对方来势汹汹,目的便是取楼沂南和祁承乾的性命,不管代价几何,他们眼中唯有杀戮和完成任务的使命。来人大概有三十多人,黑布围面,手持刀剑均无印记,但楼沂南一看便知,这是敏王府豢养的狗,用来杀戮的机器。
    上一世敏王称帝之后,可不就是派出这样的机器斩杀异己,还多次刺杀于他,据他所知,祁承乾那边也遇到过许多次。楼沂南苦笑,他还是太过自信了一些,本以为祁宏珺来到卓尔围场不会带那么多人,却是自己想差了,他都能够将鹰隼隐藏在山中,祁宏珺为什么不行。倒是他仗着多一世的经验,从而轻敌,让祁承乾与自己一同陷入危险之境,这是大大的不该,早知就应该让鹰隼的人紧紧的跟着,而不是为了享受二人独处的机会而将随从、鹰隼之人赶远。
    “对方人数太多,我们不好硬拼,坐好了,我们走。”楼沂南负责驱使马匹,躲过不断射来的箭,他心中不断的庆幸,自己前世与这些黑衣人交手过数次,已经将其出招的方式、习惯摸索清楚,了解他们围攻之时的路数,这才能够在己方势单力孤的时候找到突围的地方。
    “铿锵!”祁承乾用楼沂南的佩刀挡住一支射过来的箭,“往东边去,这边林木密集,不利于我们。”
    林木密集,马在其中根本就施展不开,但对于敌人来说却是相当的便利,林木起到了庇护、隐藏偷袭的作用,简直是防不胜防。再往东边林木变得高大稀疏,因为早年前对此地进行过采伐,也不知为何,经过采伐后的土地小的林木长得很少,几乎没有,而留下的可都是上了年头的老树。那里的确适合马儿疾驰,兼之少杂木,也减少了敌人在此地的躲藏。
    但,楼沂南有着顾虑,大雨将至,他已经感觉到雨点落在了身上,而大雨形成的泥石流就发生在卓尔围场山林的东面。
    抿紧了嘴唇,楼沂南神色严肃严峻,简短的二字在风中很快消散,但其坚决和不容反驳彰显无遗。“不行。”
    虽然近期内一向顺着自己的楼沂南突然不听自己的话了,但祁承乾并没有生气,一来他觉得自己在楼沂南的心中分量还不够重,二来楼沂南如此作为肯定有他自己的用意。别看进入京城之后楼沂南行事鲁莽,就像是个空有一身蛮力却无脑之人,但楼沂南之前在西北军营风格并不是如此,他张扬却谨慎、鲁莽却细致,是个有勇有谋之人。联想到此前楼沂南反复强调要下雨了,祁承乾看向东边林子的目光就变得幽深,难道泥石流会在那边形成?天时地利人和,毁尸灭迹的上上之选,难怪楼沂南一点儿压力都没有的杀了宋炳易一行人,应该是有恃无恐吧。
    两人虽然是第一次并肩作战,但配合默契,仿佛共同应对的战斗已经历经了千万次。楼沂南负责驾驭马匹,他并没有选择往营地的方向去,那儿是敌人严防死守的方向,当然也没有选择往空旷的东边林地去,在那边敌人做了个虚招,看似在严密的包围圈中多了个缺口,实际上是在口袋上故意开了个洞,就是要让口袋里的人往东边去,东边林地肯定布置得更加多。他选择了往林子深处去,向高处、深处疾驰。
    在楼沂南负责控马,将背部的空隙暴露给敌人的时候,坐在楼沂南前面的祁承乾起到了保护的作用,扭身而坐,一把刀舞得虎虎生风,他本来就擅长用刀,此刻更是不留一点儿空隙给敌人,让楼沂南大胆放心的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保护。
    祁承乾又何尝不是将自己的性命安全交给了楼沂南,没有任何刻意培养的,他们两个从心底深处就彼此信任,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却真切的存在,但也只有置身于危险境地的时候才会爆发出来,没有危险作为催化剂,他们短时间都不会发现原来两个人这么合拍。
    一个突围、一个防御,硬生生的在三十多人布的口袋中突围,进入到了山中深处,周围灌木林立,马儿在其中行走艰难,很容易就被绊住了腿脚,挪不开步子。
    雨,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有些疼,也模糊了视线。楼沂南已经穿上了蓑衣,将祁承乾护在身前,不让他被雨水打到,但是风大雨急,就连蓑衣也挡不住风雨。
    天,黑沉沉的,远远的好像有雷声靠近,但没有看见闪电,也许他听错了。四处张望了一下,楼沂南已经分不清楚他们现在身在何处,而且这边地势平坦,也弄不清楚究竟是在往山上走还是在下山。
    “迷路了。”祁承乾陈述的是事实。
    “马挪动不开了,看到前面的那棵树了吗,到那边下马,接下来的路我背着你走。”不远处就有一棵树冠密集高大的大树,在那儿下马最起码可以保证不会让祁承乾一下子暴露在雨水中。
    “好。”
    雨声很大,两个人只有贴在一块儿,凑到耳边才可以沟通,此刻听了楼沂南说的,祁承乾在他的耳边大声的应了一声。
    下马后,楼沂南立刻脱了身上的蓑衣让祁承乾穿上,而他取下马上的武器和挎包背在身上,随后走到祁承乾的身边灿然的笑道:“我要背你了哦!”
