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两天过去了,那一包食物恐怕早已告罄,祖甲与他的亲兵随时可能在饥寒中死去。

    左烈站在北城的街上,望着城上持弩严阵以待的守军一愁莫展。他知道如若祖甲等人走出洞门,城上便会万箭齐发,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逃脱,又担心守军打开城门,祖甲等人必死无疑。他左思右想也未得到一个妥当的办法。他在街上走走停停,渐渐感到有些饥饿,便到怀里摸吃的,手上没有摸着馍,却摸着一个小小的蜡丸,这才想起刚才已经将那包吃的全都送给祖甲了。他将那蜡丸拿出来夹在指缝间看了看,猛然想起这是从王宫出来时,祖庚放到他手上的,要他亲手交给祖甲,没想到忙乱中竟然将它忘得一干二净,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秘密,心说下次见到祖甲一定记得拿出来给他,便又小心放入怀中。

    这时,他已来到东城门处,见城门洞开,有一队人马缓步出城而去,便跟着出了城,准备出了东门后绕行到北城门外看看有无搭救祖甲的办法,却见那一队人马过了护城河,一路向东朝院子山行去,当头的是前日那个贵妇人和少年燕,便逶迤跟随在这队人马后面。

    到了院子山前,那一队人马跳下马背,放开马儿自去草地上吃草,顾自坐在地上休憩。而队伍前面的贵妇和少年却离开马队,委蛇向院子山半山腰行去。

    左烈抄林间小道,一路跟踪上去。

    那二人到了左烈的宅院门外,见门上被一截草绳系住,那妇人有些意外地道:“噫——家里何时有人来过?”

    旁边的少年道:“许是邻家帮衬的吧。”走上前,解下门环上系着的草绳,推门而入,那妇人跟进去回身关上院门。

    祖甲看那形貌,听那声音,正是婉儿,这下更加断定前日那贵妇就是婉儿了,却不敢断定那少年是否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儿子。心里好奇她们母子回到这老宅中做什么?便踮着脚尖绕到院门跟前,从门缝中向里观望。

    婉儿心里还想着自己离开这宅子时,屋里的家什已被自己尽数毁坏,自打入了王府,多年未曾回家,那墙头地上必然灰尘厚积,蛛网遍结,可她进入院子后却发现院子里竟然干干净净的,嫁过门时从娘家带来的那口水缸也不知被谁擦得锃亮,正堂的门还被绳索扎得紧紧的,等她进得左边的厢房,又看见燕儿幼时的木马立在墙角一层不染,后院那口老井井沿上的苔藓已被铲净,井中的枯枝败叶都被捞起来堆在旁边的桃树下,还道是哪位细心的邻居帮衬收拾的,心中涌出一股无边的温暖。那少年却在右边厢房里看见墙头上挂着一幅母亲年轻时的画像,奇怪自己从未见过,高声唤母亲过来,指着墙头问这幅画是哪一年的?

    那位母亲看见这画像心中陡地起了怀疑,跑到房前屋后探看了一遍,没见着半个人影,直觉这事有些诡异。原来,这幅画是她与丈夫在盘龙城中一位画匠那里做的,为了画这一幅画她在画匠眼前坐了一整天,直坐得腰酸背痛,口干舌燥,才拿到手里。但这幅画被拿回家后只在墙头挂了两天就被丈夫烈揣进怀里带到军营中去了。丈夫这一走就是十八个寒暑轮回,那幅画就像她的心随着丈夫一道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她只能在梦中与之相见:飞沙走石的戈壁,长河落日的大漠,飞鸟绝迹的雪山,狼群嗷嗷的草原,危机重重的丛林,还有敌军千重,刀山火海……醒来只有泪珠空垂,独倚鸳鸯帐。想起当初,丈夫将这幅画揣进怀中时曾发誓说:“我一定会回来的,你放心,我死也要死在你的怀里!”便有了战胜孤独的勇气,这句话让她充满力量,对未来充满期许。

    因为这句誓言,这位母亲、一个贞守了十八年的女人对这幅画的记忆理依然十分鲜活,过往的点点滴滴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中,恍若就在昨天才刚发生。

    还记得他走后的第五个年头,有一个男人从中原来到盘龙城,像一道明媚的阳光照耀在她的天空,说实话,她为这个男人的执着所感动,但感动不是心动,除了左烈她这一生从未对任何男人真正心动过。因为左烈与她青梅绕竹马,完全彻底地占有了她的身心灵,她无法将左烈与自己分割开来,无法将这份爱转移到他人身上。直到有一天,与左烈一道投身军营的邻家兄弟左杰回到院子山,来到他家中,亲口告诉她,她的烈还活着,但却因为结交叛党、私通敌国被投入了大牢,被斩了一支手臂,命悬一线。如果她能主动接近叛党首领,也就是王室逆子祖甲,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报告给左杰,她便能救出左烈,让一家人团聚。

