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如电光穿过群山怀抱,又在平原上飞奔了数小时,进入大江市高铁站停了下来。

    李艳领着燕燕,从高铁站出来,首先在车站的报亭买了一叠当日的报纸,然后找到车站“财神广场”旁的一家环境还不错的宾馆(伟航宾馆)放下行礼,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午时,便到楼下的餐厅里吃午餐,一面翻看报纸上有无左焰的消息。只见那报上说嫌犯左焰正潜藏于大江市中,教市民们晚上闭户关窗,小心上街,但有疑犯消息,即刻通知警方前往缉拿,却与自己昨夜在网上所见的内容无甚差别。

    吃完午餐,李艳将儿子送到宾馆中睡觉,自己却在电脑上查阅了一下警方在网上登出的几张左焰的照片,其中有一张照片,左焰的上半身占据着照片左侧,他面前是一台自动取款机,由于光线有些暗,他身后的街景不甚明了,只隐约可见他身后是一条马路,向照片深处延伸出去,大约伸出去百来米的样子有一座高大的门楼,上面亮着几个发光字,这几个字旁边的楼宇皆模糊不清,但这几个发光字却因为在暗处发光,依稀能辨出些轮廓,李艳看了半天,一会儿觉得写的是江瀖八国,一会儿觉得写的是口瀖八团,只觉得在门楼上写这两个名字很奇怪,从未见过哪里的地名有这样命名的,却又想起日本经常有类似的名字,叫什么山口街、八团口之类的。但是,这可是在中国呀,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怪名。又想,也许真有这样的怪名字也未尝可知,毕竟每个地方的命名方式各有不同。

    于是,李艳将这两个地名输入网络的搜索引擎,又在前面加了一个“大江”的前缀,按下搜索键,却没有找到这两个地名。便又将那张诡异的照片仔细研究了一番。只看得眼冒金星,胸口作呕。才发现自己这种方法肯定是徒劳,便离开电脑,倒了杯开水拿在手中,走到窗前。

    她拉开窗帘。望着脚下的街道。

    那街道东西走向,有一个地下通道恰在这栋宾馆的楼下,有二三个身穿黑色体恤、胸前印着骷髅头的年轻男子在那儿发传单,地下通道的阶梯上时不时走上来三五个人,步履匆匆,有的人接了传单,随手便扔在地上,有的人拿了传单走了一段距离,就扔进垃圾箱。只有极少数的人看了传单,停下脚步,向那几个年轻人询问着什么。

    李艳又将眼睛移向不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只见车流如潮,人流如织,随着红绿灯交换,走走停停,心里突地闪出一个词来:人海茫茫,心说。要想在这人口逾千万的城市找到自己要找的人,真是在茫茫的大海中捞针啊。

    由于旅途劳顿。心下茫然,一时也不知从何着手,恰值一阵疲劳袭来,李艳便卧到儿子身边,打算先歇息一会再说。等她被门外服务员敲门吵醒,睁开眼来,抬手看表,已经到了下午五时,心说,今天也就只能算是在这城中报了个道,且等过了今夜,到了明早上,将儿子燕燕送到姨妈家,再另做打算。

    那服务员问她要不要送餐?

    李艳心说,我正想省了到处找餐馆的麻烦,便拿过服务员手上的点菜单,根据儿子的喜好点了两个菜一个汤,叫那服务员送来。

    等服务员送餐进来,小燕燕也醒了。

    李艳便和燕燕一齐吃饭,然后,带他到楼下的街上闲逛。他牵着儿子的手,走到那地下通道出口处,见那三个胸前印着白色骷髅头的年轻男子还在发传单,其中一人走上来向她面前递来一张。

    李艳大学毕业后,曾经自己筹资开过一家美术工作室,招募生员时也在街头发过这样的小传单,知道发传单的人都不易,或是为了混口饭吃,或是为了做点子小生意,便随手接到手上,权作是支持那位年轻人的工作。

