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逆已在塔底弃沼之上待了几个时辰,眼见身上被沼中绿毒侵蚀的肌肤逐渐恢复,但哀怨瘴气下却已经无法再屏息。

    然而方才凤凰玄歌一样的笛音响彻天地,光芒乍现那一刻,他便知道他的等待并没有白费。

    眼前迷离之时,从水上飞来一副绝美的神姿,双手拖着他的腰间将他带起穿过塔神向着高处飞去,毫发无伤地穿过层层塔身,如同地底灵魂穿梭来去,没有实体一般。

    两两将拂逆放在三十四层,这是他的大本营,然而已经有几个时辰不曾回去受刑,恐怕仙界也会发觉异样。

    拂逆转向她,忽然一跪长拜:“若是仙界问责,众魔都会承受更大的刑罚。所以请神主带我等重回魔宫六韧。”

    两两有些不知所措,然而体内灵识却淡定如一。灵识在她脑中与她自己的意识融合,她在无意间,恍然有种曾经睥睨众生的熟悉感。

    三十四层众魔见到拂逆如此跪她,先是目瞪口呆一阵。拂逆起身转向众魔:“还记得本座曾说神主将现世救魔,如今摩苏罗神主再渡红尘,众魔还不临听教诲?”

    众魔忽然恍然大悟,各个整齐跪地山呼“神主”,一时间声音激荡塔内,传到塔内各层。塔顶四大护法拔出身上刑罚飞下,四魔跪在拂逆身后,受刑之处仍鲜血淋漓。他们挨个向她禀报:“枫崖、月聆、秋见、冰王,我等护法魔王与双座近十万年,从今往后,愿以余生护佑神主,以庇魔界众生。”

    两两挨个像他们看去,虽然在塔内,他们四人受刑最重,但在皮开肉绽之下,仍能瞧见他们眼中往日的风姿。两两灵力一动,已然望见他们的过去种种。枫崖面容神武,是手持长戟的魔将,月聆为暗影中的刺客,飒沓如流星,深沉不露声色。秋见与冰王为孪生兄弟,两人护卫魔王身侧,一齐出手便如魔王三头六臂一般。

    此刻众魔匍匐在她的脚下,她原本是应该愕然的,却嘴里施施然吐出一句“平身。”两两被自己的声音一惊,这才觉得怪异。

    拂逆起身,道:“我等期盼神主已经太久了。如今妖皇想要吞噬众魔,若是让他得逞,恐怕六界无人能治了。然而现在众魔都在受刑,难以自保。”

    两两已经明了这塔中森然刑法,知道众魔原本没有罪过。可她犹豫了。将他们从受刑中解救,真的是她应该做的事情吗?

    拂逆看出了她的疑惑,低语在她耳边道:“神主你还不明白吗?我们都是逆天之人,为天所不容,神主以为若是不回魔宫六韧,你的神身魔心暴露在天帝眼下,他还能无动于衷吗?”

    两两的脑中忽然清明。他说得对。她早已经是被天界视如草芥、弃如敝履的魔头,还顾虑仙界做什么?而且妖界正要向着降魔塔来,不能不给众魔自保的机会。她神身初现,正觉得一切新鲜,忍不住便要试上一试。

    她抬手在指尖运功,神力渗透进塔内每一方寸,只听喀拉拉的连声震颤,刑具一个个被连根拔下。随后指点各个魔头,掌中气韵包围住他们,她的嘴唇轻启说:“在吾气泽之内,诸位得以恢复。”

    咦,奇怪,为什么她要说“吾”?自上古神尊之后,只有师父用此字。她明明心里想着说我,口吐出来却变了音调语气。

    两两忽然觉得不能再在这塔中多待片刻了。神识将她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她的心里滋生奇异的感觉,仿若跪在脚下的众生皆是她的亲子亲民,她看不得他们身上心上的难受,便想要救赎一切。可这与她两两到底何干呢?这相互悖逆的两个年头在脑袋里挣扎,她头越来越疼,只不想在看见这群眼中尽是期待的人。

    她一纵身飞出塔外,只见师父站在高高塔顶负手而立凝视远处,白发尽染日轮金光之色。看到他,两两便安心了。魔界的事不愿意再深想。能够和师父并肩作战,是她长久以来的愿望。

    远处的黑云激荡,逐渐显现出妖皇的身影。他仍然如十万年前一样拿着一把刑天巨斧,身后跟着浩荡的妖使妖众。

    两两忽然觉得心上有什么东西碎裂,莫名地开始心痛。又是灵识在作祟了吗?摩苏罗的心软造就了白戟这个妖物,两两对自己说,千万不能让摩苏罗的灵识影响自己。

    手中融骨笛出,放在唇边,吹奏出蕴含博大灵力的乐曲。五行玄灭阵外的众妖,定力不足的便已经七窍流血不止。妖皇在云端捧心大痛,一双怒目望过来。

    玉宸以宏厚仙力催动清微剑,在她的乐声中形成万剑穿刺的阵法。眼花缭乱的剑招穿透妖的结界,白戟望向那高塔之上,一个是身着华美神装的摩苏罗,神迹昭显,通达宇宙;一个是仙骨飘逸的昔日战神,剑风浩荡,笼罩众生。这两人站在一起,便让他有通天彻地的恨意!