    婉儿听说左烈命在旦夕,整个人一下就傻了,然后凭着一位妻子的本能发出了一声怒吼——我不信!左烈是武丁亲选的甲士,怎会私通敌国呢?她摇头怒吼的样子活像一头母狮,与他本来的贤淑安静的性子判若两人。

    左杰从背后取出一个长条盒子放到婉儿的手上,说:“自己看看吧。”

    那盒子没有上锁,黑漆漆,死沉沉,让人不寒而栗。

    婉儿战战兢兢掀开盒盖,赫然看见一条鲜血淋淋的断臂,那断臂齐肘断掉,翻卷的肉皮里露着白惨惨的骨头渣子,每一根汗毛都已变硬直立,而那五根手指却还箕张着,好像随时要跳起来抓住什么东西。

    婉儿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怀中的幼儿也跟着大声啼哭。

    左杰冷笑着离开了婉儿的家,他将那只断臂搁在了婉儿面前的桌上。

    婉儿看着那只断臂止不住地涕泪横流。这个喜欢做梦的女人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从此以后,婉儿时常神情恍惚,中了魔症似的,在夜间游走。

    就在这时,祖甲向她求婚了,几乎没费什么劲就将她们母子接进了王府。但婉儿始终对他冷若冰霜,不让这个叛党逆魁接近,时刻与他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随后,婉儿屡屡乞求左杰下令除掉祖甲,可左杰却始终要他维持现状,说祖甲意外死亡会令商王祖庚陷入不仁不义的被动局面,招致天下的责难,所以只要祖甲不兴兵作乱,就不能动他。

    可是婉儿不想等待,只希望让自己的丈夫早点归来,便暗请杀手刺杀祖甲,但祖甲却不是平常之辈,被他屡次逃脱,近两年他更是深藏于王府之外,就像盘龙湖中的龙一样时常见首不见尾,似有若无,让所有人都无法捉摸其行踪,以致她的刺杀计划一一落空。

    如今机会终于到来了。商王祖庚病入膏肓,欲传位给自己的长子,但帝国的传位祖制却是兄终弟及,如若祖甲不死,祖甲便是王位的第一顺位合法继承人。于是,在祖庚的长子继位前,祖甲必须死去。所以,商王祖庚下了一道密诣,要左杰安排婉儿暗杀祖甲。

    祖庚盘算,盘龙城远在江汉交汇之地,在那里除掉祖甲比在中原更易封锁消息,如若让祖甲成功北返,回到曾经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军队里,那便再没人能够阻止他接任王权。因为天下人都知道,只要祖甲活着,在他祖庚死后王位就会顺理成章地传给祖甲,谁也替代不了。祖庚还明白,对于那些曾与祖甲并肩作战的骁将来说,“让祖甲活着”并不是一个什么大不了的难题。

    祖庚终于下令终结祖甲,而且就在盘龙城。左杰将这个旨令下达给婉儿,婉儿长吁了一口气,似乎自己终于从水底浮到了水面上。

    婉儿也明白,祖甲必须死在盘龙城,只有他死在盘龙城,她的丈夫才有生还的机会。

    曾经的暗斗现在已变成明枪,一条全城格杀令即可置祖甲于死地。

    婉儿一改过去的柔弱性格,颇有心计地派人向盘龙城所有士兵、平民、商贾、匠人吹风,说祖甲已投敌叛国,凡举报祖甲踪迹者一律重赏,同时下令全城士兵日夜轮班搜寻祖甲。如今那祖甲终于被困在东城门下的门洞中,成了瓮中之鳖,笼中之鸟,只消再过一天他就会冻饿而死,就可以开城收尸,砍下他的头颅送到商王宫中,换回他日思夜想的丈夫。

    于是,她带着婉儿回到家中,准备请工匠将这幢废弛已久的宅院修葺一新,迎接丈夫归来。未料到竟在墙头上看见已经随同丈夫远走他乡一十八载的旧时画像,心中不免猜测左烈就在家中,因而急忙到四处查看,却未看见有半个人影,不由地又有些怅然若失。