    那位年轻人向她展颜笑了一笑,又向别的路人递上传单。

    李艳拿着这张传单,并没着意看上一眼,只顾领着儿子慢步向前行去。

    那孩子打小出生在那黄金镇,因为年纪尚幼,也没被父母带到大城市游玩过,如今看见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火车隆隆,当真觉得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时不时哇哇地发出惊叹。

    李艳见儿子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时觉得这孩子好笑,一时又觉得心里发酸,怪责自己未让儿子见过大都市。心说,待我将左焰找着,定要带着儿子在城中好好玩一玩,或者重到欧洲游一番,也让他长长见识。一想到这里,不由地又开始思索寻找左焰的方法,不期旁边恰有两只垃圾桶,遂半手中传单向那垃圾桶中一丢,谁知手上轻了些,那传单冉冉地飘落在地上。

    小燕燕眼尖,弯腰拾起来,拿在手上,看见上面印着一颗可怕的骷髅头,和一只占了半张纸的金拳头,心里好奇上面为什么印着这么大一只拳头,便拿给妈妈看。

    李艳本欲让燕燕扔掉传单,无意间看见上面写着“地狱搏击场入口-江滩公园地下停车场”,其中“江滩公园”四字设计得比其他字大数倍,又是毛笔体繁体字,显然是设计者为了突出赛事地址,让观众一眼便看到,好前往买票。

    李艳因是画家出身,对画面颇为敏感,甫一看到那四个繁体字,眼里突地一亮,猛地想起网上左焰的照片中的门楼上那四个字的笔迹正好与这几字暗合,心里大喜,原来那几个字既不是江瀖八国,也不是口瀖八团,却是江滩公园这几个字的繁写字,心说,既然左焰曾在那里出现。自己今晚就先到那里去找一找线索,说不定一举就将他找到了也未可知。可是,眼下须得先将燕燕安顿到一个教自己放得下心的地方才是。她想到这里。便拿出电话打给姨妈。

    那姨妈是李艳母亲的大姐,年过花甲,耳朵不好。李艳在电话里大吼大叫了一通,才教她知道是自己的外侄女来了,便让她们在酒店等着,教儿子开了车去接。

    李艳向那位发传单的年轻人问了地狱搏击场入口——江滩公园的方位,便回到酒店。取了行礼,到酒店大堂退了房。坐到大厅的沙发上等表哥过来接。

    表哥开着一辆凯迪拉克,半小时后来到酒店,说说笑笑地将母子二人的行礼拿到车上,载着她们径直朝城市深处驶去。驶了二十来分钟。来到一栋楼下,那楼宇有二十八层,腰上挂着四个发光字:江景大厦。李艳心说,这真是个好地方,可以俯看江景。

    李艳领着儿子,随同乐呵呵的表哥,乘电梯上楼,直到二十七楼方才停下。表哥说,我们原先要买顶楼二十八楼的。结果,有一位老医生先付了定金,所以只好买了这二十七楼。

    李艳说。二十七楼比二十八楼好,住顶楼的话,冬天冷,夏天热,不舒坦。

    表哥笑笑说,顶楼距离楼顶的平台近。你大姨喜欢种花种草,养猫养狗。最是称她的心,可是被那老医生抢先一步买了,她就只好在家中养了这些东西,哦哟,满屋的毛毛球啊,到处滚啊,硬是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门,果然,门缝一启,就挤出来五六只毛绒绒的小球,在走道里唏唏唿唿地乱滚。

    李艳没看出那些毛毛球到底是什么东西,燕燕却一边拍手,一边大笑起来,抢上前去捉那些毛毛球,嘴里乐道,狗狗,咯咯,狗狗,到我这里来。

    妈,艳子来了。表哥冲里屋喊了一句。

    有一个老妇人满心欢喜地应道,啊哟,我侄女儿来了,快进来,快进来。一面却又听她骂,狗东西,滚开,滚开。李艳听了这话面上一怔,转见那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一个戴着头套、身穿红色太极服装的老太太站在门口,虽说满头黑发,脸膛红润,保养甚是得法,却终究眼角堆起了不少鱼尾纹,颧骨两边长着一二颗老人斑,显出些岁数来。

