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太液池。
    蓬莱三岛西洲凝华殿,正肆意驰骋的天子突然停了下来,压在了萧才人的背上。
    沉重的龙体让方豆蔻少女的萧才人难以承受,尤其是年方十四的她新被姑母萧皇贵妃招纳入宫,这是头一次承幸,既紧张又吃力,早不堪鞑伐,本就在苦苦支撑之,皇帝如推金山倒玉柱般的压下来,让柳腰方盈盈一握的少女一下支撑不住趴在了榻上。
    一袭薄如蝉翼紫纱披身的萧皇贵妃看到皇帝倒下去,脸上表情狰狞,甚至眼神变的呆滞,还以为圣人已经满足而放空。
    “圣人。”
    可等了会,看见侄女在龙体下被压的满面通红,几乎咬碎银牙,萧氏还是赶紧轻唤皇帝。
    但连唤几声,皇帝都没有半点回应。
    萧皇贵妃低下头,这一细看不由的头皮发麻,皇帝的表情依然那般狰狞,眼神依然直勾勾的僵直着。
    甚至。
    更可怕的是皇帝的一边嘴角明显歪斜着,甚至流下口涎,拉成一条细线,滴落在身下萧才人那细腻嫩滑欺霜赛雪的肌肤之上。
    “圣人!”
    萧皇贵妃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颤音,充满了惊惶。
    可怜的萧才人被压的已经快喘不过气来,却不敢掀翻皇帝。
    犹如一块冰水当头浇下。
    皇帝面对着萧皇贵妃的呼唤没有半点回应。
    又是几声,萧皇贵妃终于在侄女的低声哀求下把天子扶开,可皇帝一头就趴在了榻上,整个脸鼻盖在榻上,都没有自己翻过身来。
    萧氏又赶紧把天子翻了个身。
    皇帝脸开始变的紫胀。
    在她焦急的呼唤,眼睛终于有了回应,努力的转了转,可却依然没发出半句回应。
    皇帝的嘴更加歪斜了,口水不受控制的流出。
    皇帝的右手更是蜷曲来犹如一只鸡爪。
    萧才人已经吓的尖叫了来。
    这个时候,萧皇贵妃虽然也万分惶恐,可好歹比才十四岁初进宫不久的侄女好些。
    “来人!快来人!”
    “快传尚药局供奉御医来!”
    “快!”
    洛阳宫西北太液池本是后宫里的园林,上面的蓬莱三岛更是修的十分绮丽,皇帝有时过来这上面泛舟游水,偶尔也在岛上停留休息。
    这是如神仙般的地方。
    可此时却早就乱成了一团。
    刚才殿圣人临幸萧皇贵妃姑侄两个,宫人内侍都全在外间侯着,不敢过去打扰,而宦官和皇帝的侍卫更在宫殿门之外。
    当殿发出惊恐万分的尖叫时,内侍省内侍监兼宣徽院使高护第一时间冲了进去。
    然后他也感觉脊背发凉。
    做为如今最受天子宠信的内廷大总管,高护已经不仅是皇帝的近侍奴才,他甚至还替皇帝统领内廷诸司,开始行使一些皇帝授予的大权,能与外朝的政事堂宰相和翰林院的内相、转运司的计相以及枢府的执政们都能平平坐了。
    这一切,都是天子给他的,他的所有地位权力都来自于皇帝,他比任何人都更依靠皇帝。
    可当他看到皇帝的样子时,知道完了。
    皇帝此时是那么的狼狈不堪。
    殿,萧才人惶恐的在哭泣,连衣服都不及披,任那如玉雕般的肌肤露在外面,而萧皇贵妃这位如今后宫最得宠的妃子,也仅披了件纱衣,都忘记了要遮掩。
    至于天子,不着寸缕的躺在榻边的波斯地毯上,刚才萧皇贵妃试图扶天子坐来,结果一不小心没扶住让皇帝滚落榻下,然后沉重的龙体二萧抬不回榻上了。
    更狼狈的还是天子的表情。
    风疾发作!
