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事情,最清楚的莫过于庄觅珠,她守着这些秘密,也让这些秘密成为了她有力的保障。但,这些秘密就像是一把双刃剑,控制了别人之时,也割伤了自己。

    庄觅珠一开始只不过是嫉妒,可渐渐的,她在这些秘密的促使下越走越远。

    人一旦说了谎,为了不让这个谎言被识穿,你就必须要说无数个谎言来掩盖这个真相。渐渐的,你就迷失了,分不清什么时候是在说谎,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庄觅珠一直觉得自己是清醒的,所以,她处心积虑,她步步为营,直到,六年前被她生生害死的华青弦,又华丽归来。她才在自己撒下的弥天大谎里,一步步错乱,一步步失败。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小心谨慎,总还会有‘一线生机’,可没想到她的对手远比她还要狠,她居然输在云秋水的手里了,一个从未被她正眼瞧过的女人,居然是这整个王府中最厉害的角色之一。

    轻敌的下场,就是她现在这样颜面尽失,狼狈不堪……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如果说出当年的真相,等于是帮了华青弦一把,可是,如果不说,她就要将这些秘密带进棺材里。呵!或者,她连副棺材也不会有,破席子一卷就扔到某个不知名的乱葬岗。

    所以,她要说出来,将所有所有的一切都说个清清楚楚,这样,她就是死了也不会再有遗憾。只是,在她说这些之痈,她还有些事情,想要好好的问问华青弦,要不然,她死也不能闭眼。

    扭头,看向端坐一处的华青弦,庄觅珠的眸光闪烁,带着淡淡的清冷,淡淡的疏离:“郡主,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撕掉了伪装,庄觅珠再也不自称妾身,也不自甘卑贱,只用了平起平坐的一个我字。或者,在她心里她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等着和华青弦以平等的姿态说话,不再需要像以前一样小心翼翼。

    闻声,华青弦半晌未有出声。

    终于抬眸,却是直直迎上庄觅珠略嫌不甘的眼:“你想问我知不知道是吗?”

    这样的坦然。

    庄觅珠心中一动,惊道:“你……早就知道了?”

    到了这样的时候,华青弦也真是没有心情再和她绕弯子,索性承认道:“是,我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竟然早就知道了,庄觅珠的心肝一颤,难以置信地问:“知道多少?”

    “全部。”

    说罢,华青弦一双妙目冷冷,又补充道:“包括你不知道的一切。”

    “……”

    包括她不知道的一切?这个王府里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对了,王妃,还有王妃的密室,还有围绕密室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奇怪的事。她真是轻敌了啊!还以为华青弦只是运气好,只是有人帮,没想到,一切原来早已在她的掌控之内,怪不得她总是那样自信,怪不得她总是那样的无畏,原来,这一切的一切,只因她洞悉了一切,所以才能做到胸有成竹。

    她是错得有多离谱?怎么会以为华青弦还是那个没头脑的小郡主?

    “既然这样,我也可以无所顾忌地说话了。”说罢,庄觅珠又涩然一笑:“只是,从哪里开始说起呢?也许,应该从你与人私通的那件事说起。”

    提到六年前那件旧事,祠堂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瞥向了华青弦。在这里的人,除了心知肚明的那几个,还没有几个人知道小颜不是她亲生的。所以,大家都摒了气在看着华青弦,只觉得这种时候被人撕开这种伤口,实在是很没面子,很丢人。

    唇,微勾。

    华青弦不理众人各自不一的眼神,只清清楚楚地说道:“你很清楚,我从来没有与人私通过,都是你在陷害我。”说完这话,华青弦似又想到了什么,又笑意柔柔地问道:“我也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一天你并没有去公主府的宴会不是吗?药,是怎么下到我的茶水里的?”

    没有否认这一点,庄觅珠只是微微闭了眼,反问道:“郡主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到?”

    “真的是小姑姑?她在我的茶水里下了药,然后,眼睁睁看着我被别人带走而置之不理?”她早就猜到这事儿和华盛雅脱不了干系,可事情都过去了五六年,想查什么也查不到,除了从她们这些当事人的嘴里撬出事实,她再没有其它的办法。

    不过,让她很欣慰的是,虽然真相来的晚了点,但到底还是让她知道了。冤有头,债有主,谁做的事谁就得承担后果,华盛雅不是还在王府里等着看戏了,哼!这戏,还真就有得她看了。

    “你怎么逃掉的?”她问得直接,问完还撇了撇嘴:“吃了那种迷药,你不可能被男人带走还能全身而退。”

    华青弦微微一顿,笑了:“那是因为,六年前带走我的那个男人,叫夜云朝。”

    “……”

    什么?六年前华青弦吃下那种药后,遇到的那个男人就是夜云朝?

    想到这一点,华青弦也是无比的庆幸,还故意道:“这都是天意啊!他带走了我,却没有毁我清白,还给我吃了解药,再把我扔回王府里。”

    虽然嘴上说的轻松,可回想起这一段来,她也不得不为夜云朝点个赞了。那样的情况下,笙华郡主也长得不错,夜云朝当年都能坐怀不乱,还真是君子得令人发指啊!不过,也幸好他有这种情感上的‘洁癖’,不是他中意的女人他不碰,如若不然,将军府里那十二只……

    万幸啊万幸!

    “竟是这样,真是天意难违!人争不如。”

    原来她一早就注定了要输,可她偏偏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庄觅珠想笑,却发现自己完全笑不出声,只能机械地扯动着唇角,试图让自己的表情变得轻松一些。可就是她这种没心没肺的笑意,生生地刺痛了摄政王的眼。

    ‘啪’地一声,摄政王手中的茶碗落地,砸在她庄觅珠的脚边,溅开了一圈湿痕。

    “你,你居然这么害阿弦?”

    很多事情,摄政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是装的完全不知情。可唯有这个六年前的真相,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他的身边养了这样的一群毒妇,他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还为了这种事将自己一手呵护着长大的掌上明珠沉了江……

    这种错误若未被撕开在众人面前,他也可以装做什么也没发生,可是……摄政王怒不可遏,若不是顾着身份,只恨不得当场就掐死庄觅珠。亏他那般疼爱她,她居然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王爷错了,我是想害郡主,不也没害到么?真正害她的另有其人。”声落,庄觅珠的眸光直直指向柳侧妃,清亮的眸底跳跃着火焰,是一种至死方休的光芒。

    “侧妃,你说是吗?”

    被问得心尖尖一颤,柳侧妃六神无主地回视着她:“干嘛要问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侧妃真的不知道?呵呵!难道,那个假装替郡主验出滑脉的大夫不是你找来的?也不是收了你的钱才说了假话?”从她进入王府开始,她寄人篱下的生活中便一直没缺少柳侧妃的关照。就连自己与她合作,也是迫于无奈的选择。庄觅珠是恨柳侧妃的,甚至比恨王妃还要恨。

    就在方才,她为了自己的儿子,又想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她的身上。既然柳侧妃这么给面子,她又怎么能不礼上往来,要脏大家一起脏,反正,王府这滩死水,早已被她们搅成了浑汤,也不在乎多这么一桩两桩腌臜事了。

    “你自己做下的好事还想要赖在我头上么?庄觅珠,你莫不是要疯?”到底是在王府里的半个女主人,柳侧妃吃的盐比庄觅珠吃的米还要多,见她发了狠,柳侧妃也做好了一赖到底的准备。总之,就算是证据确凿她也要否认到底,更何况,她的把柄虽落在了庄觅珠的手上,可是,她却没有证据证明这些才是真相,才是事实。

    “赖在你头上么?呵呵呵!”冷冷笑了三声,庄觅珠眸光一转,忽而凌厉道:“侧妃想不想看看证据?”

    闻声,柳侧妃心头剧颤,但颤过之余瞬间却又清醒。同样冷冽地笑着,柳侧妃哼道:“那你就把你所谓的证据拿出来让王爷好好看看,是不是我害的郡主。”

    六年前那件事,柳侧妃自信是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虽然事实证明,她以为的天衣无缝还是有漏洞。可是,六年都过去了,人证物证俱已不在,就连那个郎中和他的家人也被她一并清除了,又怎么可能被庄觅珠握到证据?而且,以庄觅珠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若是她手上真的有那样的证据,又岂会等到现在才来揭穿自己?

    “……”

    眸光闪动,庄觅珠心思微沉。

    她没有想到,柳侧妃这一次居然变聪明了,确实,她没有证据,收集在手的拿出来也使不上什么力。是以,方才她故意这么说,只是想诈她一下,按柳侧妃以往的性子,说不定就能索性承诺了讨饶,可她偏偏没有。

    这般的自信,只有一个可能,柳侧妃确定别人没办法找到当年的证据,如果是这样……

    庄觅珠神色微动,眸光更显幽暗,望向柳侧妃时,神情已现狰狞之色。

    ——

    僵持间,柳侧妃眸底的华光更亮,那自信满满的嘴脸,恨得庄觅珠几欲呕血,可是,她如今是戴罪之身,说什么都会让人觉得是狡辩,就算是自己捅破了六年前之事,没有证据,她谁也拖不下水。

    明明都是罪人,明明她做的恶比她还要多,可她就是拿她没有办法。这时候,庄觅珠终于明白,从前果然是自己太过自负,以为没有人能赢得过她的算计,可现在看来,自己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柄。

    心更寒,眸更冷。

    她幽幽如鬼魅的眼神微微一动,忽而又瞥向了摄政王。

    “无论王爷信是不信,我没有说谎。”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时候祠堂里的气氛完全都不一样了。华青弦的兄嫂们原来是不知道六年前还有这些过往的,此时一听,心中也明白了一大半。

    只是,谁也不敢吭声儿,就怕无端端引火烧身。但,偏偏庄觅珠步步紧逼,若是柳侧妃真的被庄觅珠拿下,那么,柳侧妃一旦倒下去,受苦受累的还是她的子女。

    二爷华青落行伍出身,原本就是个急性子,听到这里早已按捺不住,抢在柳侧妃之前便站出来喝斥道:“没有说谎就要拿出没有说谎的证据来,珠夫人,别说你现在是戴罪之身,就算不是,你也不能随意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

    冷冷地笑,撕去了最后的伪装,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且带着复仇之心:“二表哥,你又有何证据证明我说的不是真的?”

    见自己男人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二奶奶华柳氏也义愤填膺:“死到临头还想找人垫背?先是伤了六弟,又来中伤大哥,现在又想害母亲,你这种女人可真狠毒。”

    “我毒?我有你们毒?别告诉我当年王妃所喝的那碗汤里加的不是你们替侧妃弄来的剧毒。”

    她庄觅珠什么都没有,却有的是心机,她在算计别人之时,总得拿捏着点什么吧?在华青弦回来之前,这个王府对她来说是没有秘密的。一直不对二爷夫妇动手,是因为还没有必要,可是,这时候敢出来对她叫,那就怪不得她捅破这最后一层纸了。

    被当面说出当年做的坏事,华柳氏心口一颤,这才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什么鬼:“你,你胡说。”

    手脚发软,华柳氏靠到自己丈夫身边,刚倚上他的身子想要稳一稳心神,却听庄觅珠又咄咄逼人道:“我若是胡说,你又紧张什么?”