    李艳见这老妇人正是数年未见的大姨,便拉开嘴角,甜甜地唤了声,大姨!又望见她身后的客厅里,沙发上,桌子上,地毯上,猫走狗跳,好不热闹,直如到了宠物园一般。心说,原来,大姨刚才是骂地上这些东西。

    那老太太乍见亲人,脸上堆起了笑容,又听她叫得亲热,也甜甜地应了一声,哎!那声音若是在旁人听来,还以为是刘三姐在起调子唱山歌。

    老太太拨开脚下的猫狗,将李艳让进客厅,又见走廊上有一个结实肉墩的小男孩儿,正撅着大屁股追自己的毛毛狗,便乍乍乎乎地问,啊哟,这小鬼是谁呀?

    那小男孩儿当然是古灵精怪的燕燕,他听了这老太太的话,既不回头,也不抬头,只弯着腰,长伸着两只手,像在河中摸虾似的,去捉那墙根里打滚的毛毛狗,一面没心没肺地高声道,姨姥姥,你好,我是你外甥女儿的儿子,我叫燕燕。

    老太太没想到这小的孩子,能流利地说出这一套话语,听了这话不由地一愣,转又乐得开怀大笑。听那声音分明是笑声,但看她脸上却觉着是一副哭相,这种模样直让李艳联想到自己的母亲。

    老太太走上前,将燕燕抱在怀中,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他的小鼻头,好像是哭的笑着说,哟,小鬼,你怎么知道我是姨姥姥,你看都没看我一哈嘞。

    那燕燕却也用小手指点了一下老太太的鼻子,瞪眼道,哼,你叫我小鬼,那你就是老鬼。一句话未说完,抬头见妈妈正圆瞪着双眼,便伸了伸舌头,不再吱声。

    那老太太听了这话,不但不生气,反又仰面大笑。

    李艳进屋,放下行礼,又从行礼里取了两千元钱塞进手提包中,却见大姨抱了小燕燕,坐在沙发上,给一只长毛狗梳辫子。那长毛狗的舌头不住地在她手上舔。

    燕燕问,姨姥姥,你手上有糖吗?

    老太太听了这话。脸上一愣,旋即领悟,笑着逗趣道,我手上真的有糖,你吃不吃?

    燕燕说,我吃,竟真地伸起舌头去舔。那老太太连忙将手向后一缩。笑道,小鬼。我手上不是糖,是狗狗的药。

    为什么糖变成了药呢?燕燕奇怪地道。

    老太太笑道,因为狗狗不喜欢吃药,所以要调成糖的味道。让它来舔。

    燕燕又问,那为什么我的药不是来舔的呢?

    老太太一时被问住,不知如何回答,转头望向自己的外甥女,笑道,艳子,你这儿子真正是超萌超可爱哟,等一会儿,你去办你的正事。我带他玩去。

    原来,李艳未进门之前,李艳的母亲已经给自己的姐姐。也就是这位老太太打了电话,向她说明了李艳到这里的目的,所以,那位老太太知道事情复杂,自己也不方便多问,又听李艳说刚才吃过了晚餐。不必另行再做饭,便主动说带孩子上街去玩儿。好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临到出门,燕燕却一定要跟李艳一齐去,姨姥姥拿这个机灵小鬼没办法,就问李艳到那里去。李艳把昨天傍晚得到的小传单指给大姨看。那老太太拿着放大镜看了半天,道,江滩公园地下停车场,这地方我知道,我带着燕燕跟你一齐到那门口,你进去,我们在外面等你就是。