    高护马上就明白了,而且看样子,这情况非常严重,皇帝似乎已经瘫痪了,口不能言,身体不能动,连手都动弹不得,浑身上下,似乎只有眼睛能勉强转动一下。
    高护脑迅速的转运着,一边想着,一边赶紧先把天子抱回了榻上,然后用锦被盖上。
    再从一边屏风上抓二妃的衣裙塞到二个哭哭啼啼的美人身上。
    尚药局是殿省下的机构,专门负责皇帝的医疗,一般由太常寺下的太医署的太医兼职。
    尚药局的长官正五品的奉御有两人,都是经验最丰富的老太医,常备一人在御前当值的。
    这个时候就在岛上,闻讯马上赶到,仅看一眼,他就基本上判定皇帝风了。
    然后迅速的把脉观察后,更加确定。
    花白胡须的老奉御鹤发童颜,目光在殿扫视了一圈,看到衣裙凌乱的二妃嫔,又看到殿桌案上的酒壶,还有空气那混合的淫靡味道,立马就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但他还是迅速打开了自己的药箱,开始给皇帝先扎银扎。
    “圣人刚才喝的可是鹿血酒?”
    萧才人完全吓傻了,才十四岁的少女,刚入宫第一次被临幸,就发生这等事情,这简直成了挥不去的恐怖阴影,看着生死不知活死人般的皇帝,她现在脑子一片空白,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了。
    萧皇贵妃也在哭泣,好在她还能回答老奉御的问话。
    “圣人今日心情好,正好上岛时又遇到了养在岛上的鹿群,圣人便射杀了两头,然后······”
    事情经过其实不复杂,皇帝近来头痛状况有所缓解,而南征骠越捷报频传,加之西域那边步真和弥射这两可汗被皇帝用计除掉,皇帝颇为得意。
    而萧皇贵妃也如皇帝所愿,把上次入宫来拜见她时被皇帝看上的亲侄女招入了宫,皇帝授予才人之封,今日便带着来这后宫太液池蓬莱岛上游玩,本来皇帝还要招萧皇贵妃的姑母原吴王李恪王妃,现封充容的萧氏一来个三人行的。
    结果萧充容对皇帝的这种特殊爱好心生抵触,称今日身体不适。皇帝心情正好,倒也没降罪于她,便带着更年轻的萧皇贵妃和萧才人上岛。
    上岛时遇到岛上养的一群梅花鹿,皇帝有意在年轻的萧才人面前展现下神武,于是提弓射了两头。
    养鹿人收拾鹿的时候,割了鹿葺,还取了不少鹿葺血,这可是号称大补的好东西,当然得献给皇帝。
    皇帝以往也有鹿血和酒以壮雄风的习惯,今日也没拒绝。
    这鹿葺血酒比一般的鹿血酒还更强,皇帝连饮了两杯,然后果然大发神威,先把萧皇贵妃弄的昏死过去,然后把一边羞愧无比如同小鹿般的萧才人也临幸了。
    只是皇帝本来有风疾,就是不适合喝鹿血酒的,更别说鹿葺酒,以往皇帝就算喝也只是喝一小杯,但今天皇帝为了能一龙二凤,大展神威一下喝了两杯。
    然后就悲剧了。
    新鲜的鹿葺血,配上本就极烈的老窖贡酒,然后皇帝又连御二妃,毕竟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有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甚至皇帝先前已经有过小风。
    这血管一下子爆了。
    脑溢血。
    皇帝没一命呜呼,都算万幸了。
    但老奉御也不敢说皇帝就能捡回一条命,他一边紧急施针,一边让人去召集尚药局的另位一位奉御以及太医署兼职的太医们过来会诊,同时让人去喊尚食局的官员们过来。
    尚食局同属殿内监,是负责皇帝药膳的,皇帝今日饮的鹿血酒,应当是出自他们的亲手配制的。
    很快一大群尚药、尚食、太医署的人围着了殿。
    可看过皇帝的状况后,都感觉不妙。
    医术最高明的白发老奉御也脸色很不好看,因为皇帝的症状在加重。
    一般来说,风最危险的就是发作的那一个时辰,许多人风后都在这一个时辰内死亡,但不是说挺过这一个时辰就没事了。
    因为后面还会恶化。
    用现代医学解释,那就是脑溢血就怕持续的大出血,以及堵塞后其它血管又爆了,当然就算脑出血停止了,可脑出血后的脑水肿,会在风后的几天时间里带走绝大多数病人。
    高护已经让二妃到了一侧偏殿去。
    他第一时间让人封锁了蓬莱西洲,然后派心腹去召来了宫里比较有地位的几位大宦官。
    分别是与他同掌宣微院的另一位南院使,以及两位枢密院使,并左右千牛军尉等。