    “我,我没有紧张……”

    华柳氏本是柳侧妃远房亲戚的女儿,按理说应该与柳侧妃最亲,可她心中有自己的小九九,明着对柳侧妃好,暗着其实也留了一手半手。当初柳侧妃与王妃的斗争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华柳氏就给侧妃出了这么一个‘好’主意。原是想着只要除掉了王妃,柳侧妃的这个侧字就能拿去。她们二爷也就真正的成为了王府的嫡脉,可谁曾想到,王妃的命能那样大?

    六年都过去了,谁也没有发现这件事有问题,二奶奶的心思也就淡了,甚至不记得自己当年还害了这么一回人。可现在,当着全家人的面,庄觅珠直接将她的老底儿都掀了,华柳氏嗓子发紧地看了一眼上位的两座‘神’,王爷的脸色难看那已经是不用说了,可王妃居然在笑。

    华柳氏更害怕了,不怒反笑只有两个意思,一个是不介意,一个是很介意,可王妃怎么看也不像是第一种。

    “没有紧张?呵呵!还真是没有紧张呢!”

    “……”

    华柳氏到底还是心虚,被庄觅珠这么一吓就已经露了马脚。王爷的脸上已难看得能下一场暴雨,倒是王妃还算是淡定,脸上一直都挂着浓淡得宜的笑容。

    瞧着跪在中央的庄觅珠,她问:“说清楚,当年,我喝的那碗汤是指哪一碗?”

    “王妃该不会不记得自己曾大病一场吧?郡主出事的那天晚上,侧妃亲自给你端的那一碗汤,有毒。”说着,庄觅珠一顿,又似笑非笑道:“若不是王妃福大命大,当年,您可就不止是大病一场了。”

    “此话当真?”

    王妃对此心知肚明,却还是假做不知地反问了一句,她身边的王爷,顿时身子都僵硬了。

    没有谁比王爷更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虽然那汤不是他让人给王妃端去的,可知道这件事后,他也没有责罚柳侧妃,这已是一种无声的纵容。华青弦回来后,王妃也曾跟王爷提过此事,当时王妃的态度绝然,可现在……

    王爷无惧于此事,毕竟,此事并非他授意而为,他也完全可以推的一干二净,可是,这种事情都被捅穿出来了,可王妃脸上居然看不出一点情绪,这,反倒让王爷觉得心惊。他是越来越看不透王妃了,甚至有时候还觉得王妃很可怕。

    是自己老了么?为什么居然也开始有怕的感觉了?

    “王妃,这话是当不得真的。”已是六年前的旧事,横竖都是要物证没物证,要人证没人证的,庄觅珠只有一张嘴,她柳侧妃身后却有一群嘴,只要没到最后的关头,她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做过这些事的。

    “妾身没有这么做过,若如珠夫人所言,是妾身下了剧毒,那王妃怎么可能还活到现在?”算起来,当年的事也是很悬乎,为了王妃没死之事,她暗中没少数落华柳氏,还道是她找了什么蒙古大夫拿了什么假药回来没有毒死人。结果,现在这情形反倒是让她钻了空子,可以推脱那汤里根本没有毒。

    “是真是假,本妃还没有那么糊涂。”

    如果没有遇到隐医,如果没有换过那张脸,如果没有一切的巧合,她早已死了六年。不过,这笔帐迟早会跟柳侧妃算,现在,她要试试王爷的态度。毕竟,这个家里王爷为尊,他要肯护着柳侧妃那么谁也动不了,可若是王爷都不肯护她了,那还需要她出手么?

    温温一笑,王妃俏眸微转,慢慢落在王爷的身上:“王爷,您看……”

    也不让他罚,也不让他不罚,王妃完完全全将主动权都交到了王爷的手里。可越是这样,王爷的压力便越大,他甚至希望王妃什么也不多问,直接拿当家主母的威仪去处理这一切,可是,王妃竟是这般的‘善解人意’,王爷欣慰不已,顿觉胸中一股子感动油然而生,也就更想在王妃的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男子汉气魄了。

    但,柳侧妃毕竟为他生育了五个儿女,三十年的情义也是说断就能直接断的。王爷性本无情,但到老了总会念着少时的好,虽有心责罚柳侧妃,可口说无凭,就只听庄觅珠一面之词,就治柳侧妃的罪的话,王爷也有些说服不了自己。

    见王爷犹豫不绝,王妃一笑,竟对着柳侧妃拿起了主母之威:“以妾室之身毒害当家主母,此罪何当?”

    “……”

    愕然看到王妃的眼神,柳侧妃也暗暗吃了一惊,这么多年来,她还从没看到王妃这么凶悍,顿时嗓子一紧,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

    众人都摒息而立,谁也不敢多嘴,只有华青弦笑意盈盈地端了茶碗,一针见血道:“这么大的罪名,便是休妻也不足为过了。”

    柳侧妃见王爷犹豫,原本还心中抱了几分幻想,没想到王妃母女根本没给她喘息的机会,休妻,听到这两个字柳侧妃便想到了华青磊的原配,当初,若不是华青磊执意要休妻,她又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去了?

    大骇,柳侧妃跪行着就要朝王妃身边去:“王爷,只是一面之词,无凭无据,岂能休了妾身?”

    闻声,华青弦突然冷冷一哼,道:“侧妃说无凭无据么?若是我说我有呢?”

    “怎么可能……”

    话一出口,柳侧妃便自知失言,正慌乱得不知如何继续,华青弦却轻轻搁下了手里的茶,面无表情地睨了她一眼:“珠夫人没有证据,不代表我没有。”

    “不可能,妾身没做过,怎么会有证据?”

    “没做过吗?那侧妃有没有心情看一看我的证据。”

    兜兜转转这么久,还是要走这最后一步,华青弦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脑子里对法和人性看得很重,虽来到这个时代,但她几乎手不染血,她觉得这是她的底限。但,像庄觅珠柳侧妃这种人,她不是没有给过她们机会,只是,每每自己给她们留下那一分生机,她们日后就会回以自己十倍的阴狠。她累了,真的没心思再和她们玩这种猫抓老鼠的游戏了。

    她已是夜家妇,那边的事情都处理不尽,却还要天天来琢磨王府的事,早晚都是要收拾的人,那就一次性解决得彻底好了。也不枉她和云秋水设了那么久的局,一步一步将她们套下这深坑里。

    这一次,她不会再手软,害过她的人,谁也别想逃出这个坑。

    “看就看,反正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呵呵呵!这座王府里应该还没有什么人配得上这四个字。

    “泌兰,去把祖母请来,这种事情,祖母也应该过来听听才是。”

    声落,有清脆的珠帘声响起,众人回头,却见一脸鹤发的华老太太徐徐走了进来。不待众人有所反应,老太太一叹:“不必请了,我来了。”

    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不愿面对这样的四分五裂,所以老太太才不肯过来听,不肯过来看。

    可独自在润安居里想了许久,老太太还是改了主意,既然王府是在她手里壮大起来的,就不能败在她手里,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就要来盯,她就要来看。也顺便看清楚这屋里有多少坏虫头子想蛀倒这个家。

    王府不能乱,至少,不能乱在她手里。

    ——

    所谓的证据,不外乎物证和人证两种。

    庄觅珠的话只是一面之词,就算她说的是实话,只要找不到证据柳侧妃就能再次躲过一劫。可是,饶是柳侧妃再脑洞大开,她也绝不会想到,会再一次见到那位替华青弦把出喜脉的何医正。六年前,这位何医正已被她打人灭了门,他若能回来,除非是鬼。

    是以,她很清楚这个何医正是假的,可她却无从驳辩,也无从证明。理由同样是上面的那个,没有证据。

    何医正被带到柳侧妃面前之时,露出了一脸怒容,他不顾王爷和王妃还高位在座,也不顾老太太还神容虚弱地歪在太师椅上,上前便掐住了柳侧妃的脖子:“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还我全家人的性命来。”

    “放手,放手……”

    没想到这何医正这么激动,华青磊和华青落几乎同时上前将他架了下来,柳侧妃被摇得云鬓散乱地倒地上,神容惊恐地看着这个男人,嘴里想说才能,却只能勉强发出刺耳的咳嗽声。

    那何医正虽被人强行拖开了,但已是老泪纵横:“六年了,六年了啊!老夫日日夜夜都想看你的下场,老天不开眼呐!你居然还是活的如此风光……”

    一阵哭天呛地之后,那头发已花白的老头儿半跪在地上,双膝着地朝华青弦爬过来:“郡主,郡主……老夫对不住您,对不住您啊!”

    很满意这人的表演,华青弦也正色道:“何医正,我请你来不是为了要听你这一声对不住的,当年的事,侧妃说她问心无愧,你怎么说?”

    一听这话,何医正咬牙切齿:“郡主,这个狠毒的女人怎么可能问心无愧?她才是慕后真凶,她才是心如蛇蝎啊!”

    华青弦清了清嗓子,又道:“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我父王母妃却不知道,何医正,可否麻烦你将当年的事情都对我父王母妃重新说一遍?”

    素来,华青弦都是叫摄政王父亲,叫王妃母亲。

    可彼时,她却叫的是父王和母妃,华青弦是个黑白分明的人,单从这些细微之处,就能看出来她对某件事的态度。那何医正一听这等方面,忙的点头。

    “要说的,一定要说的。”

    说着,那何医正扑嗵一声便跪到了王爷和王妃面前,痛心疾首道:“还请王爷和王妃为老夫一家八口做主啊!”

    看着这请来的‘大夫’如此精湛的表演,华青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她还以为自己这个科班出身的人对演戏很在行了,没想到哇!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当初,知道这何医正一家全被柳侧妃买凶灭口后,华青弦便想到了要找个代替品。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好在她当初一直有这么样的计划,也一直让云秋水在私下务色人选,事实证明,她这一手棋,真的布对了。

    如果今日没有这个人出现,柳侧妃或者又能逃过一劫,这种事讲究的是一鼓作气,之前她放过柳侧妃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可是,在避无可避之后,她终究还是只能面对这样的死局。不过,云秋水的眼光确实独到,这个冒牌货不但长得和当年的何医正很像,就连演技也是一流的。

    确实是她要找的‘何医正’。

    那老头儿十分卖力,一张嘴便是嚎,声句句心酸,字字带悔:“王爷,王妃,老夫错了啊!当年,老夫一时为财所迷,便做了件大错事。郡主当年并非滑脉,而是老夫收了柳侧妃的钱,故意那样说的。可老夫万万没有想到,侧妃让老夫说了这样的谎后,居然找人灭了老夫一家八口人的性命,若不是老夫逃的时候掉到了河里,老夫在六年前便和家人一起去了啊!”

