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心中还在盘算,匐勒就已经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急忙就说道:“各位师兄弟,我在中原长大,从小就是给你们当奴隶,怎么会是夷狄啊。况且我家世代都是老君的信徒,我爹还会背老君的经文呢。”
    众信徒纷纷回头望向这个容貌古怪的胡人,匐勒心中也不禁发毛,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好用他们自己的神话传说来胡编敷衍了。
    “我们羯人世代相传,以前大地一片混沌,有个唯一的神……那个叫啥名字我忘了。这个大神最后化作了大地和天空,他的儿子就是老君,是一切文明和正义的保护神。大神还有一个儿子……哦……哦……对了就是匈奴人信奉的长生天,也就是月氏人信奉的释迦牟尼,这个儿子就是野蛮和邪恶的神,也就是……也就是魔!”
    “长生天我倒听过。可这什么魔、释迦牟尼什么的是什么东西?”众信徒根本没有听过“魔”“释迦牟尼”这样的新词儿。匐勒这才恍然,暗想糟糕,自己不太了解晋人到底信什么神,可到底怎么解释?
    匐勒挠挠耳朵,灵机一动,忽地就说道:“道友,你们说匈奴人和鲜卑人坏不坏?保佑他们的那个什么长生天是不是就是坏根?这个坏根就是一切坏和恶的源头,这个就叫‘魔’。”
    “什么乱七八糟的!神还有坏的?鬼扯,果然是胡人说的话,到底是胡说……”众信徒对匐勒说的话已经有人表示不信了,不过还有很多人茫然地看着匐勒,似乎是信了。
    “你说的那个所有神的父亲,是不是叫盘古?”大师兄却跟众信徒不同,而是一脸严肃地走到了匐勒面前。
    “就叫盘古……”
    匐勒说毕,自己都不信自己的鬼扯,忍不住又搔着头皮以掩盖窘境。可没想到大师兄哈哈一笑。挥手示意信徒们噤声,随即大声说道:
    “诸位道友,盘古便是开天辟地之神灵,又名元始天王。是混沌之祖。可没想到在胡人嘴里老君成了盘古的儿子,虽然荒诞,可也能以管窥豹,证明老子西行化胡所言非虚,日后黄天无极,老子也会骑着青牛来指引大家。”
    匐勒看到自己的鬼扯竟然被这豹头大师兄引申,忽然就一激动,没忍住大喊道:“日神密特拉终归会降临,胡天……黄天大神会指引我们在末日的审判,道友们会进天国。不信道的人纷纷下地狱!”
    这句话一说完,登时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了他的身上。众信徒仿佛盯着一个怪物一般盯着他,大师兄忽然也大喊道:“中黄太乙啊,连羯胡都传颂神灵的箴言!皇天无极,皇天无极!”
    匐勒大喜过望。跟着信徒们乱喊完,可没想到在大师兄的眼色下,两个力士一左一右将他挟持住,等聚会完毕,他就被丢进了城阳王庙的柴草堆里。
    “好啊,胡人兄弟,你居然也信奉我道了?”力士一走。大师兄凶相毕露。匐勒连忙摆摆手道:“大师兄,那个啥老君自己都骑着牛去西边了,说不定还是我祖宗哩,我信道咋了?”
    “你到底什么底细,说清楚!”
    大师兄阴沉着面色,匐勒也知道他的手段。连忙说道:“大师兄,你认得我的,咱们在洛阳见过面,我还帮过你呢。”
    “废话,我问你到底什么来路!”
    “啊……我……我叫匐勒。我阿爸叫周曷硃,我阿爸的阿爸叫耶奕于,我阿爸的阿爸的阿爸……”
    “哪儿人,干什么的!”大师兄硬忍着没有扇他一个嘴巴。
    “我是羯人……祖宗是康居国的军士,在西边,我阿爸的阿爸的阿爸的……反正不知道哪一代,匈奴人逼康居国王借兵,我祖宗就带着部落跟着匈奴人到了中原,匈奴人给晋人臣服了,我们一家就成了奴隶的奴隶,虽然我在羯人里还算是部落大人,可实际上是上党人郭敬家在册的僮仆,也就是奴隶……”
    大师兄沉思片刻,又问道:“郭敬什么来路?”
