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两岸的风景远没有淮河两岸来得诗情画意,撩动人心,沈谦站在船头,冷冽的寒风呼呼而来,夜已深沉,拂面而来的气息很凉很凉。

    宋华阳找到了沈谦,将手里的披风递了过去,“换上这个吧,你身体可受不了凉。”

    沈谦接过披风,触到宋华阳的手背,讶异的看了一眼,“你不冷?”

    “自小练武的底子都好,这种天气算什么,就算是寒冬腊月小爷我照样单衣上阵!”宋华阳的个子这半年来蹭高了许多,嗓音却还是那般稚气,得意晃荡的样子活像似生了崽的小母鸡,沈谦抿唇而笑,把宋华阳到弄得摸不着头脑。

    “菀儿回府了么?贺戚骆还有多久?”沈谦披上了毛披风,白色小毛轻轻拂动脖颈,有点微微的痒痒。

    “看着菀儿进府去了我才回来的,贺哥倒是说不准,姚文选跟他关系不错,虽是个舞文弄墨的但是为人正直是个值得一交的,现在赶巧碰上了得聊一会儿吧。”宋华阳分析说,看着沈谦顶在风口上吹冷风,不赞同的拉了他一把,“进里边儿等等罢,我再叫壶热茶来暖暖?”

    沈谦嫌屋子里闷不愿进去,却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打喷嚏。

    “快走快走,你可比不得我们这些糙人挨冻!”宋华阳赶忙说。

    正二品大员家的公子是糙人?沈谦冷笑,小屁孩儿,装什么老练,早晚得被人套麻布口袋好嘛!

    咚咚咚的脚步声,沉稳有力,沈谦往下一看,浅褐色的衣袍一脚旋风似的一转,人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贺戚骆面有歉意的说:“跟他们聊了一会儿,等久了吧!”说完侧身护着沈谦下楼梯,看到他冻红的小鼻尖儿,叹了一口气,抬起双手使劲儿搓了搓,觉得有热气儿了,才轻轻覆在他的脸颊上。

    “嘶!好暖和!”沈谦回以一笑,又问:“你那个朋友姚文选,可是国子监祭酒姚光正的次子?”

    贺戚骆点头,高大的身形在略显狭小的过道上穿行,途中偶有遇到姑娘伶人,人家娇媚一笑满目含春,他却一个劲儿的问旁边的人“可冷了?”“可是吹到风了?”,那真是媚眼儿抛给了瞎子,作孽哪!

    “他现在是国子监掌议,博学多才比他老子不遑多让,颇为难得的是年少有名依然谦和有礼,学生们都很拥戴他。”

    沈谦默然,前世姚文选的大名他也有所耳闻,姜宸英登基后多番请他入朝均被婉拒,再后来听说是往西南游历去了,据说他在读书人中的声望极高,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如今想来,大抵是他和贺戚骆交好,贺戚骆的死让他失望以至于决心他乡了吧。

    沈谦低头思索着没有注意迎面而来的人,过道太窄,一个若有所思一个脚步匆匆,难免会有碰撞。沈谦抚平自己的衣袍,面对来人的道歉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小个子男人点头退让他们先行,待三人走出一段距离后才行色匆匆的离去。

    沈谦拉着贺戚骆的衣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个子男子,伏在他的耳边轻轻的说:“他袖子里藏了好东西呢。”

    贺戚骆侧头,剑眉星目灿若星辰,嘴角含笑心不在焉的问:“哦,是么?”

    宋华阳好奇了,问:“是什么东西?你可是看到了?”

    沈谦到没有注意到贺戚骆的反常,宋华阳一问他自然就笑出了声,道:“刚才他撞到我的身上,我自然就摸了一把,可见着好东西了呢!牛皮袋装着的,鼓鼓的,摸起来却是酒水一类的物什,你猜会是什么东西!”

    宋华阳嫌恶的看了一眼沈谦,道:“你居然还有如此癖好?真是有辱斯文!”

    贺戚骆:“可是油?”

    沈谦惊奇的看了他一眼,问:“你也闻到了?”