    话到这儿,老头儿又是阵惨嚎,那嚎哭声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嚎完后,他又抽了记哭嗝,又继续道:“老夫死有余辜,可老夫咽不下这口气,老夫苟延残喘地活到现在,只为了看柳侧妃这个恶毒的女人的下场。王爷,这个女人心如蛇蝎,是个不折不操的毒妇啊!”

    从这‘何医正’进来开始,柳侧妃便一直在细心地观察着这个老头儿,原本,她想着他是个假货,假货又如何能逼真得起来。可是,听着听着柳侧妃的表情也变了,因为就连她都看不出来这何医正有什么地方不妥。

    额头上布满了汗,饶是柳侧妃这等心性,也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王爷,不是这样的,他是假的,假的……”

    同样跪在地上,同样的嚎哭起来,柳侧妃虽系出名门,这这几年也把她的泼劲儿给练出来了,也能像个乡野粗妇一般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但她哭得再凶,王爷看她的眼神也不再热切,就连华老夫人也是怒目而视,一幅咬牙切齿的模样。

    不想来,就是不想看见这样的丑态,可是,华老夫人是真的没有想到,六年前华青弦出事的真相,竟是如此。虽然,之前华青弦已算是对她透了些口风,可自己相信了这么多年的两个人,居然一个一个都是包藏祸心,就连香妈妈也……

    华老太太激动不已,不是气的,却是悔的。

    她一辈子的努力,却在临了临了一个个破灭在自己的面前,她最信任的人一个一个背叛了她,她最引以为傲的治家能力,却被否认的一塌糊涂,老太太怄得心都酸了,目眦欲裂,却又不能在这些晚辈的面前服这个错。她不能低头,所以明明已经控制不住手脚的颤抖,却还是只能僵坐在那里,听着这些不想听的话,看着这些不想看的人。

    作孽啊!作孽!

    “王爷,您要相信妾身啊!他真的是假的。”柳侧妃有口难苦,任是她如何说,也没有人相信。因为何医正当年也算是王府里的常客,这府里只要不是年幼的都是认识他的。

    一样的长相,一样的声音,还有庄觅珠之前的说法,华青弦现在的指证。再加上柳侧妃那些历历在目的恶行,就连柳侧妃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自己的母亲是清白的。所以,她说何医正是假的,大家理所当然地想到她是在推卸责任。

    看着众人一个个扭脸不看她,柳侧妃口苦心塞,正憋得难受,却听华青弦又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侧妃说他是假的?他哪里假?”

    “何医正可能过来王府?他分明就是假的……”话一出口,柳侧妃就后悔了,她是急疯了,急于证明自己,急于说明一切,可越急的时候,就越容易出错。就比如她明明知道不能这么说,可被华青弦那略含深意的眼神一瞥,她便方寸大乱。

    不该说的终于冲口而出,华青弦也毫不犹豫地还击着她:“侧妃,你怎么知道何医正早就死了?又为何断定他不是真的何医正。”

    “因为,因为……”因为何医正在六年前就已经死了,可这个理由她不能说,也不敢说出口。

    “因为你是亲眼看着他死的,对不对?”

    “……”

    柳侧妃万万没有想到,她不敢说出口的事情,华青弦替她说出来了。当然,她绝对不相信华青弦这是出于好心想帮她,所以,华青弦接下来的话,也成功地将柳侧妃彻底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华青弦直面柳侧妃惊乱失措的双眼,坦然道:“没错,这个何医正是假的,是我找人请来的,不过,他说的话全都是真的,除了,他也死了这一件。”

    声落,整个祠堂里鸦雀无声。

    一个个奇怪地看着华青弦,不明白她这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

    “柳侧妃,为了掩盖真相你当年找人灭了何家九口人的性命,无一生还。何医正当年确实落了水,也确实活了下来,可是,他活着回来找你的时候,是你亲自让人将他乱棍打死了,你亲眼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所以,你才会说,这个人不是真的何医正,是也不是?”

    闻声,柳侧妃大惊失色,当年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华青弦早已被沉了江,就算是活下来了也不可能在京都,她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可是,就算她知道了一切,她也不能认输:“你找了个假的郎中过来戏弄王爷,还想要血口喷人?你这是陷害,陷害。”

    “陷害?我不过是用了一招瞒天过海之计罢了,真正不择手段想陷害人的那一个,不是你么?”

    “我没有做过。”

    反正华青弦已经亲口承认这个郎中是假的了,所以,她大可以将一切推的干干净净。

    华青弦倒也不反驳,只是笑:“你有没有做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还活着,母妃也还活着,不过,侧妃你就算是活着,在我心里也早就是个死人了。”

    声落,华青弦的眼光冷泠泠落在柳侧妃的身上,那冰中带寒的眼神,让柳侧妃难以自持地颤抖起来:“你,你……”

    似乎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明明她只要再努力一下,自己可能就会不攻而破。可华青弦偏偏选择了放弃,就这么妥协了?柳侧妃不相信她,所以更觉得害怕,那种感觉像是一张无边的网,看不见,摸不着,却死死将她圈里内里,让她动弹不得。

    “父王,事到如今,想必真相您也很清楚了,证据不证据的,如果父王一定要,女儿也能给您找出来。”言至此处,华青弦突然停了下来,反问道:“只是,女儿想问真心的问您一句,还要找么?”

    不等摄政王开口,华老夫人突然抢先道:“不必了。”

    如果是摄政王,可能还会念及往日的情份,可如果是老夫人,柳侧妃大惊失色:“娘,娘……”

    “如烟,你还有脸叫我一声娘么?”

    老夫人看得最差眼的就是香妈妈,第二个是庄觅珠,而今,柳侧妃似乎已经再动摇不了老太太的决心了。王府里是该大换血了,有些事,以前不管是以为不用管,可现在看一,不能因为树里只有一条虫就视而不见。

    这一次,老太太也是下定了决心,要把王府里的这些蛀虫,彻底铲除。

    “娘,娘,您不能这样……”

    “我能,而且我现在就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如果你再不闭嘴,我就只能找人给你灌哑药了。”说得多,错得多,柳侧妃这一辈子为什么一直输给王妃,就是因为她话太多了。恭维人的话她说的多,可不该说的话她也同样说的多。

    各打五十大板的结果,就是她一辈子给这个侧字压的抬不起头来,而王妃,就那么高贵冷艳的占着那个位置过了一辈子。直到现在,柳侧妃还没明白这个道理,可老夫人却没有心思再教了。

    她老了,唯一能做的,只是在她闭眼之前,将王府彻底的‘清扫’干净。

    “娘……”

    老夫人不愿再听她说话,只摆了摆手道:“带下去吧!明日就送侧妃到阴山那边的庄子上住着。”说罢,老太太又抿了抿嘴,补充道:“住到死。”

    住到死三个字一出,柳侧妃的三个儿子四个儿媳全惊了:“祖母……”

    可不等他们开口求情,老太太又摞出了狠话:“谁敢求情,就一并到阴山的庄子上住着。”

    “……”

    谁也不想让柳侧妃走,可看老太太这架式,谁也不敢再多劝一句。阴山的庄子那是什么地方?穷山恶壤,去了那里这辈子也就只能混成个泥腿子了,王府的富贵毕竟是好,谁又愿意舍下这里去陪不作不老的老娘?

    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一次要彻底被扫地王府了,柳侧妃不甘心地大叫着:“娘,娘,不要赶我走,不要……”

    以前,哪一次出事了不是老太太和王爷护着她?一日夫妻百日恩,就连她错的最大的那一次,王爷也只是关了她进佛堂,可这一次王爷没发话,老太太却发话了,阴山的庄子,想一想柳侧妃就发抖,她要去了那里,哪还有机会回来?

    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半辈子荣华到老了却要过那样的生活么?她不甘心啊!不甘心啊!

    死死扒住门框不撒手,可老太太这一次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拖走。”

    “娘,王爷,王爷……”

    凄厉的哭喊声中,是柳侧妃越来越汹涌的泪眼。

    这一生,她都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唯一心甘情愿低头的时候,就是为了摄政王。为了她爱的男人,她放下自尊,做了她的妾室,为此她付出了一辈子的努力。

    她承认自己在争斗的过程中,越走越偏,可是,自始自终,她对王爷的心意不曾改过。老夫人替王爷做了这个绝情的决定,柳侧妃其实是高兴的,至少,不是王爷亲自开的口中。

    可是,王爷连最后的一眼都不肯看自己么?

    她只想看他最后一眼啊!这都不行么?

    柳侧妃心如刀绞,最后的决别时刻,她甚至都不曾好好地看看自己的孩子,只是心心念念地看着自己最爱的男人。可是,男人心啊!何其的冰冷,到最后,执念最深的也不过是自己而已。

    华盛天,你好绝情!

    ——

    柳侧妃被拖走了,那位被请来的‘何医正’也功成身退。

    祠堂里的气氛一度冷凝。摄政王自始自终都是冷眼看着柳侧妃被带走,这样的绝情,让柳侧妃的几个儿子,都一个个咽起了口水。生怕接下来就是迁怒,生怕接下来要赶的就是他们自己。

    眼看着老太太又要张嘴,大家都各自紧了紧自己的皮,此起彼落的呼吸声中,老太太的矛头,这一次直接指向了庄觅珠:“阿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几乎在同时,祠堂里的一大半人都松了一口气。

    能看到柳侧妃在自己之前,被拖出这门祠堂,庄觅珠已经觉得自己赢了。勾了唇,她惨淡一笑,却在众人都垂首的同时,抬眸看向了老夫人:“老夫人,阿珠在这个王府里只对不起一个人,就是您。”

    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老太太再狠心,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哼哼一叹,老太太的口气里透着浓浓的失望:“你还知道你对不起我?”

    “老夫人,阿珠来生再报您的大恩大德。”

    曾几何时,庄觅珠也是恨过老太太的,如若不然,当初在陷害王妃之时,也不会找老太太当牺牲品。可事到如今,当她输了一切,看到老太太眼中对自己最后的一丝疼惜,她亦忍不住有一丝后悔。

    她把王府里所有的人都算计进去了,包括老太太。可到最后她才发现,她是舍近求远,做了最坏的一个选择。只要讨好老太太,她的日子哪里会那样难过,可是,她始终是明白的太晚,太晚了啊!

    “不必了,老太太我受不起。”

    闻声,庄觅珠炫然泪落:“老夫人是在怪我么?可老夫人想不想听听阿珠的心里话?”

