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日子一旦定下明珠就又开始愁另一项事,倒不是说担心路上不安全,而是带不带王小娃上京的问题。王家既然已经决定收养这俩孩子那王小娃定然是带着上京放在身边时刻教养更妥当的,只是这孩子年纪太小,命太轻,出门在外免不得风吹日晒的,到时候若是……方今世道小儿难养,放到哪家人都这样,小孩儿身子太娇贵,医疗水平又有限,再高明的大夫对着个小娃娃都不敢寻常用药的,是以总是活不了太多。农家人养崽子年岁太小的不愿起名字也是这个意思,起了名开了智,于这世上牵绊就深了,届时若养不活如何能安心投胎去?免不得成个游魂四处飘荡,死了也不得解脱。
    “锦州这边的帐吃紧,你近些日子是要难过些的,短了什么尽可送信来京里,我会尽快想办法。”
    “这些事儿也无需你提醒,放心,真出了乱子我不会傻到全替你兜着。”
    杨文华将账本收好拿去箱子里锁起来,王家挣的钱全在这账上,到底有多少唯有明珠同他知晓,就连王名川,若是明珠不主动同他说他也是从不会过问的。
    “你可想过以后?”
    明珠瞅着杨文华开柜子,按理说这也是个二十好几的大龄青年了,再这般单着下去就不怕憋出问题来?可具明珠了解这人生活作风当真是比和尚还正派,花街从不去的,相好不说了连暧昧对象都没一个,难道是……有隐疾?
    “如何打算?我不过是王家奴仆,过好过歹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何时轮到我去打算了。”
    “别跟我浑说,早八百年就脱了你的奴籍,如何到现在还拿这说事儿。”
    杨文华沉默不语,只闷头将账本摆好锁起来,钥匙扭转,咔哒一声清脆响亮,于室内听得极分明。
    “我想将姨娘接过来。”
    明珠听闻这个也不由叹息,这事儿,难。
    杨文华虽是杨家庶子,可当初因惹恼了家门被逐出杨家之事也是众所周知的,是以如今他好过了杨家人即便再想将他认回去利用也不好运作,只私心又不想同杨文华断了往来,遂将生他的姨娘牢牢握在手中任明珠去许了多少好处都不肯放人。杨家人不傻,早前如何对杨文华母子的他们心里最清楚不过,如今若是再断了这层干系往后要指望杨文华念着杨家的好多多帮衬那是绝无可能的,现在这做法虽说孙子了些,可它说得通啊,而且,它实用啊。
    杨文华也知晓要杨家放人不可能,可又实在不愿丢下如今成绩回杨家再受那窝囊气,遂日日忧心夜夜挂怀,哪里还顾得上谈情说爱。
    **
    北上行头已准备妥当,带回来的人依旧带走,只因着多了王岳同王小娃两个遂再加了个奶娘。明珠到底还是没舍得将王小娃给扔在锦州,更何况王小娃不走王岳也绝不肯走的。这孩子平日里瞧着软和可遇着王小娃的事儿却是极硬气的,也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明珠不想带王小娃走,当天就来找明珠说是要跟弟弟浪迹天涯去,明珠听完愣了好久。
    特么的都是谁教的破词儿!
    最终大腿没拧过小嫩胳膊,北上队伍再次壮大,直到明珠走的当天这马车行李那是累积得相当可观了,明珠倒不很怕路上招人眼馋,一是相信如今这治安,二是……
    “薛兄,怎的还不走?若再耽搁夜间怕是得宿在外头了。”
    邹敏骑在马上灿烂地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
    邹敏在亲事定下之后便跑到王家这边来守着了,说是想一同上京。他这回倒是真心实意地出门儿试炼,只人生地不熟的又想去远地儿瞧瞧,思来想去便觉着跟着王家正好,还能沿途帮忙保证安全。明珠是见识过邹敏的身手的,是以对于他的随行也表示了极热烈的欢迎,一来是因着安全,二来也是想让大河在家中这些时间别耽误了修行。这两人虽说年岁差了不过十岁可本事却是天差地别的,大河入门不过三年,邹敏却是自落地起便在门中了。邹源如今已不大管事儿,平日里训练新弟子也多是他几个儿女在忙活,如今有邹敏在一旁看着倒比在门内之时还方便——直接从大班教学变成了一对一私人辅导。
    “稍等片刻。”
    明珠往送行的那一堆人里头瞧了瞧,也不知他是瞧见了什么,只眼神中的笑意骤然加深,也不解释,只吩咐车夫扬鞭起行。
    “咻——噼—啪———”
    马儿应声而动,车队离送行之人越来越远,只仍能听到身后那骤然热闹起来的声响,似是有人在哭,也似是有许多人在哭,只这哭声之中没有悲痛,满满的都是喜悦和感激。
    王小湖好奇地撩开帘子将脑袋伸出马车要往回看,却是被车外骑马的二哥给伸爪子将脑袋挤了回去,得亏小孩儿视力好,单单只是这一眼却也足够看清身后,只见杨文华双膝跪地正抱着一妇人的腿失声痛哭。
    “明珠哥,杨大哥的娘接回来啦?”