    这时,有一个士兵领了数个匠人向院中走来。

    左烈忙闪身进入院外的竹林中,待那数人进了院子才又折回来。只见婉儿领着那些匠人到房中各处探看,商议修葺之法,嘱咐匠人用新木料重做床凳桌椅,样子要全照旧时的做,说免得丈夫回家后感觉陌生。

    左烈听到这里,想起妻子历尽劫难,仍然对自己情深义重,不由地流下两行浊泪。

    待那些工匠各自开始干活,婉儿与儿子走到马厩前的栏杆上坐下叙话。

    左烈分明听见母子二人说要在今夜打开城门缉拿祖甲,用祖甲的头颅换回烈的性命。心说自己并未被入狱,又未被那敌军俘虏,用祖甲换回我的性命是从何说起?但听母子言及今夜开城捉人,知道要救得祖甲,必须自己现身,让那母子知道自己还活着,才能让二人放走祖甲。眼见日过正午,那祖甲已然两天两夜没有米食,若再耽搁一时,恐怕就会冻饿而死。

    左烈见母子二人心切,这会儿又见婉儿娴熟地布置匠人修缮宅院、重置家当,想起往日夫妻情深、爱儿在怀,竟一时情不自禁迈步走入院中。

    婉儿正为一家三口即将团圆喜上眉梢,一旁的儿子燕却未有多少笑容,只是见母亲高兴也跟着面露喜色,毕竟父亲走时,他尚在襁褓中,没有任何印象,却见门口一歪一栽地走进一个商兵来,那商兵身着黑衣,年龄五十上下,面目黧黑苍老,一条刀疤从左额斜拉到右颊,鼻头红红的,左臂悬着半截空袖,左腿似乎比右腿短了一截,但看他腰宽背阔,目光炯炯,身体应还比较健壮。

    婉儿想起这是昨日在城中茶庄所见到的那名老卒,不知他为何来到这里?

    燕却认出他就是数日前到王府中寻祖甲的商王使臣,跳起身来伸手指道:“你这老东西跑到何处去了?如今祖甲做了叛国贼,明日且将他的头颅给你带回王都复命。”口气声色大为不敬。

    左烈被他指着鼻子呵斥,胸口一阵酸痛,却将他的骂声丢在一边,径直走到那口水缸前,指着缸中的水道:“这雨水又苦又涩,就全倒了吧。”弯腰将缸中水尽数倾倒在地上,又道:“后院那口井中都是山岩渗下来的泉水,干净清甜,离后厨又近便,就将这水缸放到后厨门边上,挑水取水两处方便。”

    燕看这老卒言行甚是奇怪,似乎对这院中事物十分熟稔,顿起疑心,满面狐疑地望向母亲。那位母亲听着这声音,正自出神。

    左烈又走进东厢房提着木马走回院子里,道:“做这件东西时,怕硌着儿子的手,全是钻孔榫接,细砂打磨,直费了三四天工夫。不过这功夫没白费,十八年过去了它还是这么牢固。只可惜被扔在地上,无人经管,红漆里渗入了灰尘,原本的红马变成了黑马。”说完将木马放在台阶上,转身走进西厢房从墙头揭下婉儿那张帛画,来到婉儿跟前道:“当初那匠人画这幅画只用了一天,没有想到这画却陪伴我这个糟老头子一十八年。这边上已然有些磨损了,不过不碍事,回头再找那匠人补画几笔就可以了。”

    婉儿一边听他说着,一边泪流满面,忽地将他抱在怀中,抚着他脸上的刀疤泣道:“那匠人早已不在人世了。”又悲声道:“我念及那匠人见过你一面,想他应该记得你的样子,便上门求他将你的模样画出来,也好放在我身边瞧上几眼,谁知老天不遂人愿,那匠人几年前就已经离世了。”

    左烈亦落泪道:“如今我已身残容毁,没脸见你母子,那还值得一画。”

    婉儿哽咽道:“你我夫妻打小就……”一语未尽,已是泣不成声,只顾抚摸着左烈的断臂,良久才道:“孩子他爹,可苦了你了!”