    “不想。”

    老太太摇头,一幅彻底死心了的模样。

    她不是不想听这丫头说话,只是真的不敢再听了,这丫头,从小到大就嘴甜,因为她这一张嘴,老太太才多留了个心眼将她带回了王府里,结果,反闹得自己家宅不宁。

    早知道带回来的是个祸水,老太太当年就是看着她饿死也不会带她回来,只是现在后悔已来不及。唯一能做的,只是不要再像以前一样,被这丫头的口蜜腹剑给伤到根本。

    老夫人的反应深深地刺伤了庄觅珠,她含着泪微笑,语气尖刻:“老夫人,若您真是一心一心对我好,我又岂会变成今天这样?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是有心的,如若不然,我又何苦与你们做对?”

    沉沉闭目,老太太叹道:“不是没有人对你好,是你人心不知足。”

    “为什么要知足?为什么?除了寄人篱下,除了看人脸色,我还落了什么好?”

    闻声,老太太也激动了,一双昏黄的眼中泛过阵阵冷芒:“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挨饿受冻?你知道有多少人在卖笑为娼?你又知道多少人与人为奴,任人鱼肉?你只知道你受了一点点的委屈,可你衣食无忧,甚至还有丫鬟侍候,你一个庄家的小姐在王府里生活着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和郡主一样,我想要被人尊重,被人宠爱,被人……”

    不等她将话说完,华青弦冷冷地接口:“被人陷害。”

    “……”

    庄觅珠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她羡慕的人,笙华郡主真的幸福么?若不是逃过了那样的死劫,现在她早已尸骨无存,那样的人生,真的是自己要的么?

    “想象我一样?你真的想?”

    挑眉而望,华青弦泛着寒光的眼底一派清冷:“庄觅珠,没有人看不起你,也没有人不喜欢你,你逃不出的是自己的心魔,挣扎不过的是自己的*,不关任何人的事,你的不幸更不在于我,全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

    “我知道你能言巧辩,可我不会再听你的了。”

    “听不听随便你,反正,你也活不过今晚了。”垂眸,盖下眼底凛冽的寒意森森,对于某些永远也不知道满足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庄觅珠走到今天,无论是不是在六年前做过那些不该做的事,她都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筹码。就算是老太太愿意往开一面,摄政王也不会留下她这等祸害。就算是摄政王也肯再放她一次,可六奶奶那边,自然还有更凶残的安排在等待着她。

    “……”

    早知道华青弦的手段,可庄觅珠仍旧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知道自己再劫难逃,但亲耳听到这一切,还是让她心气难平。

    “想开点你就自己动手,要是你下不了决心,我会找人送你一程。”说着,华青弦抬眸看了她一眼,冷硬道:“你不用太感激我。”

    无论庄觅珠最后会落在谁的手上,结局都只会是一种。唯一的不同,只是死的痛不痛苦,难不难看了。如果她够聪明,她应该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庄觅珠确实听懂了华青弦的意思,顿时全身都颤了起来:“华青弦,你……好狠……”

    闻声,华青弦勾起的唇角扯过一丝冷戾,残忍道:“我还有更狠的,要不要试一试?”

    “我为什么会输给你这种人?”

    笑了,这是有多看不起她啊?

    怎么就不能输给她了?

    不过,既然她这么想知道,她也不介意在她临死之前再多提醒她几句了:“因为,你瞎了眼。”

    没想到华青弦说的是这,庄觅珠愣了许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流泪:“哈哈!哈哈哈!你说得真对,我就是瞎了眼,以前居然还把你这种人当成是好姐妹。”

    “你若一直当我是好姐妹,倒也不算瞎,可惜……”

    庄觅珠的脸上浮过一丝嘲讽,尖刻道:“当你是好姐妹?让你一次一次地踩我,一次一次地打压我么?”

    “说你眼瞎,你连心都瞎了吗?”见她仍旧不懂,华青弦微微闭目,突然怒斥道:“我踩你?我打压你?就因为我没带你去参加公主府的花宴?你就将我对你的好全盘推翻?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肯带你去么?”

    闻声,庄觅珠讥讽道:“难道不是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庄觅珠,你是不是自信过头了?我的风头是你这种人就能抢得走的么?”

    如此自信,如此傲冷。华青弦眸间的细碎的光点如星子般璀璨,那一刻,在庄觅珠的眼中,华青弦的光芒竟让她无法逼视。

    “……”

    红唇翕动,庄觅珠怔怔地看着面前凌厉的女子,头一次在心底承认着她的强大。正如华表弦所说,她的光芒是别人所掩盖不下的,六年前她已经是光芒初绽,如今更是耀眼逼人,那时候庄觅珠就知道自己输了,可是,她骄傲的内心却从不肯认输。她找了许许多多的理由,证明自己有多优秀。可是,每次面对华青弦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的自卑。

    她害怕自己比不过华青弦,所以便一直想办法让华青弦出丑,甚至置她于死地。在华青弦没有归来的这六年里,她过得真的很好,虽然还是寄人篱下,虽然还是庄家的小姐,可王府里已没有人能挡下她的光芒。

    直到,华青弦再次归来,再一次彻底将她比了下去……

    为什么她总是输给她,为什么?

    庄觅珠的眼中带着华青弦熟悉的那种固执,这让她觉得这个女人彻底的无药可救了,带着些忿恨的报复心理,华青弦道:“以前我不肯带你出去,因为每一次我带你出门那些千金小姐们都在背后耻笑你,你难道没听到过她们的恶言恶语?我以为只要避开了,你听不到那些闲言碎语就会开心,可没想到,你居然还因此恨上我了。”

    她的对手从来不是别人,只是她自己不清楚,还不停地为自己寻找着假想敌,甚至想一个一个的连根拨除,她这种人,一辈子都在算计,可算计到最后,算计到的也只是自己。

    冷笑,华青弦决定狠狠撕开她的梦“你和姑姑陷害我那一次,正是在公主府的花宴上,那时候你觉得我不带你要带姑姑你很不高兴?可你知道吗?我原本是打算带你去的,是姑姑来找我说你不想去,说你怕别人笑话你,说你怕别人看不起你,说你让我带姑姑去。我信了,所以我才带了姑姑没有带你。”

    “什么?华盛雅?”

    庄觅珠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还有这么一出精彩的戏。她和华盛雅精心设计的阴谋里,她以为华青弦才是最大的输家,可没想到,被设计的人里居然有自己。她居然被华盛雅给耍了?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你不是和姑姑更好么?你不是认为姑姑比我容易掌握?你不是认为姑姑那样的女人够傻不懂得如何害你?”

    问到此处,华青弦冷冷一笑,森寒道:“你错了,那时候母亲替我相中的夫婿根本就不是裴景风,而是薛仲明,公主宴我原是不想去的,可为了看看裴景风的为人,我才特意去了一趟,我……是替你去看的。”

    华青弦居然说,她是替她去看的,那么她的意思是,六年前,如果自己没有那么害她,裴家的大奶奶就不会是华盛雅,而是她么?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如果真相是这样的,这得显得她有多蠢?

    庄觅珠心口涌动着热血,激动得只差点要将心都呕出来。裴景风是什么样的人?裴家是什么样的家世?如果自己嫁过去还是大奶奶……

    “你可以不相信,也可以说是我自编自话,但是,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而你,叫不作不会死……”

    泪如雨下,庄觅珠已彻底失去了战斗力,跪在冰冷的地上,她已全身瘫软:“你骗我。”

    如果这才是真相,那岂不是她自己毁了自己的一生?如果这才是真相,那岂不是她亲手害了自己最值得相信的姐妹?她怎么会这么蠢?怎么会这么蠢?

    “那你就当我是骗你好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全都说了,庄觅珠能不能想通也已经不是华青弦所能控制的。她也不关心结果,只想一吐而快,憋了这么久,就当是为笙华郡主最后正一正名,她,绝不该名声最差,更不是坑爹不偿命,害人又害己的祸水红颜。

    “……”

    再没气力反驳这一切,庄觅珠流干了眼泪,却在这样的打击下完全无法再反击。输给别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蠢死了自己。

    华丽转身,居高临下。

    华青弦睥睨着还跪在地上的庄觅珠,忽然越过老夫人和王妃,直接吩咐道:“来人,把珠夫人和她的丫鬟带下去。”说罢,又补充道:“关进柴房,等候处置!”

    声落,就有人过来拖着庄觅珠和锦瑟离开。

    华青弦始终脊背笔挺地站在那里,一身的傲骨清霜,竟凛冽到无人敢反对,无人敢质疑……

    ——

    波澜平息,祠堂内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明明一列列站的坐的都是人,可偏偏静得落针可闻,幽幽的叹息声,似是自肺腑里被压制而出,华老太太红了眼圈,为的不是可惜柳侧妃和庄觅珠,而是不甘于华青弦给所有的人这个下马威。

    这么久了,老太太似是头一次认识了自己的亲孙女儿,这手段,这气势,竟是连她也自叹费如。

    “阿弦,你可满意了?”

    满意?她有什么可满意的?

    难道这些人以为她华青弦今天来拜这个年,就是为了挫掉整个王府的锐气?错,她们大错特错了,因为,她今晚上要的不是下马威,而是彻底地与王府划清界限。

    红唇轻勾,漾出一个迷离的弧度,她丝毫不卖老夫人的帐:“不满意。”

    “还不满意?”

    华老太太似乎不太愿意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在她看来,这个家已经是散了一半了,可华青弦居然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还不满意。这样了还不满意?她的心得有多大?多狠?

    微微吊高的眉梢轻动,华青弦不笑不怒地开口:“不请姑姑进来坐坐么?她可在外面听了半天的墙角了。”

    华盛雅置身事外太久了,她也扮猪吃老虎太久了,如果不撕掉她脸上那张貌似愚蠢的假面具,大家又怎么能看清她的嘴脸?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即便手不染血,该得到教训的人,也一定要好好教训。

    “……”

    闻声,华老太太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原来她说的不满意是要连华盛雅也一起除掉。虽然,华老太太也没有想到看上去憨厚笨拙的华盛雅也有这等心机,但,毕竟她和柳侧妃庄觅珠不同,她姓华啊!怎么能连姓华的也不放过?

    “泌兰,去把裴大奶奶请进来。”

    她连自己的面子也不给,华老太太也淡定不下去了:“一定要全都撕破脸么?阿弦,你以后还要不要王府这个娘家了?”

    “祖母,因为要这个娘家,所以要忍气吞声一辈子么?若如此,这样的娘家要来何用?”

    在这个时代,娘家是什么?娘家是后台,娘家是靠山,是女子嫁人之后的所依所傍,一个女人若是连娘家人的支持也失去了,在夫家也会失去所有。因为如此,所以华青弦纵然对王府有再多的不喜,也始终保持着表面上的和谐,可现在,这份和谐与宁静她要亲手撕裂,就此桥归桥,路归路……

    “……”

    她一句比一句重,甚至让王妃也开始犯起了糊涂。但毕竟是生身母亲,就算不理解女儿的想法,她也没有冒然出声阻止,只用一种疑惑的眼神不停地询问着她。

    华青弦避开王妃的眼光,又直视向华老太太:“不过,既然祖母不肯请姑姑进来,那不请也罢,不过,该要的公道祖母是不是也帮我讨要回来?”

