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老爷夫人那里如何去说?”童颜问。

    沈谦本是在纸上勾勾画画,听到童颜的话放下笔,按了一下眉心,道:“我自会去说,你先准备好。”

    “嗯,是!”

    沈谦将带来的梨花白孝敬给了沈文,再将今日在庄园内发生的事情一一复述,自尚了公主以后沈文虽已处于半隐退的状态,但依旧是朝廷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沈谦算是才思敏捷,那他绝对算的上是老谋深算。

    “这件事不要宣扬出去,你才卷入了纵火风波,不适合再出面了。”沈文坐在圈椅上,目光落点深邃而长远。

    沈谦点头,突然问道:“您可知卿严的背景?我看他行事做派不像是普通商人,到给儿子一种出自书香门第的感觉。”

    沈文抬眸看了儿子一眼,道:“你可知先皇在位时轰动朝野的旬阳举子科举舞弊案?”

    “是,曾翻阅父亲书房的卷宗,当年旬阳府十四名举子买通当时的主考官泄题,后来放榜的时候有学生质疑成绩并敲了京兆尹府的鸣冤鼓,事件转至大理寺,大理寺雷霆手段之下竟然牵扯出卖官鬻爵的□□,先皇一怒之下革了大大小小的官员五十名之多,数百人流放,有七人斩首,震惊朝野内外……”

    “你可知当时的大理寺卿是谁?”沈文反问。

    沈谦略微思索,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秦贤冉大人,他……”沈谦抿了抿唇,没有往下说。

    “惨遭灭门,府上数百口人无一逃脱。卿严,便是秦兄的遗孤了。”沈文长叹一声,眼底隐隐有水光浮动,搭在椅子上的双手微微用力,似想起当初举杯欢饮促膝长谈的青涩时光,不禁晦涩黯然,而如今故人坟头杂草丛生,自己也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想起以往旧事竟觉恍然隔世。

    沈谦心头一跳,本以为最多不过是那被流放革职的官员之后,没想到竟是先秦大人遗孤,沈谦默然半响,曾经也读过秦贤冉大人的遗作,也会拍案叫绝,也会醍醐灌顶,也会为他遭逢惨事而唏嘘不已。如今得知他尚有一子息在,虽可能是敌人,但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那样的清风正正的家门,若真的是绝了后,那才是老天无道!

    “父亲是如何得知他是秦大人之子?”

    沈文轻轻一笑,感触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想不到秦兄竟最后把他托付于我。”抬眼看向沈谦,眼底温和而郑重,“他便是你另一个哥哥了,这么多年浸淫江湖,是为父做的不好,你切勿与他为敌!”

    沈谦瞧了父亲的神色,似乎是早有所觉一般,心下了然,秦家灭门为何会独独逃出一幼子?显然是有人施以援手,而算算卿严的年纪,当年不过冲龄,怎会有自保的能力?沈谦不禁对父亲刮目相看,母亲时时在耳边道父亲温吞的性子不好,岂料这羊皮之下还披着狐狸皮呢!

    “那火枪之事父亲先前可知?”沈谦打量着沈文的神色,妄图从里面窥探到什么。

    沈文见他正正经经一副考量之色,笑骂:“你父亲我岂是那般手眼通天的人物?卿严及冠之后南下,与我便断了联系,我也是才知他回了京城还经营起生意来了。”

    沈谦:“父亲,您说卿严恨那位吗?”沈谦伸手指了指天上。

    沈文沉默不语。

    “所以,他结交西洋人得到火枪是另有目的的,他心中有怨,岂会不知怎么报怨?他与三皇子正在密谋什么我也能猜到几分,我偶然起兴进了庄园他便顺手推舟向我展示了火枪,一方面想警告三皇子他可以另寻盟友,一方面想通过我告诉您他有了这张底牌,他……不是善茬啊!”沈谦娓娓道来,思前想后终于把这些杂乱的点串成了线,哪有与人初次见面就把看家本领给使了出来,分明是对他交好的讯号,而沈谦也能想明白前一世的事情了,前一世他并不知有卿严这号人物,而卿严得到了火枪自然而然的投靠了姜成英,助他谋了反篡了位,搅乱皇室让皇室子息凋零,这未必不是他发泄的恨意!

    “父亲,您应该和他谈谈,三皇子若有过分的动作,他就是附逆,附逆可是死罪!”沈谦道,“看在秦伯伯满门忠胆的份儿上,您也不希望看到他的独子走上绝路吧。”

    沈谦在心底冷笑,与虎谋皮,他就是典型的下场。既然前世姜成英篡位成功,为何卿严却了无踪迹?不说加官进爵,大肆封赏总有吧。沈谦不得不怀疑卸磨杀驴这一诱因,纵然是卿严赌对了,可是他到底与他家人奴仆一般,依旧死在了姜家人的手上。

    沈文:“他已经成年知事了,我虽于他有恩却到底也不是至亲之人,不好过分干涉他的决定,倒是你,他既然对你有友善之意,你到不妨结交一下,他能回心转意是最好。”

    沈谦点头,想到初时的目的,也不对沈文有所隐瞒,便直言想去四川寻贺戚骆。

    “他是军务在身,你去作甚?”沈文疑惑。

    沈谦一脸坦荡,目光清明毫不避让,道:“儿子自出生以来便没有离开过京城,古人有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儿子博览群书后觉得纸上得来终觉浅,想出去走走,看过大山大水万里河山,心境大概会开阔许多。”

    “那为何是四川?”沈文依依不饶。

    沈谦理所当然,道:“贺戚骆和宋家兄弟都在那儿,我一介书生行走江湖自然是得寻求庇护了,跟着他们一起,会安全很多!”