    左烈抚着她后背,满怀歉疚,道:“我即是死了也不值当什么,就是苦了你们母子了。”

    ……

    燕立在一旁看着二人声泪俱下,不期这残疾人竟是自己久盼的父亲,见他形貌丑陋,不富不贵,一时竟手足无措。

    母亲招手让他到自己的身前,让他唤爹。

    燕尚未缓过气来,生硬又怯怯地唤了一声:“爹。”

    左烈拉住燕的手,越发觉得他长相俊美,英姿勃勃,跟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心里万般欢喜。

    一家三口相认,悲喜交集。左烈问及婉儿成为城主之事,那婉儿便将自己如何遇着祖甲,又如何从邻家兄弟左杰那里得知左烈委身贼首祖甲、身陷囹圄,又如何为救左烈听从左杰的计划接近祖甲,暗派黑幕军截杀迎甲军,又如何矫称祖甲投敌,向全城颁布格杀令等等和共说了一遍。

    左烈又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拣紧要的一一说给婉儿母子。那母子二人才知那表面仁义道德的商王祖庚实为诬陷祖甲,是幕后主谋,而那邻家兄弟左杰实为祖庚的走狗。为完成祖庚交给他的不可告人的任务,左杰在战场上砍掉了左烈的一只手臂,用这只断臂向婉儿制造了左烈被投敌下狱的假象,又利用祖甲对婉儿的爱慕,让婉儿接近祖甲,达到监视祖甲的目的。

    左烈若有所思地道:“那祖庚明里张扬手足亲情,派兵迎接祖甲北归,暗里却派杀手铲除祖甲,阴谋阳计真教人防不胜防。而我自己却成了祖庚阳谋里的一颗棋子。因为这一着棋只准失败不准成功,所以才选派了我这样一个不中用的残将前来迎接祖甲。那一夜我若不是偷偷潜回盘龙城,躲在暗处,恐怕也已遭了左杰的毒手。那商王原本料定左烈率领的最后一支迎甲军在黑幕军手里必然全军覆没,只要让左杰放出祖甲投敌的讯息蛊惑人心,令婉儿向全城发出格杀令,祖甲也就必死无疑。”

    婉儿愤然道:“没错,那祖庚以为这整个计划看上去天衣无缝,却谁知你半夜出营探家,侥幸逃得性命,让他整个计划露出破绽。只是我们还须小心那祖庚后面还藏着什么阴招。”

    一言至此,左烈想起怀中尚有一枚祖庚亲授的蜡丸,心说这蜡丸中必定有诈,便从怀中取出,欲看个究竟。

    婉儿与燕见他手中拿着一个拇指大小的银白小球,因问是何物。

    左烈告知这是祖庚亲授的信件,要他见祖甲时交给祖甲。

    婉儿抚掌道:“祖庚为人机巧奸诈,这蜡丸中只怕藏着对我们不利的言语。”

    燕道:“是了,且先打开看看里面是啥东西?”伸手到烈手上取过来,举掌便拍。

    左烈急忙举手止道:“燕儿不可。”

    燕道:“有何不可?”

    左烈道:“我为祖庚之臣,岂能僭越君臣之义。”

    燕笑道:“爹爹糊涂,我们这一家子几乎尽毁在这奸王手里,爹爹还谈何君臣大义。”

    婉儿点头道:“燕儿说得极是。就先打开看个明白。”

    左烈正色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古以来,哪朝哪代的臣子不是君王手上的一粒棋子。祖庚为达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的确阴险歹毒,罪该万死。但我左烈既为人臣,断不能不顾臣子节操,贻笑后人。”劈手便从燕儿手中夺过蜡丸重新放入怀中。

    婉儿听他义正辞严,一时无语。

    燕却颇不以为然,冷笑道:“这就是了,爹爹为了这君臣大义,断手断脚不算,还抛妻弃子,长年有家不归。”

    婉儿听儿子言语不敬,忙止道:“燕儿住口,不可对爹爹无礼。”那燕儿本欲多说几句泄泄心头的火气,听母亲呵斥,强忍性子噤声不语,鼻子里仍然发出一声冷哼。

    左烈长叹一声道:“燕儿说的极是,为父一生为那功名利禄杀伐疆场,弄得一身残疾,又害得你们母子孤苦无依,如今回想起来,倒不如守着这点家业,种几亩薄田,放马南山,来得痛快。”言语中俱是悔恨。

    婉儿道:“如今祖甲困在那城门之下也不知是死是活。”

    燕儿忍不住道:“王室中人,关我何事。”

    左烈肃色道:“那祖甲赡养你母子多年,乃我家的恩人,燕儿岂可说出这样的话。”言语间不无责怪。说完即请母子二人下山到城中去解救祖甲。

    三人到了院子山脚下。那些在山脚下草地上喂马的甲兵见她母子上山时只有两人,下山时身边却跟着这一个瘸子,直觉有些蹊跷,却又不好相问。

    婉儿令一甲兵让出马匹给烈骑了,率众人打马入城,来到东城门下,将城上弓箭手尽数撤走,又令人打开城门,见那城门洞中横七竖八地横着十几个人,城门口下有一群乌鸦、几只山鹰在啄食尸体,有五六具尸体已然被啄食得只剩下白惨惨的骨架,地面上、草丛中溅满血星肉沫。一阵阴风吹来,夹着腐尸恶臭拂到众人脸上,令人作呕。