    李艳听大姨知道去路,心说,那倒省了我四处去寻找了,便领着燕燕与大姨一道出门。可是,大姨手上却要牵着十几条毛毛狗,说这是每天的必修课,必须带这些狗东西到外面遛街,便便,否则,这些狗东西会在屋里闹翻天,乱咬乱撕,弄得满地污秽,臭不可闻。

    三人乘了电梯下楼。大姨被那争先向前的十几只毛毛狗扯着,李艳却被追狗的燕燕扯着,趁着绿灯,窜过斑马线,到得马路对面,转了个弯,走了百十米,来到一座门楼下。李艳抬头看那门楼顶上,正写着四个繁体大字:江滩公园,心说,果然大姨没骗我,这江滩公园与她家只隔着一条街,只作是老天保佑,好教他快些找到左焰。

    那数十只狗狗头前飞跑,小燕燕挣脱李艳的手,亦随狗飞奔。李艳见江滩公园内打拳的,跑步的,人多眼杂,怕孩子跑丢,便快步尾随在他身后。行得数十米,见着一条长长的斜坡,伸向地下,斜坡上立有一块牌子:地下停车场,有四五名身穿黑色t恤、胸前印着硕大骷髅头的年轻男子,与在伟航酒店楼下见着的那三个发传单的年轻人一样装束,他们手上也正拿着传单在发。

    李艳心下好奇,这地狱搏击场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到处都有人发小广告,一面却见燕燕和大姨追着那十几只毛毛狗跑到前面的音乐广场去了,便向前追了几步,大声告诉燕燕回到这里来找她,又高声叮嘱大姨,将孩子看紧点儿。

    那大姨一面气喘吁吁地追着她的狗,一面回头向她挥了挥手,示意她知道了,又做手势让她去办事。

    李艳拿出手机,将从网上下载的左焰的照片给那几位胸前印骷髅头的年轻人看,问他们有没有看见过这个人,那几人皆摇头说未见,又顾自向跑人发传单,遇上跑得慢的,便跟上几步,说拳赛是在后天晚上开赛,邀请了全国的武术高手打擂,现场可以猜输赢,投注赢大奖。

    正在这时,李艳听见与江滩一墙之隔的滨江大道上传来呦呦呦地警报声,听那声音,似乎满街跑的都是警车,不由地心里一凛,连忙快步走到江滩入口那里,看见至少有三十四辆警车,飞快地涌到大姨所住的那栋江景大厦楼下。那些警车的车门哗哗地被拉开,跳下来近百名荷枪实弹的警察,迅速地在大楼脚下拉上警戒线,又将大楼前的马路用警车横着挡起来。那横着的警车就像在路中间横了一条拦河大坝似的,所有车子到了那里,都只有打转向灯掉头回走。

    那些警察有的分散到大楼两边的角落里,有的上到旁边大楼的天台上,端着枪伏身在巨大的广告牌下。还有二十名戴着头盔、举着盾牌,围作一个半圆,护着一位个子高大、用绷带将右臂吊在胸前的警察。和一位身材稍显瘦削的警察,迈着小碎步冲入大楼中。因那电梯是观光电梯,她看见那二十名警察中的十名乘着电梯升到二十八楼。其余的十名却不知所踪,猜想他们应是正在通过消防通道登楼。

    李艳心说,不会这么巧吧,左焰恰好在大姨所住的这栋楼里?一面向那栋楼跑去,距离那楼还有三十米左右的距离。她便被两位穿着防弹衣的警察拦住了去路:回去,这里管制了。

    警察同志。请问那栋楼里出了什么事?李艳气喘吁吁地问,心里直觉惴惴不安。

    那警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将警棍一挥,问什么问。走,这里危险。

    此时,江景大厦脚下的滨江大道一片肃杀,路面上的车都掉头而去,除了偶尔有ktv里的歌声隐约传来外,只余下警察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和他们腰间对讲机的电流声,所以这位警察的声音显得特别刺耳。