    小孩儿年纪也不算小了,家中之事明珠也没再全避着他,是以杨文华之事他还是知晓些的,早前只觉着可惜更觉着艰难,如今冷不丁做成了高兴之余更多的却是觉着不可思议。
    “今儿个之前也不知能不能成呢,也是他们母子的缘分未尽,也是咱家的运数好,竟真逼得杨家松口了。”
    原来早先明珠撬不开杨家家主的嘴巴很是伤了一番神,后来却想着这家子如何也喂不饱两边和和气气地谈肯定谈不拢的,软的不行索性来硬的,于是明珠忍痛花掉了王名川的一个人情拖父母官帮了个忙,也不知其中运作如何,单单是说今天给消息,成就成,不成,怕也只得另想他法了。
    “事在人为,这些好结果都是咱家早前种下的善因结的善果,同老天有甚干系。”
    王小湖叉腰昂头只觉自个儿兄长再牛气不过,明珠却是戳了戳他的脑袋道,
    “七分本事三分运道,有的事儿也不是你花了力气就能成的,不是你做得不够好,而是运数摆在那儿阻了你的路想成也成不了,值此之时所需做的不是妄自菲薄,而是该想想——事已至此,如何运作才能曲线救国。”
    王小湖太聪明,除了小时候受过些苦外这几年基本上是想做什么都轻轻松松就做成了,无论是读书考功名还是打架买人心,于别人而言极艰难之事于他而言却同闹着玩儿一般容易。明珠不想要王小湖一直以为因着他有好本事成功都是理所当然,否则往后栽了大跟头便很容易一蹶不振或是变得愤世嫉俗。偏偏这孩子是个有本事的轻易难不倒他,是以如今明珠倒没有下大功夫去想法子如何给王小湖进行挫折教育,而是要他相信做事能成不仅仅只靠着自个儿本事,这其中也是有上天运道在的,如此万事顺遂便要常怀感激,成了自然要感谢上天垂爱,若是败了,也得记着往日情分莫要就此消沉辜负了早先上天的看重。
    “那如果仍旧不能成呢?”
    明珠改戳为摸,将王小湖那难得输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揉得呆毛横生。
    “那便减少损失韬光养晦,以待时机东山再起。”
    小孩儿故作听懂地负手在后极老成地点头叹气,引得明珠掐了他的嫩脸一把。两人说话声音极小,也就没将正睡得酣的王小娃惊醒,如今王小娃刚满周岁仍旧是贪睡的年纪,是以一天之中有一多半儿的时间都在睡觉,明珠平日里赶路之时都将他放在马车正中央的篮子里,里头铺了七八层棉被极是软和舒适,如此因着马车颠簸带来的不适感也降到了最低,小孩儿这才能睡得这般香甜。
    王岳呢?
    王岳在外头骑马呢。
    小孩儿这些日子好容易让明珠教得胆子大些了,虽然明珠觉着很大一部分是被王小湖给激出来的,不过不管如何小孩儿不再如以前那般胆小他还是极乐见的,是以王岳说要去外头骑马之时他没想太多便应了,单单提了句让穿厚点儿要大河好生看着别摔着。此时这孩子正坐在大河身前极稀罕地研究马鬃呢,今儿个天儿好日头温和不晒,又没什么风,倒也不怕他着了凉。男儿家到底还是要皮着养好些,弄得太娇贵了……怕养不大。
    **
    “有没有觉着名川兄这几日心情好些了?”