    出于敏锐的政治直觉,高护并没有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政事堂的宰相,或是翰林院的内相,又或是西府的执政们。
    殿一角。
    几位赐紫袍的大宦官们都愁容满面,如丧考妣。
    在唐初,宦官地位其实不高,甚至继承隋制,连殿省内侍省这二省的长官,都一度用士人官。
    宦官们地位低下,圣祖甚至规定过宦官品级不能过四品。
    也就是正常情况下,宦官永远没机会穿上紫袍,更别说参预朝政干涉国家。
    但在当今这位天子治下,圣祖立下的规矩却改变了。
    皇帝不仅派出宦官们出去各市舶司任市舶使,还派宦官们去各铸钱监做监铸,内地边塞的关市,也以宦官监督或领事。
    甚至这几年随着皇帝权威不断上升,皇帝还开始在各道各军设立观军院、监军院。
    当然宦官们权势达到最高,是皇帝在内廷新设的宣徽院,在北衙十二军设立护军尉,甚至在枢密院也设有枢密院使。
    从朝堂到地方,皇帝把本只是天子家奴的卑贱宦官们安插的遍地都是。
    就如宣徽院使高护,做为内廷大总管,甚至已经掌有代批朱红之权,就算天子风炫症状不严重的时候,如今呈递御前的奏折,也是先送到宣徽院,先过高护之手。
    所以呈递皇帝的奏章,以及皇帝所有传出的诏敕,都要经过宣徽院,这就使的宣徽院的权力巨大。
    朝廷本就是通过奏表诏敕的行式运转的,地方和京师的官员们,一级级把事务往上报,先报到对应的各部寺,然后尚书省汇总后转书省书舍人,后来分割相权后,军事上的事务上报给枢密院,财税的事上报给转运司。
    这三个衙门的宰相、计相、执政们商议事务的处置方案,或是对部务的处置方案讨论,最后出票,然后再呈到皇帝面前,由皇帝御览决断,通过后再交还书拟诏,或由翰林院草拟内制,再报门下省,一般情况下因为政事堂宰相已经包括门下高官官,所以门下的票拟只要皇帝通过,就能直接拟诏出令交尚书省发各部寺或地方执行。
    但现在,又增加了一个环节,宣徽院。
    从冰箱里拿出猪肉过下手,都能沾上层油,何况帝国朝廷权力枢的这种关键权力呢。
    宣徽院因为承上启下加上代批朱红之权,于是后来居上反超翰林院的内相,成为真正的皇帝第一心腹。
    当初皇帝用翰林院分政事堂宰相的决策草诏之权,然后又设枢密院分走军权,再提升转运使为计相,削走财权。
    可皇帝却依然还是不放心,又搞出个宣徽院来。
    甚至连北衙天子禁卫十二军,都还要在各统兵郎将上设护军尉,以宦官统领禁军。
    这一切,都让宦官们权势达到顶点,这是武德、贞观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宣徽院使已经能跟宰执们平平坐,不再只是伺候天子的皇家奴隶,而成为这帝国的重要部份。
    现在,皇帝风瘫痪了,他们怎么办?
    老话说的好,由俭入奢易,可由奢入俭难啊。
    若是武德贞观朝那样,反正宦官只是天子家奴,也没尝到什么权力的滋味,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野心。
    可问题是现在高护他们已经深深体会到了那种权力带来的无比美妙滋味了,那么现在谁又还愿意失去这一切呢?
    皇帝这个样子,好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极有可能会驾崩。
    问题是,皇帝若驾崩,那么他们这些依附于皇帝的宦官,可能就要重新被打入尘埃之。
    “现在要怎么办?”
    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先开了口。
    宣徽南院使郭良振是高护的副手,同掌宣微院,也是高护信任的盟友,他问出这话,其实也表明了他跟高护是一样的心思,否则的话,遇到现在的情况,那自然是第一时间通知政事堂宰相和枢密院的执政了。
    可他们没有,他们都在想着如何为自己谋划更多的利益,或者是保住现有的权势。
    韦皇后被幽禁在城西的上阳行宫,而国家未有储君,这种情况下,高护他们都要小心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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