    感觉到气氛太过僵硬,王妃出来打圆场,华老夫人她自是不能说什么,只能指责华青弦:“阿弦,不可以这般跟长辈说话。”

    目不斜视,仍旧落在老太太的脸上,可华青弦嘴里说出来的话,偏偏却又是对王妃说的:“母亲,不讨公道也行,话我总得说开吧?”

    似是突然看懂了华青弦的决心,老太太眉峰一动,幽幽问道:“阿弦,这些事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比祖母想象中还要早得多。”

    “为何你没有直接说出来?”

    并不避讳,华青弦直面华老太太,一句比一句强势,一句比一句直接:“因为在不对的时候说对的事,只会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个道理我用了一次死而复活才彻底明白,又怎么可能让自己再‘死’一次?”

    终于,华老夫人气得全身都颤动起来:“阿弦,你好深的城府!”

    “祖母这是在怪我么?”

    “哼!我哪有资格怪你?”

    华老夫人明明说的是一句气话,但华青弦却冷冷清清地接了过去,道:“既然没有资格,那又何必怪?”

    “……”

    老太太被噎的不轻,一双眼瞪着华表弦竟是说不出话来了,平素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平素的善解人意都是扮出来的?

    听不下去了,摄政王拍案而起,虽道:“阿弦,这就是你对祖母的态度?”

    “王爷,这,是我对你的态度。”

    没有叫父王,没有叫父亲,她叫的是王爷。

    一声王爷,已是彻底表白了她的立场,从华青弦到到京都,她就无时不刻在想着摆脱这里。可就算是她风光大嫁,她也从未真正与王府分离。就算是在来这里之前,她也没想过要在大年初二的时候这么刺激摄政王。

    可是,既然已经将路走到了最后一步,她也没有心思再重新来部署一切。择不不如撞日,就在今天,就在现在,她会在王府与将军府之间做出自己最后的选择,而她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变过。

    “孽女,你这是要与本王断绝关系么?”

    “王爷,要断绝关系的人不是您么?”面对摄政王的怒火,华青弦丝毫不俱,只冷着脸平静地吐出了两个字:“宗谱。”

    “……”

    摄政王无言以对,只因,他自己都忘记了宗谱这一回事。

    六年前他便当华青弦是死了,他对这个女儿所有的爱与关心都化为了愧疚。所以,六年后当华青弦归来,他明明害怕会生变故,却始终顾念着那血浓于水。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念之慈,竟会变成现在的冷箭冷刀。

    六年前,他扔出了多少箭,现在就收回了多少刀,且刀刀扎在他的心窝子上,让他疼都不能吭一声。毕竟,宗谱上将华青弦除名已是事实,就算是现在加上去,也无法解释当年自己的意图与居心。

    毕竟,当初真正动了杀意之人,其实是他自己。

    “以前,这个王府里知道秘密最多的人,是庄觅珠。可现在,知道秘密最多的人是我华青弦。既然干得出来杀女保族,宠妾灭妻之事,也早该猜到会有今天的结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欠您的,六年前已经还给您了?既然现在宗谱上已没有我的名字了,那么,我也不敢再自称是王府的女儿。这是我第一次回娘家拜年,或者,也会是最后一次。”

    “阿弦,你在说什么……”

    不笑,不怒,不焦,也不燥。

    华青弦淡淡一抿唇,回眸对王妃道:“母亲,若有一日王府容不下你了,记得来将军府找我,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也只剩下您了。”

    闻声,王妃潸然泪下:“阿弦……”

    王妃怎么也没有想到,华青弦的决定会这样突然,甚至没有提前跟她打个招呼。可是,纵然女儿表现出了任性的执着,但她那一句唯一的亲人,却生生触痛了王妃的心房。她是王府的女主人,本该享尽荣华,受尽呵护,可是,她枕边的男人不过是个伪君子,她身处的环境不过是个大染缸。

    她多想像女儿一样痛快地抽身离去,可她生是王府的人,死也会是王府的鬼,这辈子已被毁得彻底,她就不能连最后的依仗也失去。女儿可不要这个娘家,可她却不能不在娘家为她死守这一亩半分地。

    所以,就算万般不舍,她也会坚守在王府里,为华青弦默默地守好她不愿再踏足的这个‘后门’,直到,她彻底不再需要自己为止。

    “女儿就此别过,母亲您保重身体。”

    激动到站了起来,王妃忍不住心头的哽咽,这种感觉,竟好似亲手将女儿‘嫁’出去了一般:“阿弦,这就要走么?”

    “晚了,再不回去该赶不及陪婆婆吃晚饭了。”

    “可以在王府里吃了再走的。”

    王妃还想挽留,可华青弦却只是从容一笑,意有所指:“还是在家里吃好,别的地方,再好也不是家。”

    “……”

    别的地方,再好也不是家。

    又有谁,会比王妃对此更有感触,日月国,她的家她的国,是她亲手毁去了一切。若她当年有华青弦半分的气魄与胆识,或者,今时今日,一切已不同。

    不过,后悔了这么多年,王妃到今天终于不再后悔了。

    如果不是当年错的那样离谱,她又怎么会生下华青弦这个女儿。她这辈子,从头到脚都是失败,唯一的骄傲便只是这个女儿:华青弦。

    ——

    从王府出来,华青弦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相公,从现在开始,我只有你了。”

    小颜挤了过来,叽叽呱呱地朝父母中间挤:“还有我还有我。”

    这种时候,原本心情该有些沉重,可这样的沉重却经不起小颜这般贴心的呆萌。华青弦温婉一笑,轻刮了一下小颜的鼻头,呵呵一笑道:“是,我只有你们了,你们不可以不要我。”

    “要的,要的,就是不要爹爹小颜也不会不要娘亲的。”小颜很认真地表忠,可这忠心表过了头,惹得某将军大人不满了:“这么偏心,连爹爹都不要?”

    “唉哟!爹爹你不要吃醋喔!那是因为娘亲在我心里排第一,哥哥排第二,你排第三。”

    挑眉,夜云朝对自己的排名非常不满意:“只有第三吗?”

    “啊!错了错了,不是第三。”

    “对啊!至少应该是第……”二字没出口,小颜已认真地纠正道:“第四,第三应该是包子大叔啊!”

    “……”

    什么?他连天火的地位也不如么?

    “哈哈哈哈!”

    终于忍不住笑倒在夜云朝的怀里,华青弦还不怕死地开口:“对对对,第三就得是包子大叔!”

    “……”

    ——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回了将军府。

    晚饭后,小颜跟着泌兰回房休息,华青弦则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穿着针。

    穿针是个技术活啊!特别是在这个没电灯的时代,对着烛火就更加考验人的眼力了。华青弦费了半天劲儿,总算是把线给穿进去了,正得意洋洋地打着结,夜云朝推门而入,带着一身的风雪。

    “你不是不喜欢做针线么?”

    华青弦一笑,拿起自己亲手做的衣裳给夜云朝看:“好看吗?我给小羿做的新衣裳,以后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再穿到我做的新衣。”

    孩子要走了,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华青弦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不是因为要离别,而是因为想象得到小羿将来要面对的一切有多难。她不是个过于感性的人,可毕竟是和她感情最深的儿子,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她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饱含着爱的一针一线了。

    “你确定你在他离开前,能做完?”

    一听这话,华青弦不依了,推了他一下:“喂喂喂!你这是瞧不起人呀?”

    “我是怕你累。”

    这还差不多!

    华青弦一笑,又道:“这一点累算什么?等我给小羿做好了,也给你做一身。”

    “阿弦,你其实不用这么做的……”

    刚下了一针,又听到这种话,华青弦吊高了眉头看他:“干嘛?不相信啊?我真的给你做。”

    摇了摇头,他如是道:“摄政王那边,你真的要他决裂么?”

    和她一起回娘家拜年,他带了比别人重十分的礼,为的,就是给华青弦体面,让她在娘家人的面前,永远都不会没有面子。可是,她却在这样的时候,狠狠打了娘家人的脸,甚至,不惜彻底决裂。

    若夜云朝不够了解他的妻子,他一定会觉得这女人太傻,可正因为太了解她有多么的好,所以,他心里更觉愧疚。如果她不是摄政王的女儿,如果她不是日月国的遗孤,她的人生本该更幸福,可现在,为了自己,她放弃了自己的所有,甚至,最后的退路……

    这,又怎么能让他不感动?

    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华青弦撇了撇嘴,不以为意:“怎么?觉得我做的不对?”原还以为出了王府的门他就会问这些,没想到夜云朝这般沉得住气,他一直没问,她也就没说。本以为大家会心照不宣地将这一页揭过去就算了,没想到他还是问出口了。

    “就是你做得太‘对’了,反而让我无颜以对,阿弦,我欠你的可要怎么还?”

    闻声,她妖娆一笑:“用你的一辈子来还怎么样?”

    抿唇,他伸手来捏她的小脸,他掌心的温度炽烈,一如他油煎火烤着的心:“悉听尊便!”

    如果只是这样就能还清他欠她的,他真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看他一脸内疚,她反倒坦然得多:“早晚都要走到那一步的,我这么做能让两方的伤害都降到最低,不出半日,我大闹王府被赶出娘家的消息便会传遍整个京都,以后,我也算是和王府彻底划清界限了。”

    说她薄凉也好,说她无情也好。

    她总归只是华青弦,不是真正的笙华郡主,若说对王府里还有一丁点的牵挂,那就是王妃。无论王妃做过什么,是否不是个好人,但毕竟是这世上除了夜云朝以外,最关心自己的人。

    目前朝局水深火热,将军府与摄政王府早已是敌对的两个颠峰点。她是王府的女儿,却是将军府的媳妇,一旦两边正式‘开战’,她夹在中间只会让夜云朝为难。毕竟,摄政王是不会在乎少没少她这个女儿的,但夜云朝却会在乎少没少她这个妻子。

    有些话,她明着没有对夜云朝说,是因为觉得那都是笙华郡主的故事,所以不愿意过多地讲给她的男人听。但,这个男人显然是什么都知道的,他明明有了最终的决定,却一直顾着自己的情绪没有对摄政王下狠手。

    在能控制局面的时候,这么手下留情倒也无所谓,可总有一天局势会失控的。她不能阻止大晋皇朝的更迭,也不能让目前的局势缓解,既然已避无可避,她只能选择对他最有利的方式。所以,在他提出来让自己和王府保持距离之前,她主动斩断了自己的路。

    破釜沉舟,是她给他最大的鼓励与支持。

    “会心疼吗?”