    孙锦绣戳了戳身边的鲍春,后者回了他一个白眼极不屑地道:
    “这还用说,嫂子去了这许久想来也该回了,约莫是前几日收到了信,王大哥能不高兴么。”
    孙锦绣刚想同人分享一下自个儿发现的新鲜事呢就被鲍春给抢了白,一边不忿地嘟囔了句死矮子一边又跟捂着金子似的跑去找别人嘀咕,鲍春立在原地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想余光瞟着了一人后便再移不开。
    付涛若有所觉地往这边看过来,却见着一个矮子将脑袋撇了过去掩饰效果极差地假咳了几声。
    这人有毛病。
    付涛自以为领悟了事件真相,遂丢开不管专去寻薛信,如今翰林院都在忙着史书修订一事,薛信牵头却是不怎么管实物,做事的都是手底下的人,新科状元付涛并榜眼探花三人在熟悉了工作之后也被抓了过去帮忙。原本这事儿年年都在弄呢也没甚稀奇,只是今年却有些区别,单单因着弄到了最要命的上届皇位更迭这一段儿。
    当朝史从来就是不好编的,他们这些从事二手工作的还好,第一执笔的史官却是倒了血霉。当今天子是个明君没错,可他首先也得是“君”呐,脑袋顶上只有苍天能压他,你觉得他能仁慈宽厚谦虚谨慎到哪儿去?
    前些日子刚杖毙了一个倒霉鬼,正是因着指责皇帝将自家兄弟一刀杀了连个活口都没留之事。
    上一次的皇位更迭那是要皇帝吃了苦头的,下牢之时亲儿子都死了好几个,最后差点儿全家都没保住,好在最后修成正果,那时皇帝年纪还不算大正是血热的时候,也不怕史官怎么写了,寻了个由头便将早先祸害他最多的几个全赐了毒酒,剩下的也发配出去路上给安排了人好生“伺候”,如此本朝还活着的王爷也就剩了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永俊王爷。
    报仇雪恨之后皇帝很是扬眉吐气了一把,多年积怨一朝得以发泄,这人走路都带飘的,可到了如今要算账写册子存档之时他却慌了,手足相残在皇家并不稀奇,可毕竟不好看,他是攒着一口气要当个明君给自己的死鬼老爹瞧的,让人记下一笔残虐无道是几个意思啊,所以皇帝不干了,要让史官往轻了些。
    反正不准写他杀了手足,有权就是这么任性╭(╯^╰)╮
    历朝历代都不乏拼死留名的人,昨天就已经打死了一个说话难听的,这足以见得皇帝的态度有多坚决,下头的人抖了几抖,俱都缩着脑袋不敢出头,当然,也有诤臣想开导皇帝直面惨淡的历史,可毕竟心理建设没做好如今也不敢去触霉头。这就苦了翰林院这帮子新人,老油条瞅着形势不对早抽身了,薛信那是因为身份问题实在避不开才被抓来顶缸,是以做这事儿之时也是敷衍居多不肯给准话,下头的新兵本来就没经验上头还不肯教,一个个急得抓掉了好些头发。
    付涛这次也是跑来抓薛信给准话的,总不能事事都让底下的人扛,再说了,到最后这差事办不好了薛信也不能独善其身不是,为今之计不是急着推卸而是得一起开动脑筋想办法。
    可他这回又扑了个空。
    薛信也有自个儿的计较,他逃不过,那就努力让自个儿牵扯少些,凭借着薛家同皇帝早年的革*命友谊想要独善其身倒也不是说没希望,只是这事儿总得要出头的人去背个黑锅才能写得好看写得理直气壮,他年纪大了惜命,还是在家里呆着稳当。
    “这事儿你也莫要再管了,先看看前头如何说罢。”
    严博宇看付涛脸色也知晓今儿个怕是又无功而返,遂出言安慰道,
    “总不能真就那样写,不过是两边找个折中的说法,历朝历代不都这般做的么,要上头的人争去,咱们只管拖着就是。”
    拖这个字极有学问,有时哪怕是单单拖一天拖一个时辰也能让你由死到生。
    “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哎,罢了,那位是个明白人,想来不会糊涂太久。”
    两人是在角落嘀咕的,旁人若不注意很难发现,唯有时时刻刻将视线放在付涛身上的鲍春瞧出了些门道,这几日来发生的事儿他多多少少也有耳闻,如今瞧着付涛这模样心里很是难受,当下也不再在翰林院磨洋工了,请了个假就跑回自个儿来的地方。
    俗称的,皇宫。
    原来这鲍春就是当今宝嘉公主,当初于殿上对付涛一见钟情,之后又听闻了这人许多事迹更是倾心不已,遂缠着亲爹将她放到翰林院去看看。皇帝对宝嘉公主的宠爱已经达到了近乎溺爱的程度,如今瞧着女儿对那黑小子如此上心也不免软化了几分态度,也罢,一个能臣走了还有一个能臣来,可不见得女儿喜欢的人就能再有第二个的,若果真舍不得就还是将两人凑成一对儿罢,婚前处处也好,摸清了脾性看得更清楚些免得成亲之后再后悔,即便有他护着呢和离过的公主也不好再嫁人的。
    “父皇!”