    沈文发笑,眉梢间都是笑意,沈谦被他笑得有些脸红,面色不善道:“您有何指教?”

    “当年你母亲为你找来贺戚骆当伴读,你还一副不情不愿的矫情模样,恨不得与他划清界限。如今果真是时移势迁,竟然到了与他片刻不得分离的地步了?”沈文笑话他,看他脸色微红兀自装作镇定的模样,又说,“为父向来觉得,宋家兄弟虽是翘楚,却少了贺戚骆身上那股独断昂然的劲儿,你母亲眼光不错,你与他交好是只好不坏的。”

    沈谦哼哼,不接话。

    “你既然想赴蜀地,那必得有个万全的章程,不然便不是我,你母亲也不会放你走的。”沈文说道,心里却叹早知他与妻子会提心吊胆成这种地步,还不若当时多生几个,也不会沈谦一离开视线就坐卧不宁。可怜天下父母心,先人说的有理,子息繁茂些才是福气啊!

    沈谦笑,他长得玲珑心肝儿,怎会不知父亲的想法。施施然从袖中拿出满篇墨迹的宣纸铺在沈文的案头,恭谨的立在一侧。

    沈文看完后,森然的看了沈谦一眼,沈谦被他看得发毛,以为他不同意,结果沈侯只是长叹一声:“果真是我与你母亲的孩儿啊!”

    谋定而后动,沈家人,呵呵。

    沈谦从父亲的书房出来,脚步一转就朝着主屋去了。盈盈灯光下,高阳绰约的身影站在一旁,指挥着下人把年节的东西归拢起来。

    看见沈谦来了,眼底漾出笑意,她如此冠绝京城的儿子,高阳不禁想到曾经的丈夫。

    沈谦见刚强睿智的母亲难得出现一丝柔和怀念,便知是他这张脸惹的祸了,母亲大抵在心里想到了曾经风流倜傥的父亲,对比现在发福的老头子,沈谦发誓绝对看到高阳脸上难以忍耐的表情了。

    屏退了下人,听完了沈谦的话,高阳果然不同意。

    三寸之舌能敌百万雄师,这个在前世为相的过程中已有经验。沈谦口才卓绝非凡,认真论述起来滔滔不绝,入情入理。

    “你曾想过为人父母的感受吗?”听完沈谦有理有据的论证,高阳的眼圈已红,但积年累月的气势让她显得更刚硬了几分。

    “若是在父母荫庇下承袭爵位,大概母亲也会为我失望吧。”沈谦注视着高阳眼角的细纹,轻轻的说道。

    “我不在乎我的儿子是不是能惊艳才绝,我只关心他能否平安康健一世。”倏然起身,高阳很是坚持,端着公主的架势站在上方俯视沈谦。

    “外人都好羡慕儿子,从我知事起我就明白一件事情,沈谦不是常人,他的一半血脉来自一个名动天下的父亲,才学渊博广交天下读书人,是众人眼中当之无愧的侯爷。还有一半血脉来自一个世间出身最高贵的女子,高祖皇帝的长女,当今圣上的亲妹,金枝玉叶,巾帼不让须眉,也曾与乱世中有不输男儿之气概,也曾面对生死会不改半分颜色,昂然而立。那他们的儿子呢?有这样出身的人,母亲会觉得他是一个平庸的人吗?”沈谦回望高阳,目光平和歉然,却带着深深的濡慕之情。

    是啊!高阳睁大眼睛,一滴泪珠滑落。她对他们的儿子从来都是有期望的,从他落地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不凡。他带着这世间最耀眼的荣光而来,他承载了她与丈夫所有的期待,他不该是像其他的世家子弟一样,坐在家中等祖上荫庇,他应该有她与丈夫一般的非凡人生。

    “为何要走那么远的地方,在京城不是一样吗?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与你父亲都不会干涉你。”高阳内心挣扎,说出来的话她自己都不信。

    沈谦笑,问道:“娘,您相信吗?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您真的打算让我在您和父亲的荫庇下过完一生吗?您对儿子的期待就真的是这样吗?”

    高阳轻轻闭上眼睛,他的儿子——沈谦,他从来都不是父母的附属,他会有自己的人生。或一马平川或跌跌撞撞,但为人父母从来不应该剥夺子女独立享受人生的自由,他们的儿子,有活出不一样人生的资本。

    高阳高昂着头颅,像曾经被俘虏时的那般镇定自若,目空一切。

    “我允了,你可以去!”

    沈谦掀袍跪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看着母亲高傲自强的神色,心下一痛,走上前去,用袖角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对不起,用您对我的爱俘虏了您,让您伤心了。”沈谦伸出双臂轻轻环绕在母亲的肩膀,曾经她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如今他想要飞了,谢谢她的成全。

    高阳泪流不已,靠在儿子已然宽阔不少的肩膀上,她的安稳人生全付与了他。

    “好好的给本宫回来,蹭破了点儿皮本宫要你爹好看!”高阳气势汹汹。

    沈谦愕然,不讲理的女人果然也是没有逻辑的。

    “与父亲何干?”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们爷俩儿的计谋,哼,他要当军师你要当马前卒,就没一个省心的!”高阳目光清明,言之凿凿。

    沈谦唯有拜服。

章节目录

[重生]落草为寇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禁忌书屋只为原作者何甘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何甘蓝并收藏[重生]落草为寇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