    “不会。”她答得坦然,更直言道:“因为,笙华郡主早在六年前就死了,现在的我,是华青弦。”

    身边的男人听不懂她的真话,只心疼地将她揽入了怀中:“阿弦,过去了,以后你的身边有我。”

    在他怀里总能让她觉得安心,可这短暂的安心,却换不回她想要的平静:“相公,初四入宫的时候,你会带上我的是吗?”

    “……”

    他不想带她,甚至,已经找好的理由,可是……

    似是听懂了他的心声,华青弦手里还拿着尖尖的针,却窝在他怀里不动,口气里带着些乖,也带着些撒娇的宠:“我不想总担心你,相公,我想陪在你身边,就算是危险,也让我陪着好不好?”

    “可是我不想……”

    打断他,她的声音干脆而利落:“如果你出事了,我就算安全又怎样?相公,我想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好。”

    她都这样说了,他还怎么忍心说不好?

    别人的女人是怎么样的他不知道,可他夜云朝的女人,就应该有这样的气度,这样的气魄。敢闯,敢拼,敢做,敢为,最重要的是,敢与他比肩站在他身侧。他有护她之心,她亦有守他之意,既然,大家都不放心对方,那么,就绑一起了又如何?

    生一起,死亦在一起!

    “阿弦,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闻声,华青弦眯起眼得意地笑:“知道我好了吧!所以……”

    突然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华青弦用明晃晃的针尖对着夜云朝的脸,狠狠威胁:“从现在开始从现在开始,你只许对我一个人好;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你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不许骗我、骂我,要关心我;别人欺负我时,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时,你要陪我开心;我不开心时,你要哄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梦里你也要见到我;在你心里只有我……”

    倒吸一口冷气,夜云朝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阿弦,你是从哪里变出来的怪胎,这是怎么让你想到的?”

    尖尖的小下巴向上一昂:“可不,我就是从千年之后变来的一个怪胎,你敢答应吗?”

    夜云朝不知道华青弦的话里有话,头点得就叫小鸡啄米:“答应,答应,全都答应,别说你是从千年之后变来的怪怡,就是从万年之后变出来的怪胎,我也都答应你。”

    可是,听到他说的这样笃定,她突然心思一动,试探道:“相公,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和别人不同怎么办?”

    她不是和别人不同,是完全不同啊!

    她不是可能来自千年之后,是根本就是千年之后的人啊!

    夜云朝,你敢答应么?

    “那最好了,你要和别人一样,我岂不是显得很没有眼光?”

    “我说真的。”

    艾玛!这正是她要的回答,可是,她还没有真正对他坦白前,她总觉得变数太大。所以,她需要确定确定再确定……

    “我也说真的,别说你是个人,就算你是个鬼,我也要。”

    “……”

    就算是个鬼也要吗?夜云朝,你确定?

    你真的确定?

    ——

    大年初四,入宫。

    不知道太后是何用意,总之,满朝文武俱到堂,内外命妇皆到场。

    华青弦一身华服地跟在夜云朝的身边,妆容精致,仪态万千。不是第一次入宫,却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宫庭盛宴,记忆中笙华郡主似乎也是参加过几次这样的宴会的,只是,当时的笙华郡主还太小,感觉不出气氛的凝重与紧张。

    手心微有些汗,她下意识地想要挽住夜云朝的手臂,可指尖才刚刚触及他的衣袖,她又缩了回来。男人没有回头,有力的大手却反向而来,紧紧捉住了她。

    霸道地将她手穿过他的胳膊肘,强势挽上,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宠溺:“想做就做,怕什么?”

    “可是人家都没有……”

    挑眉,夜云朝似乎很意外她会这样小心:“你为什么要管人家怎么样?”

    “……”

    也对,她为什么要管人家怎么看怎么想?反正笙华郡主这也声名在外了,不在乎多这么一条‘亲密绯闻’吧?而且,还是和自己的男人‘亲密绯闻’,有什么关系?

    她就是要这么高调,这么恩爱,怎么地?

    落了座,又是一味的无聊。

    和印象中的宫宴差不多,除了歌舞美人,吃吃喝喝,基本上也没什么值得期待的东西。上一次的时候,她还带着两个娃儿,怎么着也有点逗趣的事儿发生,可这一次她知道此行凶险,便没有带着小颜过来,可这也让她觉得更加无聊了。

    掩袖打了个哈欠,华青弦觉得自己在这样的歌舞升平中就快睡过去了,正难挨间,今日的重头戏终于来了……

    皇上驾到!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华青弦简直是翘首以待,不管怎么地,这头小猪她也算是熟悉,之前虽然因为吃了些乱七八糟的药说是垂危了,如今也能如常‘驾到’,也是难得。她得看看,好好看看,看看这头爱拱小白菜的猪,是不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远远地,看到一个身袭明黄的少年稳步而来。

    他昂着头,眼神凛冽桀骜,细细长长的单凤眼,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瓣噙着骄傲的薄唇。翻过了一个年,小皇帝就是十四岁了,可是,他给华青弦的感觉,却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十岁。

    这孩子不对劲,好像……换了一个人。

    这个大胆的想法突然跃进华青弦的脑海,她还来不反应过来,那孩子便器宇轩昂地平了众人的身。跟着一起行了礼,又跟着一起坐回了自己的席位,华青弦神思一动,反手便勾住了夜云朝的臂:“相公……”

    “怎么了?皇上,好像没病啊!”

    夜云朝深眸熠熠,亮得惊人,但眸底的神情却辩不出喜怒:“除了脸色不太好以外,看上去确实不错。”

    “哪里脸色不好了?红润得很,根本就像是营养过剩……”话到这里,华青弦突然停了下来。对了!一个大病初愈的人不可能这样好脸色的,除非……

    “相公……”

    大掌轻按在她的手背上,夜云朝眼眸弯弯,仿佛有安定人心的魔力:“稍安勿燥,且看看再说。”

    “……”

    仿佛一池春水被暖风指过,荡了心尖尖上的柔,华青弦原本的紧绷忽而真的被抚平了一般。回以他一笑,终于也镇定了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她的男人又是宇宙无敌超级牛,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淡定,淡定就好!

    可有些事情,你猜得中开头,却永远猜不到结尾。

    一如现在,华青弦猜到这是一场鸿门宴,却没有猜到,鸿门宴里的酒水里放的不是毒,是酸。

    酸,她都快酸死了,可她还不能发出来。

    赐婚?

    搞这么大阵仗,为了只是要给她男人赐婚?这皇太后和小皇帝的脑子是给驴踢了吧?整个大晋朝那么多青年才俊,怎么就盯着她家里这位有妇之夫了呢?

    说什么,皇上的病都是托了东阳国郡主送来的灵丹妙药才能恢复得这么快。说什么,皇太后曾承诺过,只要皇上的病能好,就一定会对东阳国郡主重重有赏。说什么,现在就是兑现承诺的最好时机。还说什么,东阳国郡主要什么就给什么。

    然后,郁雪郡主这个不要脸的,居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要了她的男人夜云朝?

    靠,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鞑子就是鞑子,特么矜持修养之类的,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写。

    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华青弦表情冷冷酷酷地道:“皇上,能容妾身说两句么?”

    那小皇帝看着华青弦的眼神,分明就没什么好感,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全是不屑:“说吧!”

    “既然是郁雪郡主送来的灵丹妙药救了皇上一命,赏赐嘉奖都是应该的,可是,让郁雪郡主给相公做妾,这……皇上真的觉得合适吗?”哼哼!老虎不发威,你当老娘是病喵,那咱们喵一个给你看看,让你知道什么叫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虎的男人想不了。

    原以为有了小皇帝和皇太后撑腰,自己就可以心想事成,可面对如此嚣张的华青弦,郁雪郡主又不淡定了:“什么叫做妾?我是要做朝哥哥的妻子的。”方才皇上明明说的是赐婚,又怎么会是妾?华青弦分明就是故意的,想趁自己还没过门,就给自己来个下马威。

    华青弦一脸为难,很是很替郁雪郡主烦恼的样子:“喔!那就麻烦了,相公的正妻好像是我。”

    一听这话,郁雪郡主反倒笑了:“那就只能麻烦你了,你来做妾,我来做妻。”

    变妻为妾,她想后来者居上?

    呵呵!笑话,这丫头自我感觉是不是太良好了?

    原本还想给这丫头留几分情面的,没想到居然就蹬鼻子上脸了。华青弦原本还带着几分假笑的脸微微一沉,似笑非笑地瞪了她一眼:“理由呢?”

    “我是郡主。”

    妈的,你们郡主了不起啊?

    “不好意思,我也有个封号,叫笙华郡主。”

    郁雪郡主被她这话一堵,哪时便红了脸,又嚣张道:“我是东阳国的郡主,你怎么和我比?”

    听到这话,华青弦不厚道地笑了:“我是大晋的郡主,你是东阳的郡主,你说我不能和你比么?那就是说大晋没法和东阳比是吧?”

    她是无所谓的啊!她这个郡主给人家比下去就比下去了哇!可是大晋要不要被东阳比下去嘛!那就要看皇太后和这些满朝文武大臣了。

    果然,华青弦此言一出,瞬间引得满堂嗡嗡议论。满朝文武是觉得士可杀,不可辱。怎么能让一个番邦女子压在大国郡主的头上?这简直就是藐视,*裸的藐视,是绝对不能被认可的。

    而那些满朝文武的身后,内外命妇都在场,还有些甚至是带着闺阁小姐在一起,郁雪的行为在她们眼中看来简直就是有伤风化,自己亲点了男人不说,居然还明着和正房撕逼。这种行为,人人不耻。

    那些人虽然没有当面骂郁雪郡主,但一个个的眼刀子里分明写着‘不要脸’三个大字。郁雪俏脸生寒,只恨不得现在就撕了华青弦才解恨:“我哪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不能和我比。”

    “我为什么不能和你比?我比你小?比你丑?比你矮?比你胖?”这意思反过来听应该是这样的,我比你成熟,我比你美,比你高,比你身材好……

    郁雪郡主这下子气得嘴皮子都哆嗦起来了:“你,你……”

    不等她你出个所以,华青弦又笑了,打断她的话,语重心长地劝着:“郡主啊!你年纪小不懂事,可这种话是不能随便说的,姐姐教了你,你要要听知道不?要不然,传出去了人家只会说你们东阳国的郡主没教养,你丢人是没关系的,丢了你们东阳一国人的脸可就不她了是不是?”

    “你才丢人,你才丢人,你才……”

    华表弦满不在乎地撇了下嘴:“郡主,骂人可就不好了,相公最讨厌别人骂人了。”

    “你,是你先骂的……”郁雪郡主气疯了,可句句都赢不过华青弦,只能狠狠一跺脚:“总之我不管,既然皇上说了由我自己挑赏赐,那我要的赏赐就是朝哥哥。”

    闻声,华青弦收了满身的刺,又扭头看着夜云朝。

    “相公,嫁给你这么久,我怎么还不知道是只是个‘东西’呢?”