    宝嘉衣裳都没换,仍旧是儒生打扮就这么进了御书房,四周服侍的人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守门儿的人连拦一下意思意思通报一下装装样子都省了。
    “父皇!”
    宝嘉熟门熟路地想去逮着亲爹吹风,没想到却见着太子在那处罚跪呢,她虽蛮横却也分得清轻重,见着这阵仗却是不敢再提自个儿那些事儿了,转而问到,
    “太子哥哥这是怎了?”
    皇帝显然已经气过了,如今只需要个人来求求情给个台阶便会让人起来,宝嘉当了这么多年的闺女这点默契还是有的,遂顺口替太子求了情,御书房内的气氛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太傅年纪大了难免糊涂,我罚他是因他做错了事,你这般不问青红皂白先过来求情难道就是尊师重道了?愚昧!”
    太子还待争辩,却瞅见亲妹子在那儿使眼色要他闭嘴,遂乖乖低头挨骂,又被喷了一脑袋龙涎这事儿才算彻底揭过去。原来太子太傅也加入了“唤醒任性的皇帝”组合,结果自然是被骂了,连带着太子太傅的职位也给人揭去。太子自来就敬重自个儿的老师如何能不求情,这一求却又被牵连,好在他的身份摆在那儿呢皇帝也没把他怎么样,不过是罚跪跪了半个时辰罢,相比那些个动不动就头破血流的人已算得贵宾级待遇了。
    “你这丫头风风火火的跑来,又是为着何事?”
    宝嘉也没自以为是到以为连太子都被罚跪的事儿她能一口气给解决喽,遂将早先的话咽回肚子里去转而极狗腿地跑去给皇帝捶肩膀。
    “父皇,薛信那老匹夫太不顶事儿了,白拿俸禄不干活儿,总将事情推给下面的人去发愁,欠收拾。”
    “哼,这家伙精明着呢,这是不想触霉头担责任——你这鬼丫头,心疼那臭小子了吧,放心,翰林院的人只要不闹得太过分我轻易不会动,大是大非你父皇我还分得清楚。”
    在亲近人面前皇帝倒不用朕自称,宝嘉算一个,皇后算一个,连太子都没这份儿待遇。
    得了准信儿宝嘉就不担心了,只想着快些回去找付涛,皇帝见着女儿这般不争气也算是看明白了,当下也不再拖沓,直接开口问到:
    “这事儿一了我便招他为驸马,你也无须再这般念叨。”
    **
    路上花去一月半的时间,到得深秋之时明珠几人才终于到了京城,王名川在翰林院当值呢回不来,他便领着人直接回了宅子,途经玄武街之时恰有一人将脑袋缩进了街边酒楼去给里头的人使眼色,不多时一华服公子得了消息,瞅准时机后状似突然发现一般指着楼底下之人道:
    “此人倒是京中难得一见的好颜色。”
    那人习惯性地搓了搓手中的玉串儿,引得身旁之人也偏头往窗外瞧了一眼,只这一眼,竟是再回不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呼,反派粗来打过好几次酱油了,嗯嗯嗯,王家人不会倒霉的,窝素亲妈呀,窝多温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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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乃萌勤快一点,窝都辣么勤快了(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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