    匐勒说道:“上党豪强,有钱有马有地,女人有十几个,僮仆有几百个,他时常从雁门贩马匹和皮毛给南边一个叫师欢的有钱人,再给雁门北边的鲜卑人卖铁锅、衣服、兵器还有盐巴,我就知道这么多。”
    “好大的生意,这姓郭的贩马,不怕被官府捉了?”大师兄问道。
    “我家主人就是官府,官府捉啥官府?”匐勒道。
    “听说你是在乌丸贼手里逃出来给我们的人救了?”大师兄继续问道。
    匐勒点头道:“这回主人派我和十几个人去贩马,结果被乌丸人抓了。”
    “多少匹马?”大师兄掩饰不住激动地问道。
    “五十匹。”
    “那乌丸人什么底细?”
    “他们老大叫张伏利都,手下有几百人,河东河北的客商听到他的名字都很头疼。自打郝散郝度元兄弟走了后,这家伙就是河东黑道上的老大。”
    “老大?”大师兄轻蔑地一笑,随即说道,“你肯带我去找这个张伏利都吗?”
    “他们来去无踪,我真找不到。”匐勒摇摇头。
    “找不到?你要不找的话也行,过几天我们要开个大醮,可惜没有祭祀的羊,你们胡人不是羊的子孙嘛,你脑袋上的毛跟羊毛也没啥两样,拿你祭神也行。”
    “哎呀我的好道友,我知道张伏利都在哪儿,真的知道……”匐勒吓了一跳,连忙说道。
    毛腾在汉中已过一年,賨人和晋人中流传的五斗米道不单无法禁绝,氐人中流传的佛教也逐渐蔓延,宗教势力和宗族势力错综复杂,更是让人焦头烂额。不过唯一转好的,就是由于战乱导致的大规模人口流动逐渐平息开来。从秦州和关中流亡来,脱离了宗族势力的百姓也能编入官府户籍,生产也在慢慢恢复。可不巧的是,朝廷居然在这个关头发布了下令秦州和雍州入蜀流民返籍的诏书。
    于长远来看,秦州雍州地理位置极为重要,由于大量流民入蜀或者入凉州,导致日后五胡乱华时关中凋敝,汉胡参半,形势极为严峻。可目前的态势,朝廷并不稳固,地方更是一塌糊涂,这么一个诏书下来,无异于再次激起流民造反。毛腾只觉焦头烂额,力不从心的感觉也油然而生。
    “听闻使君在新平时,连赋税都敢扣留,似乎毫不把朝廷旨意当一回事。可现在怎么畏首畏尾,做儿女之叹了呢?”贾疋笑道。
    毛腾摇摇头道:“彦度你没听说过一句俗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往日我只要盯着氐羌叛军便可,今日却要考虑长久之计。流民倘若被逼反,第一个遭殃的只怕就是我和罗尚。倘若日后天下有变,我也只能深陷泥潭毫无作为,教人如何是好啊。”
    “使君觉得天下会有变?”贾疋反问道。
    “彦度你觉得呢。”
    贾疋沉思片刻,说道:“赵王年事已高,齐王、成都王、河间王各拥雄兵,日后难免再起争锋。只可惜太子早早遇害,储君又只是个婴孩。这晋朝江山,看来也不安稳呢。”
    毛腾默然不语。
    贾疋笑道:“看后汉故事,皇帝也多是幼年即位,无理政之力。梁冀之辈虽则跋扈,倒也维持着社稷不倒。反观我朝,杨太傅、汝南王暗弱之辈不足一哂,赵王……赵王不但年事已高,理政却还不及贾党啊。”
    毛腾心头一震,此刻虽然只有他和贾疋二人,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倒也无所谓,可毕竟他是赵王的人,贾疋当着他的面说出赵王不及贾党,也是摆明了向他表示不满。
    自己卷入八王之乱,又加入赵王一党,这一切似乎都不由得自己,反而自己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一样。纵然知晓历史的发展,可这些年来,自己不但没能把局势扭转,反而深陷其中,倒成了祸国殃民的藩王手下的棋子。
    如今该如何是好?是该助纣为虐,继续和赵王走一条战线。还是早早暗通其他藩王谋求后路?可不论是走哪条路,都免不了剧烈的内战和皇族士族之间的阴谋。
    思忖再三,毛腾也不知道自己选择的路是对是错,可是在历史的洪流面前,他只是一个螳臂当车的小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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