    夜云朝被骂了东西,却也不生气,只拧了眉头一本正经地问:“娘子,我怎么是个东西了?”

    “那你不是个东西,怎么有人说你是她的赏赐?”

    这话又说得艺术了,如果郁雪敢承认这话,就是骂夜云朝不是个东西,要是郁雪不承认,那就是等于承认了华青弦的话,那么,自然也没有理由再要求将夜云朝当成赏赐送给她了。

    夜云朝端的是好风度,给老婆当着满朝文武这样质问,竟也没有发脾气,还一幅‘妻管严’的样子:“皇上没有这么说就行了。”

    闻声,华青弦长长地喔了一声,又挑眉看向高位之上的小皇帝:“皇上,那您说,夫君他是不是个东西?”

    “……”

    小皇帝拧了眉头,答是也不是,答不是也不是。

    他怎么能想到,华青弦为了不让夜云朝娶其它女人居然谁的面子也不给,就算他是皇帝,他也不能说自己的大臣不是个东西吧?更何况,夜云朝还是他两个皇叔的舅舅,太皇太后的亲弟弟,这么说他,岂不是连自己也一块儿骂了?

    面对华青弦的诡辩,皇太后沉了脸,笑问:“夜华氏,你这样是想公然抗旨么?”

    “冤枉啊太后,妾身可从未说过不让郁雪郡主过门啊!我说的是,让她做妾不太好。”说着,华青弦又大度地一叹:“不过,如果郡主自己不介意,那也就没什么了。”

    语毕,她似又想到了什么,又笑看着郁雪郡主,道:“对了,郡主也是去过将军府的,除了我呢!府里面还有十二位美妾,所以,郡主过门后的排名是:十三姨娘。”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满朝文武皆是羡慕夜云朝有这么多美妾,而满朝文武的家眷,却又一个个同情起华青弦来了。她们再不喜欢华青弦,却也是一个个对妾室恨之入骨。又听说夜云朝有十二房妾室,心里对华青弦的厌恶也被同病相怜所取代,再看向那个既然要进门的十三姨娘。外命妇们也就皆是一个表情了,鄙夷!

    郁雪想到那天过来的十二房美妾,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不行,我是不会做妾的。”

    说着,郁雪又扭头去看皇太后,那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让皇太后也左右为难。原本,太后也是不想管这档子‘闲事’的,可因为和骆惜玦有‘口头约定’,一定要把这个郁雪嫁给夜云朝,她才做了这么一曲赐婚的戏。

    把满朝文武都叫来,也是为了让夜云朝不敢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当面拒绝皇帝的赐婚。可是,没想到夜云朝还没开口,华青弦却先跳了起来。要说,她也不是不能治华青弦的罪,可是,偏偏骆惜玦又说过,无论如何也不可以伤了华青弦。

    一个两个都不能碰,皇太后郁闷了,要不是为了儿子的江山,要不是为了这大晋的天下,她又岂会为一个小小的骆惜玦所要狭?可现在,儿子的命还要靠骆惜玦来续,她除了听他的话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要是这郁雪是个聪明的,做妾也不是不行的,可她偏偏要做妻。想到这里,皇太后脑中灵光一闪,又笑着看向郁雪,问:“不然,做平妻如何?”

    靠!华青弦怒了,只差没有暴走。

    妈的,这是没完没了的是不咯?这是不把人塞到她男主床上就不甘心是不?

    哼!没那么容易。

    不等那郁雪考虑清楚,华青弦又轻咳了几声,道:“平妻啊?那太后的意思是,从今往后,东阳国郡主要和大晋郡主平起平坐的意思?”

    “……”

    太后一噎!完全没有想到华青弦这么不识大体,不过是夜云朝房里多添一个女人而已,居然这么大反应,果然是小家子气。

    可人家明明是小家子气,还要故意将问题上升到大晋和东阳,太后再怎么也不是长她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个两国‘平起平坐’的说法,她实在也不好点这个头。

    眼见着连太后也被华表弦气得说不出话来了,郁雪才意识到自己这一次好像真的踢到了铁板。扭了头去看夜云朝,原是想指着他出来说几句话,可他居然如老僧坐定一般坐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动作。

    郁雪一跺脚,眼中已有泪花在闪动:“华青弦,你还想怎么样?你还说你不想抗旨?”

    她想怎么样啊?

    她想不同意,可她不能说,也就只能用行动来让那些人自己明白她想怎么样了。

    人家都被气哭了,华青弦这个‘坏’女人又开始咂嘴:“真没想到啊!东阳泱泱大国,居然挑不出一个郡马爷,还要到大晋来挑,挑也不挑个好一点的,非要挑个讨了十三个老婆的男人,郡主也是真可怜啊!”

    “什么叫不挑个好一点的,朝哥哥就是大晋最好的男人,你这个没眼光的女人,居然敢这么说自己丈夫……”

    “有吗?”华青弦挑眉,斜斜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相公我骂你了吗?”

    “没有,为夫也觉得娘子说的有道理,郡主还是应该重新考虑一下,换个青年才俊做郡马爷才好。”自始自终,夜云朝都没有抬头看郁雪郡主一眼。他这个人素来洁身自好,就算是郁雪对他一厢情愿,他也从来没有回应过什么。

    以前,不想说重话伤这丫头,是觉得她还小,不忍心。可现在已经闹得这么难,还惹得华青弦这么不开心,他要再不开口也就太不爷们了。娘子猛如虎,他怕怕!

    郁雪毕竟是东阳国长大的,性子比中原女子要豪爽得多,喜欢的人她就去争去抢,可现在,夜云朝连反应都不给她,又让她情何以堪?

    泪在眼中打转,郁雪吸了吸鼻子,委屈地问:“朝哥哥,你,你真的不想娶我么?”

    “不敢娶。”

    “我都敢嫁,你还不敢娶?”

    “不敢。”

    如果他说不想,就太伤人了,毕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总还要顾及一下她小姑娘的情绪。可是,他顾了小姑娘的情绪,身边的‘大姑娘’却不高兴了。狠狠剜了他一眼,华青弦留给他一记回家再收拾你的表情后,夜云朝当即又很‘怂’地改了口。

    “不想。”

    原本一直说的是不敢,那就是想娶不能娶,可现在,突然被‘逼’着改成了不想。郁雪郡主气得已经无力自持了,也不顾人家怎么看她,她便指着华青弦道:“太后,这种妒妇,难道不应该被休弃吗?”

    太后也为难了,休妻可是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夜华氏,依哀家看,平妻这件事你还是应该考考虑虑的……”

    这是做戏给谁看呢?

    当满朝文武的眼是瞎了么?以郁雪郡主的行为,早就可以直接让人拖走了,可太后不说什么,皇上也不说什么,还让她一个劲儿的在这里跳脚?

    华表弦笑得有些冷,口气更有些冲:“太后娘娘,是不是谁救了皇上,谁就可以向太后要赏赐?而且是要什么都可以?”

    闻声,太后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也分要的是什么的。”

    “啪”地一声,将小皇帝以前送给华颜的金牌亮了出来:“妾身的女儿说这东西可以向皇上讨一个愿望的,皇上可还记得?”

    小皇帝似乎没有想到华青弦手上有这种东西,一时心虚,马上答道:“当然记得了。”

    闻声,华青弦和夜云朝眸光骤冷。

    当初,小皇帝给金牌的时候,可没说过这种可以讨一个愿望的话。华青弦故意这么说只是想诈一诈这个看上去十分可疑的小皇帝,原本还只是怀疑,可听了小皇帝的回答,夜云朝和华青弦顿时心如明镜。

    这个皇帝是假的。

    既然是假的,那这一次,她就更有胜算了。红唇微勾,华表弦笑意柔柔地看着小皇帝:“那这个愿望,妾身现在是不是可以向皇上讨了?”

    “……”

    这么嚣张地向皇上讨愿望,大晋朝恐怕也没几个女人敢这样,可偏偏华青弦她就这么做了。在座的众臣,这时纷纷想到了最近两天在坊间的流言,说是笙华郡主大逆不道,和摄政王府都断绝了来往,如此不孝,如此刁蛮,如此嚣张。

    想来,也真没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了。

    小皇帝不吱声,皇太后也不吱声,华青弦眸间的笑意更加嘲讽:“东阳国的郡主可以讨,大晋国的郡主就不可以讨?”

    小皇帝是个冒牌货,虽然心性沉稳,却也架不住华青弦这样的咄咄逼人。再加上因为几方面的压力,他也不敢治华青弦的罪,是以,明明觉得她态度恶劣,可他还是只能好脾气地问道:“郡主想要什么?”

    “妾身想为女儿讨要个封号。”

    原以为她会提出让自己收回成命,不再赐婚,没想到居然只是想要个封号。封号这种东西,还不是小皇帝随口一说,那假小子唇一勾,也大方道:“这有什么问题?郡主说吧,封什么都可以。”

    封什么都可以,呵呵!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妾身想要的封号就是,华颜公主。”

    “……”

    这,这要求合情合理,可皇帝却怎么也接不下去那个口了

    如果华青弦要求的是不准赐婚,如果她要求的是给自己晋封号,皇帝都可以找理由不答应,毕竟,金牌是给华颜的,不是给华青弦的。

    可是,现在人家要的是给华颜一个公主的封号,皇帝怎么能拒绝?可华颜要是做了公主,公主的娘又怎么可能和一个异国的郡主平起平坐?

    这,这,这……

    假皇帝不知所措,皇太后也秀眉微蹙,正僵持间,突有大太监过来在皇太后的跟前说了句什么。听完,太后的眉头上的死结,便一一松了开来。

    “既然郡主这么大反应,这赐婚之事,就暂时作罢了吧!”

    太后倒是没有想到,骆惜玦竟然扮做大太监陪在假皇帝的身边,既然他说可以放弃郁雪这枚棋子,太后自然乐见其成,毕竟,真正‘救’下小皇帝之人并非郁雪郡主,而是骆惜玦。

    突然来的变化,让郁雪郡主震惊不已:“皇太后……”

    “郁雪郡主,不是哀家不愿意乘人之美,可是,既然骁云将军和夫人都不乐意看你进门?你又何必执着?”

    说完,太后竟是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

    心里还鄙夷道,果是番邦女子,这等人前失仪之事,若是她的女儿她早一巴掌拍死了去。这个郁雪郡主自己不嫌丢人,却也不懂看人脸色,那夜云朝要是真的喜欢她,又岂会任华青弦在这样的场合如此胡闹?她看不清局势不说,还死缠烂打,真真讨厌得紧。

    被太后的态度给震惊,郁雪郡主原有的气焰,也瞬间灭了下来:“我,我……”

    她是怎么也想不通太后为什么突然又改了主意,不是她主动说要用救了皇帝一命这个借口替自己赐婚的么?还说自己只要配合就好,怎么才听华青弦说了几句,就彻底变卦了呢?