    楼沂南脸上的笑容太过灿烂,看得祁承乾有一丝的窘迫,弄得自己就好像是要被楼沂南背进洞房的小媳妇一样。但楼沂南在自己身前蹲下,不顾树冠外风雨的吹打,给自己提供了一个坚实的依靠。
    楼沂南的背,厚实而坚硬,宽阔而温暖,就和他的胸膛一样,给人以绝对的安全感。黑夜中,半蹲在身前的人变得格外的醒目,诱惑自己趴上去,在寒冷的雨夜之中这种诱惑太致命了,祁承乾的大脑还没有思考完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待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楼沂南背着走出了十几丈的距离。
    大雨打在楼沂南的脸上,雨水进入了眼睛里面,很涩滞的感觉,鼻子被水糊住,呼吸都变得困难,但张开嘴巴换气,一下子就喝了一口的水,楼沂南觉得要是自己一直张开着嘴巴,在找到躲避之处时,自己水都喝饱了。虽然有很多的难受之处,但楼沂南的心情很好,高兴的想要嚎上几声,高歌一句,盖因背上的人。
    身上的分量,让他在黑暗的雨夜中感觉十分的踏实,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的小心,因为背上背着的是爱人、是血脉、是他楼沂南的一切。黄白之物、权势地位,他都不在乎,唯独祁承乾让他舍不掉、放不下,这一生都是如此。他甚至想过,如果祁承乾不接受他,他就打断祁承乾的腿,禁锢他一生一世,但这样的局面他不想看见,被囚禁的祁承乾就不是祁承乾了。
    心里面踏实,纵使现下只是暂时甩掉了追兵,他也希望这条路可以很长很长,能够就此下去。这只是楼沂南一瞬间的想法而已,毕竟雨大风急的,还是尽快找一个躲避的地方,不然祁承乾的身子受不住。
    “这还是我第二次背人。”走了一段路,风小些了,只是雨依然很大,此情此景突然让楼沂南想到一些过往,他感慨的说道。
    祁承乾轻轻挑眉,谁会那么幸运成为第一个。答案很快揭晓,楼沂南继续说道:“那还是我十二岁刚刚参军那年,我入行伍的时候是用的化名和假身份,父亲让我从小兵做起,不给任何优待,哈哈,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就憋着一股子劲在军中摸爬滚打,一开始的时候可没有少受那些老兵的欺负,呸呸呸。”
    一说话,灌了满嘴巴的雨水,楼沂南呸了几声后说:“有一天被欺负狠了,我把那人打了一顿就跑出了营地,营地旁有一条河,我就沿着河一直往前走,看到一个草垛子就躺在上面睡了一觉。一觉醒来,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祁承乾摇头表示不知,扶着楼沂南的肩膀却紧了紧,耳朵竖起,不错过楼沂南接下来的只言片语。
    “我看到一个和我年龄一般大的小兵,身上都是伤,被人欺负得比我还惨,带着满身的落寞、不忿、悲伤等等复杂的情绪,直直的看着河面,就跟下一秒就要跳下去一样。后来,我刺了他几句,他很冷淡……”说着说着,楼沂南声音低了下来,这段记忆在脑海中并不深刻,更何况是历经两世,就变得更加的淡了,但此时此刻说起来,那个立在河边的少年的面容却逐渐的清晰起来,带着伤痕的脸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但不带丝毫的生动活泼,而是冷漠,彻骨的冷漠。就算是他的脸上有着被欺辱后的愤怒、有着对身世的凄苦、有着对自己遭遇的难过、还有着面对困难处境的惶惑,但他的眼睛里面的情绪是冰冷的,冷得让人心疼。
    楼沂南突然悟了,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一些自己前世到死都没有了解的真相。就算是雨水不断的灌进嘴巴里,他依然觉得喉咙干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有些艰难的说道:“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我们两个吵了一架,呃,其实是我单方面的发泄,他一声都没有吭。他眼睛里的平静刺激到了我,我们就打了一架,他身上本来就有伤,又被我打,伤上加伤,无法走动,我就背着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哈哈,我走错了方向,沿着河越走越远,我对着他说了很多小时候的趣事。”我总觉得背上的人太过悲伤、淡漠,想要逗他笑,但那一天,他始终没有笑过。最后这些楼沂南没有说,但有些话不用说就应该不明白。
    楼沂南的眼睛酸涩了,泪水被雨水给模糊,背着祁承乾时却更显稳重,每走一步都稳当极了。
    “那天我很难过,却有一个不识好歹的小子跳出来嘲笑我,他还打我,然后我也还手,酣畅淋漓的发泄了一场,心中的烦闷也消散了很多,那天是我自母后死后最快活的一天,我一直记在心中。”祁承乾靠在楼沂南的背上闷闷的说道,他回到军营不久就被调到更为偏僻的地方从军,那儿虽说偏僻,但是楚家一个忠心老部下的家乡,艰苦但再也没有受到过欺负,那儿是他的起点,培养自己的势力、努力提高武功学识,一旦累了、苦了、倦了,他就会想起那个沿着河岸把自己背得越来越远的少年。
    多年之后,两个人再一次相见,他还记得那个少年,但那个人却已经将他忘记。
    “对不起。”楼沂南胸口跟堵了一团棉花,涨涨得难受得很。对不起,你一直记得我,我却忘记了你。难怪你会出现在倚红院,难怪那一夜之后你却没有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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