    李艳见那警察表情严肃,想是问不出什么消息。便后退了几步,假装站在街边的报亭前买了一瓶水,一面观察眼前的情形。心说,如果正好是我冤家在那里面,那我冤家这次估计是要倒大霉了,一百多名条子,一百多条枪,搞不好连命也要送在这里。想到这里,不由地如那热锅上的蚂蚁。急地在原地打转,手里捏着把汗,却毫无办法,摸摸身上的家伙,有心上去帮衬一把,却又觉得不妥,毕竟这些人都是警察,又不是歹徒,再说,那左焰到底犯了什么罪,自己到如今也还不知内情。若他真是犯了杀头的罪,任谁也无法救了他去。若他本是冤枉,自己倒还真可以与他一同跟这些人玩一玩命,一面却又指责自己,如今儿子年幼,如何能抛下儿子的命运不顾,而去跟人玩命,心说,看来这眼下只能是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艳将瓶盖拧开,正准备往嘴里倒水,就听见江景大厦右边紧邻的那栋楼楼顶的巨型广告牌下传出对讲机的吱吱声,有人在上面说话。由于那人刻意压低了嗓音,又身在高处,虽然能听见他身上对讲机的尖利声响,却听不清他口中到底说什么话。正黛眉紧锁,就听见楼中咣地发出一声巨响,像是铁板被什么东西猛力敲了一下,她估计那是警察在砸二十八楼的防盗门,也不知是在砸大姨房子头顶上的那一间,还是旁边的,不由地担心起大姨房中的那些小猫来,猜测那些小猫定然会吓得喵喵乱叫,但她侧耳倾听,却又听不见任何猫咪的叫声,究竟是隔着数十米远的距离哩。

    咣——那二十八楼的铁门又发出一声巨响。李艳心说,也不知那些警察是拿什么东西在砸门,响动竟然如此之大。

    砰——

    李艳这次听得很清楚,这分明是枪声。心里大喊不好,天啊,这些警察就这样开枪吗,那二十八楼的是什么穷凶恶极之徒,竟要这样大动干戈。

    砰——

    又是一声枪响,旁边的楼上哗啦啦惊起一群鸽子,消失在夜空里。

    砰砰砰——

    枪声越发密集,就像在露天电影院看枪战大片一样。

    哐——李艳脑子里假想的那道铁门又发出一声巨响。

    突然,二十七楼,也就是大姨家的窗户中窜出数条黑影,立在窗沿上,惊慌失措地喵喵直叫,探着头寻找下楼的路径,见旁边的墙头竖着一根碗口粗细的水管,便高高跃起,扑到那水管身上,向楼下滑落。李艳心说,完了,这些猫全被惊跑了。

    哐——哐——哐——李艳脑子里假想的铁门开始巨响连连,一声连着一声,似乎整栋大楼都在晃动,仿佛每一下都撞击在李艳的心尖上,李艳看见自己手中的矿泉水瓶里漾起一圈圈圆纹,就像地震时的水洼凼子一般。

    二十七楼的窗户中又跃出数条黑影,纷纷扑向水管,有的抓握不牢,喵呜喵呜地惨叫着直摔下楼来,砰地撞击在墙根的水泥地面上。李艳心说,完了,大姨的猫咪摔死了,大姨要伤心了。这些该死的警察。

    李艳一面怕大姨的猫再度被摔死。一面怕左焰真的就在楼中,被那些警察伤着,战战兢兢地望着那栋大楼。忽见那停在二十八楼的圆筒玻璃电梯开始下滑,直滑到一楼,停得一停,电梯门倏地打开,门口闪过一个黑影,那黑影脖子上竟然立着一颗狼头,吓了李艳一大跳。但黑影也只出现了一瞬。估计别的人都没看见。

