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得很,斗笠和草帽仅仅遮住个脑袋,脖子上挂着的湿帕子被太阳烤干了又被汗水浸湿。尽管整个人都像从汗水里捞起来的,仍然很少有人穿短衣短裤,只在热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将袖子卷起来,没一会儿又放下去。
    不这样遮着的话,肉皮会被晒坏。
    脚包好,也免得被田地里的虫子咬,田里的草也割不破衣服。
    好不容易在田垄上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大家纷纷把各自篮子里的水倒出来喝,补充身体流失的水分。
    “今天怎么回事,丝丝还不送水来!”高云把水壶倒过来用力晃了了几下,确定倒不出水后把手里的半碗水让给罗于平。她左右看看,冲一个包着碎花头巾的女人说:“霞姐,还有水么,给我倒一碗。”
    霞姐爽快的把自己家的水壶递给高云:“怎么水没带够?我说呢今天好像没见你家孩子来送水。”
    高云倒了一碗水,把水壶还给对方:“是啊,也不知道在干嘛——真是谢谢你啦,不过你壶里也没剩多少了。”
    霞姐摆摆手:“没事儿,今天的活差不多了,估计再过会儿就能回去了。”
    高云咕噜咕噜的把水喝了大半碗,剩下的罗于平一口喝干。
    这一趟休息完后,又干了个把钟头,罗于平看看天色,终于宣布他们生产队可以解散了。
    夫妻俩顶着渴得冒烟的喉咙回到家,等待他们的是两个疯玩了一上午灰头土脸的泥猴。
    罗丝丝焦虑不安的往桑叶上洒水,时不时解开一角看看自己的桑葚是否新鲜,根本没心思去担心发现自己不在家的父母会如何收拾自己。
    虽然预料到了买卖不好做,但是没想到真的这么不好做。
    她人小力气小,又走了弯路,千辛万苦终于抵达县城比上次和罗于平一起来迟了不知道多少时间,罗丝丝先找了条小溪把脸、手、脚都洗干净,把自己一头黄毛扎了拿布条扎了两个辫子,又装了一壶清水才继续走。
    她这回卖的不是菜,去槐花街后巷卖估计很难卖得出去。这年头乡下大部分人吃饭都吃不饱,基本不可能花钱买桑果当零食来吃。
    要赚到钱,还得令选地方。
    罗丝丝坚信,不管什么时代,总有些人是不愁吃穿,在别人还过着一年到头吃不上一顿肉的日子时就有资格嫌弃肥肉腻味。罗丝丝觉得自己只需要往县城里最漂亮最干净整洁的建筑寻就是了。
    结果……日上三竿,愣是没做成一笔生意。
    面前这一片二层楼房掩映在成荫绿树中,门口两扇大铁门漆成了黑色,围墙也不是□□的红色砖头,刮了腻子,刷了粉,只不过粉挺薄,还能隐隐约约的辨认白粉下红色的字迹: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另一边围墙上的标语是:众志成城,建设社会主义新社会。
    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罗丝丝就蹲在“打”字下面,凄凉的注视着仿佛看不见她的行人。
    一开始罗丝丝记得这时候上班的工人还是实行的隔周休息一个星期六的制度,所以开始还不急,背着背篓在仅有的几条街慢悠悠的晃荡,走累了就捡几片叶子垫屁股下坐着歇脚,见到衣服光鲜的她也凑上前去推销一下桑果,可惜都不怎么理她,如果她声音大点,别个更是像惊了的兔子似的跑飞快。
    罗丝丝转悠了几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在先前瞧好的这片最洋气的院子外等着。
    在罗丝丝快饿晕的时候,人渐渐多起来了,骑着自行车的男男女女从铁门里出来。罗丝丝连忙扯着嗓子喊:“卖桑果啰~又红又甜~卖桑果啰,新鲜现摘的桑果~”
    自行车上的人飞快瞟她一眼,骑得更快了。
    罗丝丝简直要气晕了。
    改革开放的春风都吹遍大地了,这些人胆子简直比兔子还小!
    这样不行!
    罗丝丝咬着牙想了又想,想得头都大了。然后她注意到一个年轻女的,骑着辆女式自行车,回头瞅了她好几眼,而且骑车的速度明显比别的人慢。
    生意上门了!
    罗丝丝抱上背篓,跟在那辆自行车后面,保持着七八米远的距离。女式自行车不紧不慢的往前驶,拐弯进了小巷。罗丝丝踟蹰了一下,终究是觉得自己既没财又没色没什么好怕的,还是顺着方向跟了下去。人越来越少,同女式自行车一块儿的都越过她了,或者分道再见了。终于在堵破墙后面,女式自行车停下了。
    罗丝丝扶着墙喘气,走这一路真是累死她了。
    耳边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女音悄声说:“小姑娘挺机灵的,哎,你这桑果怎么卖的?”一边说,一边把背篓面上的桑叶掀开。“甜吗?”