    这个华青弦好厉害,她在除夕那天就知道了,可是,怎么连太后也怕她?小皇帝也怕她?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怎么能让大晋最高贵的两个人都怕她?

    “或者,哀家给你另赐一门好亲事?”

    不知为何,太后用的那个好字,让郁雪不自觉地抖了好几抖,忙摆手道:“不用了。”

    她不远千里而来,为的就是夜云朝这个人,不是他,她又何必嫁一个异国人?在东阳,她虽然只是个郡主,那也是父王的掌上明珠……

    没有人敢这么欺侮,可若是嫁了异国人,就算她是郡主,天高皇帝远,被人欺负了谁又能帮她讨回公道。也只有朝哥哥会对她好,所以,她只能嫁给朝哥哥。可现在朝哥哥都不要她了,都怪那个华青弦,都怪她。

    郁雪不敢再争,太后自然也不再提这件事,转首又笑看着华青弦,和颜悦色地问:“华颜公主这个封号么!哀家觉得不大合适,华颜郡主如何?”

    “但凭太后做主。”

    见好就要收,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她也没有必要再跟皇太后争什么公主还是郡主,反正,这个皇太后也不知道还能做几天,她封的东西,以后也是做不得数的。

    一场闹剧,最终以华青弦用一块金牌给女儿换了个郡主之位,而东阳国的小郡主换了一肚子的苦水而结束。不过,宴会中人多是大晋人士,也没有几个会同情这东阳小郡主,只是纷纷同情起夜云朝来。

    家有悍妻,如有一虎。

    啧啧啧!未来堪忧啊!

    ——

    原本只是不想夜云朝只身犯险,所以才赖上了一起进宫。没想到吃个晚宴也要斗极品打小三,华青弦表示心很累,但也很庆幸自己真的跟来了,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多人觊觎她的男人,这让她很不爽,想拉着她男人就此离宫,但皇宫这种地方又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耐着性子又憋了一阵,她在夜云朝耳边轻语了一阵,便悄然起身带走天雨离了席。人有三急,何况,她已经在这宴会上坐了两个时辰了。

    解决好问题出来,华青弦慢步悠悠地朝回走,冬夜的月色凄凉,惨白惨白地打在地上,不知道怎么了,竟是越看越碜人的心。听着前方的丝竹悠扬,华青弦心头浮上一丝不耐,竟有些不愿再回去面对那些人丑恶的嘴脸。

    可是,想到那个假的小皇帝,想到虎视眈眈的郁雪郡主,她又有些不放心。正待加快脚步朝前走,突然看见前方不远处走来一个人,她心头顿时警铃大作,全神戒备起来。

    “谁在那里?”

    “阿弦。”清朗的声音,带笑的玉颜。月光下夜云朝长身玉立,正气质倜傥地立在那里,带笑的眸底,如洒满了星光般璀璨。

    “相公?”

    微愕,但华青弦还是飞快地迎了上去。

    夜云朝微微抬指,试过她鬓角凌乱的碎发,口气中带着无与伦比的宠溺:“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是去上厕所啊!这种事情问她这么久真的不觉得不合适吗?

    避而不答,她只是笑着缠上他的臂,笑眯眯地问:“你来接我过去吗?怎么?怕我不认得路走丢了?”

    他笑,眸子里的星光似是更亮了一些:“想不想出宫?”

    华青弦的双眼也亮了:“现在?”

    “对,现在!”

    怔了一下,华青弦突然跳起来亲了他一口:“相公,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明明心里欢呼雀跃,可华青弦还是压低了声音,只是那带笑的眸子竟直接弯成了月芽儿。

    “……”

    那一吻,神容如玉的男子有顷刻的失神,眸间那点点星光一闪一亮,大手一伸,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朗声道:“阿弦,咱们回家吧!”

    “好,咱们回家。”

    ——

    开心,激动,兴奋,冷却!

    上了马车,华青弦最初的喜悦渐渐退去,原本清亮的眸子,亦渐渐染上一丝霜华。

    一开始看到夜云朝的时候,她是高兴,后来听他说要带自己回家,她是兴奋,可现在,她却越想越后怕。是不是发生什么了?还是说即将要发生什么了?要不然,以夜云朝的性子,不可能就这么不负责任地扔下那些满朝文武就带自己离开。

    虽然他宠她,却有底限。

    虽然他疼她,却有原则。

    那么这一次,竟是为了什么会如此‘大逆不道’?

    眸如弯月,华青弦依然笑得甜美:“相公,为什么咱们要现在离宫?”

    “你不是不喜欢那种气氛吗?”

    他问得理直气壮,似乎一切都是因为她。

    华青弦一噎,好半天才嘟嘟嚷嚷说了一句:“是不喜欢,可毕竟是宫宴,咱们就这么跑了真的好吗?”她还不是担心他会被人扣上什么目无主上,藐视皇威的罪名么?要不然,她才不屑于进这皇宫呢!

    “不好。”他倒也坦然,只是仍旧气定神怡,似乎什么都动摇不了他一般:“不过,既然你在那里不开心,咱们就不呆了。”

    他如此自信,华表弦心头一松,又笑道:“相公,你可越来越霸气了,有前途喔!”

    “这样……就有前途了么?”

    “当然了,疼老婆的男人都是有前途的。”

    这一点,华青弦一直在不遗余力地灌输给夜云朝,管男人和教孩子都是一样一样的啊!你就要不停地在他耳边叨逼叨,叨逼叨,叨多了,人家也就被你‘催眠’了,渐渐也就会认可你的观点。

    他看她的眼神中除了宠溺,还是宠溺,甚至并未多去细想她的用心,只淡声又问:“那你喜欢我这样疼你吗?”

    “我要是说不喜欢是不是有些傻?”

    这种问题还用问么?除非她脑子真的被驴踢了,否则,一个女人就有一百零一个说好。

    “那你就说个喜欢给我听听。”

    “我喜欢。”

    “……”闻声,夜云朝满眼都是笑。

    我喜欢!我喜欢!如果后面还能多一个你,就更动听了。

    “相公,你说那个小皇帝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觉得……他是假的?”这话,她一早就想和他说了,只是,这种话在宫宴上她哪里敢说,自然只能留到现在慢慢来探讨了。

    夜云朝眉目不动,只是眸间的光亮微微一暗,瞬间收了许多:“本就是假的。”

    “你也这么想对不对?我就说我猜的没有错,那小笨猪,哪里能有那样精明的眼神……”

    打断她的话,夜云朝突然转眸问她:“阿弦,你是怎么看出来他不对劲的?”

    笑盈盈地将手里的金牌摆了出来,华青弦秀眉向上一勾:“就凭这个。”

    看到那明闪闪的金牌,夜云朝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只似笑非笑地开口:“你可真厉害,满朝文武都看不出来,你一个才见了皇帝一两面的人,却看出来了。”

    “那是因为我聪明。”

    他笑得意味深长:“是啊!是很聪明。”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笑容,还有熟悉的声音……

    可他的笑,却让她越来越陌生。华青弦不愿多心,可是,她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不是在自己离开的那段时间里,真的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他又想瞒着自己吗?又想瞒着?

    不愿再试探,华青弦收了笑意,目光凛凛地望着夜云朝,直言道:“相公,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嗯?”

    他眸间的懵懂又让她疑惑了,自己的感觉错了?他没有瞒着自己什么事?可是,为什么他给她的感觉竟完全变了?难道是因为……赐婚?

    “相公,那个郁雪郡主怎么回事来着?”

    “那是太后的意思。”

    他答得滴水不漏,可华青弦的黑眸却越来越沉:“可是,她千里迢迢为你而来,你总得跟我说说你们以前是有什么余情未了吧?”

    “不过是她一厢情愿,你不用放在心上的。”夜云朝抬眼看她,眸间热情已减,剩下的冷光一点一点冷透了华青弦的心。

    “真的吗?”

    “……”

    他不语,竟难得地沉默了下来。

    没有人比华青弦更固执,所以她想要知道的,就一定会问清楚:“相公,我再问你一次,真的吗?”

    “那时候,我救过她一命。”

    闻声,华青弦提着的心终于回落了几分,淡淡一哼:“嗯!仔细说来听听,我就当听故事的。”

    只要他还肯开口解释,那就是还有机会,但如果他什么也不说,说不定真的会因为郁雪郡主而和自己产生隔阂。虽然,在华青弦的心中,夜云朝不应该是这样三心二意之人,但是,他今晚的眼神,她实在有些看不懂。

    “我在边关十年,但并非一直呆在一个驻地,最初的那些年我在西洛的边境之城,后面的两年在阻隔东阳的嘉阳关,在那里,我遇到了郁雪郡主。”

    五指微拢,华青弦眸间的光亮一点一点地逝去,只剩下薄凉的镇定,支撑着她继续挺直脊梁,听他继续。

    “那时候她还小,只有十三岁,偷偷跟着她父王出来打仗,后来被俘。差一被军中将军凌辱,是遇到我才放了她离开,后来,她便时不时来找我,我只当她是个小丫头,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她居然又跑到这里来了。”

    夜云朝的声音很低,很慢,很沉。

    似乎并不太想在她的面前提到这些,又似乎,正极力为自己解释些什么,又或者说,掩饰些什么。如果是前者,还有救,可如果是后者……

    眸间的光亮散去,她雪染一般的小脸煞白:“她不是你为了她,差一点连命都丢了么?”

    “那一次她遇到个熊瞎子,我救她的时候,被熊扇了一下罢了,其实,也没她说的那么夸张,小丫头片子,总是会故意放大一件小事。”

    被熊瞎子扇了,还是小事?

    那熊掌虽然里外都是肉,可一巴掌过来是能扇掉人半张脸的,她虽然没有读过古人的书,可他也不要这么骗她……

    冷冷一笑,华青弦突然自鼻息间哼出一股子凉气:“东阳国的小郡主,值得相公这么救她?”

    “看她是个孩子,我同情她罢了,阿弦,你不要误会……”

    误会?是她误会了么?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你骗我。”

    见她似乎要生气,夜云朝伸手过来拉她的手:“阿弦,我说的都是实话。”

    没有甩开,没有挣扎,也没有任何的表情。

    华青弦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这才转眸迎向面前光亮如星的黑眸,一字一顿道:“骆惜玦,是你吗?”

    “……”

    “是你吗?”

    ------题外话------

    我一直以为我一章大更能写完大结局的。发现还是不行,所以,只能分上下了。

    这一章大家先看着吧!下一章大结局下我会继续努力,不过,还得再请假几天啊!

    包涵!我只是想把结局写好一点,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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