    李艳转见有一只半人高的亮紫色健身球缓缓滚入电梯中,电梯门又缓缓合上。载着那硕大的亮紫色健身球缓缓上升,直升到二十八楼方才停下。

    电梯门上方的红灯一亮,那枚健身球竟鬼魅地自动旋转着滚到电梯外面,又撞着墙根。向右首行去,直如有人指引一般。就在那电梯半合未合,将开未开,只余下一条缝隙之际,那枚健身球瞬间爆裂成无数斑斓彩蝶,塞满那条缝隙。

    李艳耳朵里听见轰地一声巨响,脚底下的街道似乎都跟着抖了三抖,又听见那二十八楼传出一声声哀嚎。

    大姨家的窗户里又一连跃出十数只黑影,喵呜喵呜地惨叫着。尽数落到楼底墙根下,摔得砰砰啪啪乱响,就像过年炸鞭放炮仗一样。那响声每一声都炸在李艳的胸窝里。直让她五脏六腑都感到巨痛,浑身乱抖。她一面担心丈夫为警察所伤,一面担心大姨为猫伤心,不由地对那些警察生出了许多恨意,心说,那只诡异的健身球不知是谁造的。真是高明,就应该把那些藏在暗处的警察炸个满天飞才好。

    楼上又响起炸雷一般的声音:哐。哐,哐。想是那道铁门过于坚固,还未被打开。

    哐——嘡——那道铁门先后响了两声,显然第一声是门被撞开了,第二声却是门与墙面撞击出来的。

    忽然,李艳听到有人喊了她最想听到的、同时又是最怕此时听到的名字,“左焰……你……跑不了啦……”因为距离有些远,那几句话听得断断续续,可李艳已经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左焰的名字,一时便觉得她与自己近在咫尺,可又不得不狠狠地压制住自己想要跑过去跟他会面的冲动,不是因为害怕到他身边会有危险。——自从在米兰大学见到他于瞬间击飞五名意大利男生手上的扳手、手锤、虎钳后,他就觉着在他身边是最安全的。——李艳现在在压制自己与左焰相会的冲动的原因,是大楼外围的这些警察根本不会让她接近他。

    过了一会儿,从一楼的出口那里走出那两位一高一瘦的领导,他们身前押着一个穿着奇装异服、只有二十来岁上下的小伙子,身后紧跟着退出那二十名警察。那二十名警察虽然并未缺胳膊断腿儿,都还全须全尾,却也满身粘着彩色纸屑,脸上挂着斑斑血痕,狼狈之至,看那情形果然是被那只健身球炸得挂了彩。

    那名奇装异服、中等身材的小伙子不断地高声骂着:婊子养的,有本事放开老子,跟老子单挑,有本事你放开老子……

    李艳本来还以为左焰无论本领多大,面对这么多的警察也定然插翅难逃,谁知那二十个警察退出大楼后,那胸前吊着右胳膊的高个警察却一声令下,连车带人一转眼全撤走了,自己自始至终连左焰的影子也未见着,心说,看来,我那冤家虽然看上去文质彬彬,骨子里却倒真是个克警察的料,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这些警察要想毕一日之工,将他抓在手中确也并非易事。

    李艳心里想着这些,脚下却飞一般向江景大楼奔去,到了楼中,点按观光电梯电门,那电梯竟又呼呼地降落下来,并未坏掉。她进入电梯,径直升上二十八楼,电梯打开那一刹那,果见满地彩色纸屑,转头又见右边第一家2801室的防盗门倒在地上,走到门口向里一望,只见里面黑灯瞎火,啥也看不清,鼻中又闻得呛人的火药味,这种味道对于在大学中玩过枪的李艳来说并不陌生,这正是子弹药仓点燃后发出的气味。

    这时,屋里走出一个略有些发胖的警察,右手按在腰间,警惕地问,你是谁?别进来。

    这名有些小胖的警察猛地从黑暗中走来,令李艳毫无心理准备,因而将她吓得连退数步,待她看清来人的相貌、衣着,方才定下神来,听他问自己是谁?心里不由地一颤,心说,我是左焰的老婆,却如何能告诉你,便撒了个谎道,我是楼下的,你们这样狂轰乱炸,太扰民了。

    那小胖警察面无表情地说,女同志,你也理解一下我们当警察的不易,那歹徒是悍匪一枚,如果不凶悍一点,只怕都跑到你楼下杀人去了,你怕也不怕?