    左烈上前驱走那帮噬人的**,回身见高高吊起的城门下方有一人倚墙而坐,乱发披肩,衣衫破碎,满身血污,双手紧抱胸前,双腿裸裎在寒风中抖抖索索,显得十分虚弱。上前撩开那一篷乱发露出他的面颊,见他口中紧咬着一方布团,正是前日夜里自己包馍馍的布包袱,再细看他狮鼻方口、宽额浓眉正是祖甲本人,唤了一声,毫无回音,见他双目紧闭,忙以手指抚其腕脉,觉得隐然还有脉象,即唤人送来一碗热汤,撬开牙齿送入他口中,又令士兵以手揉搓他手足。如此过了良久,祖甲才缓缓睁开双眼。

    左烈见他醒转,心头压着的巨石方才落下,命人在早已备好的马车中垫上厚褥,将祖甲抬到上面躺下,又给他盖上厚褥,自己则去查看那些横在门洞里的亲兵还有无活口。

    这边,婉儿教子燕送来热粥,坐到那黄盖马车上,一勺一勺地喂祖甲。

    那祖甲见到婉儿就在眼前,直当是在梦中,欲启齿问她,却使不上半分力气,只有两颗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婉儿见他双目深眍,颧骨高起,形销骨立,不免生出满怀愧疚,心说幸好孩子他爹及时现身,否则自己心中这一世也难得安宁。

    就在这时,城门外嘣地响了一声,一支响箭破空而来,因婉儿正自走神,又并无一分武功,无法躲闪。旁边立有一名士兵,纵身上前挡着那箭。谁知那箭劲力奇大,噗一声射中那士兵腰间,竟将他腰间的甲衣射得对穿。那士兵当即仆地不起。

    婉儿娇呼一声,其声未落,第二支箭又到,噗地插在婉儿胸前,婉儿仰面跌下马车。

    旁立的燕儿连忙拔剑手中,跃身城门外,望见一个背影骑着一匹快马急急忙忙跑过护城河上的吊桥,向林中逃去,便纵身上马向那背影追去。

    那人打马奔至林下,弃马奔入林中。

    燕儿策马赶到林下,见那背影转入一堆巨岩后便不见了,便跳到马背上,双腿用力跃上巨岩,那岩后却未见有人影,抬眼见那人已经弹丸般跳至林中一片坡地上,如果凭借脚力定然追赶不上,转见巨岩旁有颗绿松,干直枝茂,粗如人腿,便纵身跳上绿松树梢。

    那绿松甚是柔韧有力,甩头一弹,将燕儿弹出数丈。燕儿即将落身时又抓住一颗劲松,借力一弹,如此弹跃数次,恰好到得那人头上,便在空中一拧腰,头面朝下望着那人劈空一剑。

    那人未料及头顶有人,顶门心被刺中,顿时脑浆迸出,扑倒在草丛中。

    燕儿双脚落地,翻过那人身子,见正是奸邻左杰,摸他鼻息,毫无呼吸,显然已死去。因担心母亲伤势,燕儿不待细想,返身出林,上马飞奔入城中。

    燕儿奔至城门下,看见祖甲无力的卧在车中,父亲倚着车轮坐在地上,将母亲搂在怀中号哭,心里格登一响,丢掉铜剑,跌跌撞撞奔到车前,双膝抢地跪倒地上,伸手探试母亲鼻端,已经没有丝毫气息,遂伏身母亲怀中放声大哭。

    这少年在一天中历经生死悲欢,一口气未跟上,瞬时便晕了过去。

    左烈见爱子呼吸急促,知他只是一时晕厥,便放下那母子二人,立起身来,自身上取出王符,向众将士言明身份,戳穿毁谤祖甲投敌的谣言,并向卧于车中的祖甲伏地叩首,高呼:“恭迎新王北归!”

    众将士听他唤祖甲为新王,虽觉事出突然,但皆知效忠王室乃将兵之根本,也只好伏地齐声称王。

    左烈见众将皆应声称祖甲为王,直觉千斤重担悉数卸下。

    转见妻儿伏身地上,想起自己一生于国于民忠心耿耿,却落得家破人亡,不由地仰天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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