    “你……可以~尝尝~”罗丝丝喘着气说。
    女的不客气的捻起一颗紫红色的桑果,吹了吹送进嘴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吃……怎么卖的?”
    “都分好的,一份五分钱。”罗丝丝没带杆秤,昨晚上就把桑果一份一份分好,用桑叶包着,每一份大约有五六两。
    “太贵了……”女的嫌弃:“比菜还卖得贵,吃不饱肚子的东西,也就吃个新鲜。”
    罗丝丝缓过气来了,利落的回嘴:“姐姐你看看着桑果,我特意挑的最大最红的,个个都甜。我跟你说,我们那儿树可高了,爬上爬下摘它们把裤子都磨烂了,再说,走这么远的路进城一趟也不容易,姐姐,你也尝过了知道味道的,是不是很甜啊?”
    女的点头:“是挺甜的。”
    罗丝丝趁胜追击:“姐姐你想,我出来卖点东西担多大的风险啊,你也说了,咱这个就是新鲜,错过了我这回,下次想买还买不到呢!”
    女的仍不住张了张嘴,看到眼前小丫头才十来岁的模样,又把话咽回去了,心里道:说了这小丫头也不懂,单位早就开会说了要支持经济发展,都是那些胆小鬼明明想买还不敢,偷偷摸摸的带累得自己也做贼似的。
    “算啦算啦,你说五分钱就五分钱吧,你这里有多少?”女的被家里娇惯着长大,根本不会讨价还价。
    罗丝丝心中一喜,大主顾!
    “姐姐,有十七份呢,你全要的话五七三十五,一五得五……嗯,八角五分,算八角。”能卖多少钱早就在罗丝丝心里过了几百遍。
    “数学学得不错嘛……”女的夸了罗丝丝一句,掏出一张五角的,一张两角一张一角的:“给,八角钱。”
    罗丝丝收下钱,堆着笑,把桑果小心翼翼的挪到那女的车把前的篮里。“谢谢姐姐~姐姐,过段时间我们家李子熟了你要吗?要多少我可以给你送上门的!”
    女的屁股已经坐在座垫上,另一只脚正要踩下脚踏,闻言顿了顿:“还有多久李子熟?”
    罗丝丝见有门,连忙说:“要不了多久,也就两个星期左右。姐姐,你住哪儿呀?我们家自己种的李子,又甜又脆,给你算便宜点,到时候我给你送到家里?”
    “那……到时候你在……供销社你找得到吗?”
    罗丝丝点头:“找得到找得到。”巴掌大的地方哪里找不到。
    “那你下次来,就在供销社外边等我,我每天下班从那过。”
    “行!那姐姐,我过两个星期给你带李子来。”罗丝丝喜滋滋的说,连饿肚子都暂时忽略了。她决定这两个星期就专门守着墙角那棵李子树了。
    罗丝丝往回走的时候,罗于平正憋着满肚子的火到处找她。
    家里两个小子说起来就没看见姐姐,高云走的时候也没进屋看看,究竟罗丝丝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怎么不见的,一点儿也不知道。
    罗于平先是生气,预备等罗丝丝回来揍她一顿叫她长点教训。可是等高云饭都做好了罗丝丝还没回来心里就有点发慌。罗于平还端着,高云就忍不住出门在左邻右舍问了问,结果谁也没见过罗丝丝。
    再盘问盘问两个疯玩了一上午的小子,确定也没在河边,桑树那里,田里,竹林里常玩的地方见过罗丝丝,这下子可慌了,全家出动,到处去找到处去问。
    罗丝丝拖着脚走到村口时,半个村子都知道罗丝丝不见了一上午。
    星期一上学,罗丝丝早早的到了学校,把自己的桌子凳子擦了。两天没来上课,桌凳上积了厚厚一层灰。稻草屋顶不顶事,除了灰尘之外,还有许多小叶片,都是从房顶掉下来的。
    罗丝丝擦干净了凳子,把帕子塞到抽屉角落,书包挂桌子边,小心翼翼的坐下立刻又弹了起来。
    罗于平下手太狠了,篾条都打断了两根,屁股上一条一条的红棱子,肿了两天都没消。罗丝丝龇牙咧嘴的站起来,也不坐了,先把李娇的作业给她塞到她的桌洞里,抽出语文书靠着墙看。
    第二个来的是薛阳,一进门看见罗丝丝的姿势就毫不客气的嘲笑:“竹笋炒肉丝好吃不?”
    别看农村里家家户户地方宽敞,两个生产队隔半个县城那么远,其实哪家发生点鸡毛蒜皮的事,半天工夫就全村都知道了。
    罗丝丝甩了个白眼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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