    李艳本想说,不怕,我怕自己男人干什么?转念一想自己眼下假扮的角色,便装了一个害怕的样子,道,那歹徒真的杀人吗?

    那小胖警察看眼前这女人虽说黑了一点,却也齐齿明眸,螓首长发,姿态窈窕,又因穿着一身式样考究的青衣长裙,显得文文雅雅,颇有几分淑女气质,便吹了一声口哨,不紧不慢地道,左焰专杀喜欢问东问西的女人。那言语中分明有调侃之意。

    那李艳因前惊后怕,惶惶恐恐,一时未明白过来,怔了怔,问道,为什么她专杀问东问西的女人?

    那小胖警察眼角向右上一瞟,不露声色地道,因为这样的女人最容易泄密。

    李艳心说,我与他左焰夫妻一场,相互之间哪有什么秘密可言,只不知这警察所说的泄密泄的是什么密,不由地又问他,泄什么密?

    那小胖警察道,因为要泄密,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李艳听他这话绕来绕去绕到了他自己身上,方才明白他是骂自己多嘴多舌,不该向他问东问西,可自己却也真想知道左焰的去向,便佯装不知地道,警察同志,你们这样大张旗鼓,那歹徒是谁啊?她想通过这警察的口,亲自印证一下自己方才在楼外听到有人喊左焰的名字有没有听错。

    那小胖警察撇嘴道,全城通缉,悬赏十万,你不看新闻的吗,只要能帮警方抓着他,就能获得我们警方给的十万元奖金。

    李艳佯装明白过来,道,哟,这则新闻我见过,左焰,是不是?

    那小胖警察双眼一阵乱眨,猴子一样,道,还有谁,除了他,还有谁,大江市二十一世纪第一大要案,杀人不眨眼,骇人听闻,骇人听闻啦。那语气竟与网络上的用辞如出一辙,教李艳怀疑,那网上公布的那些添油加醋、耸人听闻的新闻就出自此人之手,不由地冷哼了一声。

    那小胖警察脸上的肉一滚,道,怎么,难道不是这样吗?

    李艳隐藏了真实的自己,又问道,警察大哥,你们抓着左焰了么?

    那小胖警察缩着脖子,向门内看了看,道,他鬼一样地消失了,就从这屋子里鬼一样地消失了,我们的人明明抓着了他的衣领,还是让他一个金蝉脱壳跑了,知道吗,就在这间屋子里,真正是鬼得很哩。

    李艳笑笑说,那我进去看一下,不碍什么事吧?警察大哥。作势便欲走到门内去。

    那小胖警察却把手横在她面前,撑在门框上,面色一正道,我负责在这里保护现场,领导说,任何人都不能进。

    李艳缠了他半天,那警察就是不让进,她只好坐了电梯,重又下到一楼,抬手看看手表,已到七点半,正要重到江滩公园去跟儿子燕燕和大姨会合,却见大姨牵着那十几只毛毛狗,惊惊慌慌地从斑马线上跑过来,连红灯也不顾,差点被疾驰的车子撞倒。等她滚着浑身的刀子肉跑到自己身边,李艳才想起她身边怎么没有燕燕,一种不祥的感觉黑云般压向她头顶。她惊恐地瞪大眼珠子,战战兢兢地问,大姨,燕燕呢?

    大姨将那十几条狗绳举在胸前,怔怔地望了李艳半晌,猛地将绳子一摔,嚎道,啊吔,我的妈吔,燕燕不见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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