    白戟擎着刑天斧冲向塔顶,玉宸迎面而上,清微剑与刑天斧的碰撞,两股气泽激烈地震荡,降魔塔上砖石掉落,摇晃起来。

    两两运气将塔稳住,抬眼看着师父与白戟的厮杀,手指不断地送出气息支持。

    然而师父终究是重伤在身,此刻的白戟已经与摩苏罗的神心合为一体,两两知道,他与摩苏罗都曾下血咒,吹笛即受血咒摧心所苦。反而因为她体内的神心被他挖去,使得自己免于被血咒摧心肝,倒反而是好事了。

    她于是更加凝神在融骨笛上。只是妖皇此次却不像摩苏罗杀他时那样脆弱,不能用这笛子像十方琴一样将他血肉剥离,这是为什么?

    刑天斧压制住清微剑,逼得师父在云端后退几步,鲜血从口中渗出,步履也略微踉跄。两两飞过去扶着他,云袖飘荡,将师父挡在了她的身后。

    她的神力与白戟抗衡间,恍惚外面有一道玄衣身影飘过,趁机在两两后背拍下。这人的修为也不简单,她的心神被她一掌拍得涣散一瞬。两两又顾念自己身边的师父,又一边抵抗白戟,笛音断续一阵,白戟的摧心骤停,给了他喘息的机会。他的刑天斧在这个间隙投掷出去,直直砍向了降魔塔。

    降魔塔若是劈开,白戟定然会以吞噬的妖力强行吸干他们。而众魔现在都各个虚弱,毫无抵抗之力,恐怕真的会被他妖力吸进去。两两三方顾念,已然来不及去抓那斧头。

    电光火石间,一股浩然清气从天而降,佛珠连串包住那向降魔塔飞去的刑天斧,随后缁衣的身影在云间浮现,佛珠串一收,刑天斧已经落在他的手中。

    玉宸重伤之中,恍惚看去,心念一动:“祝衍吾友……”

    玄衣偷袭的女子终于走了出来,发出声音:“你也来了。如此神仙妖魔汇聚的盛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祭容面露媚惑微笑,声音一如以往低沉。她与祝衍相对而视,祝衍只怕心神被她迷惑,只好闭上双眼,手指滚动佛珠。两人灵力互相抗衡,看似平静,内里却已然震荡对弈。

    白戟想要召回刑天斧,两两管不得许多,以神力包裹住他的身躯,不让他靠近祝衍。此刻师父已经重伤,祝衍又与祭容对上,她便最好是将白戟引开。

    脑中的灵识一动,她向着白戟道:“夫君曾对吾言,要与吾一同坐镇这天下,可还是真的?”

    白戟望过来,冷冷道:“你不是摩苏罗。”

    两两感受到他脑中已有了一丝慌乱,继续追击地说:“吾是谁,你的心底最为清楚。你的身体与吾的心在一起,哪里会感受不到?”

    “吾对这滚滚浊世厌倦了,只有你能够牵动我,不如与吾寻个地方归隐,像当年一样,两情相悦、天地为你我温床,欢愉在心在身……”她神力护体,渐渐靠近白戟,作势要拥抱上他。

    两两在脑袋里搜刮了一阵,说得是迷离媚惑,这时的她忽然找回了几百年前蒙骗大庭冥君的心境。摩苏罗的灵识在她脑内,是实实在在的对眼前的白戟有那么一份情愫,所以她抬头望着他双眸时,眸上的浓雾和水泽也都是真的。

    白戟眼神迷离开来,低头望她,口中喃喃:“摩苏罗……”

    “吾想念你,姑息你,现在吾没有办法了。你带我走吧。”两两手抚摸上白戟那带着面罩的脸,趁着他心防大开,将面罩轻轻拿开。

    那掩藏在面罩后的脸,和塔下怨气幻化成的一模一样,唯独不同的是眼睛。他的几次重生都是因为眼睛,所以眼睛才是他的命门。那眼睛中才是真正的妖皇白戟,他的灵魂潜藏在里面,即便摧心,摧得也是他的肉身。所以只要能够以神力穿透他的眼睛,就等同穿透他的魂魄,从此不能再生。

    两两的手靠近他的眼珠,将要触碰上时,忽然强大的妖力把她弹开,白戟森然大怒:“你敢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了,写的时候晕晕乎乎的。其实我知道写大战好多筒子们不喜欢看,所以我也打算写到这种情节就写快一点。57章的肉补充了,写的特含蓄,因为不造现在到底是什么程度会卡啊,结果发现没有被锁,心里好开森,以后要开放尺度。57章的时候两人感情才刚发展,第一次嘛,美好一点,后面再写真的很想写激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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