    贺戚骆点点头,他对气味之类尤其敏感,而沈谦和那小个子撞到一块儿自然也闻到了,只有宋华阳摸不着头脑,左看右看的觉得他俩可真诡异,人家袖子里装了东西也要摸一摸闻一闻?!

    “得出事儿了,宋华阳!你先带着谦儿回府!”贺戚骆当机立断。

    宋华阳虽疑惑不解,但也从不怀疑贺戚骆的决定,侧头看着沈谦,以为他会有意见。

    沈谦却只是抬头看了贺戚骆一眼,目光温和语气淡然,没有半点儿的波澜起伏,他道:“注意点儿,完事儿了来我屋子一趟,我有事情与你说。”

    宋华阳被他俩打哑谜似的对话给弄懵了,一路上都在缠着沈谦问怎么回事。沈谦懒得理他却又磨不过他,耳边一直有蚊子在嗡嗡作响,烦都烦死了。

    “你怀疑会用人纵火?”宋华阳瞪圆了眼睛。

    丫鬟抱着沈谦的亵衣进了屋,看见有外男在,便红着脸退下了。

    沈谦解了披风扔在榻上,童颜闻讯立马进了内室,笑眯眯的向沈谦报告安全护送郡主回家。

    宋华阳一屁股坐在沈谦的旁边,目光炯炯的盯着他,誓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

    “他行色匆匆且目光游移,袖子里揣什么不好偏偏是油?且细看他的手便知他必不是灶上的人,如此推断他大概是由坏事要做了,装着一口袋的油不是纵火难道是刺杀么?”沈谦娓娓道来。

    宋华阳恍然大悟,起身说:“我得去看看才行,贺哥一人怕应付不来。”

    沈谦随意摸了一本书拿在手上,翻了一两页后才表示听到了,点了点头。宋华阳小马驹一般急吼吼的冲了出去,冲撞了上茶的丫头苦荞,惹得人家姑娘把上好的龙井全喂给了自己的裙子。

    “我的天老爷哪!宋少爷这是急着作甚啊?”苦荞哭丧着一张脸,扯着湿哒哒的裙摆欲哭无泪,“这是我老子娘才从二门送进来的新衣,这下可好了!”

    童颜见沈谦专心致志的看书,轻手轻脚的收拾了一番退了出去,听了苦荞的抱怨笑着说:“姐姐别急,宋少爷还要来咱们府上呢,到时候缠着他赔不就行啦!”

    苦荞气愤地跺脚,指着童颜骂:“你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你以为姐姐我是多得脸的人物呀,敢问主子赔?我活腻了不成!”

    童颜笑嘻嘻的抛开,说:“姐姐别气了罢,这件衣裳让我来说也不怎么好看呐!”

    苦荞作势要打,童颜赶忙老远给她做了个揖,“改明儿发月钱了,好姐姐你等着,我给你扯几块好看布做衣裳!”

    苦荞气极反笑,指着他使劲儿跺了跺脚,看到童颜的身影消失在回廊那头,只得恨恨的回了茶水间。

    烛火下,沈谦靠在床头,披散着头发,皎如白玉般的脸庞映上了荧荧烛火的微光,美得不似凡尘之人,单手拿书轻皱眉头,似乎是书中有艰涩难懂的地方。微微空洞的眼神却已表明,他完全走了神。

    分别时贺戚骆低头的那一眼,恰如上辈子最后一眼。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着他对这个尘世的最后一眼,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应该是失望的,失望的低下了头,失望的接受了他爱的人想要他死的这种结果。

    四肢百骸都像是泡在冷水里一般,沈谦却已经难以掉泪。无论怎么来补偿他,怎么去回护他,亦或是怎么去爱他……却永远无法改变他负了他良多的事实。每当贺戚骆用那种“我会在你身边”的眼神看着他,天知道他心里是多么的难受,那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让他无法坦然的面对他。

    “贺戚骆……你到底是为什么要选择我呢?”沈谦兀自低语,冰冷的侧脸望向已经漆黑的夜幕,他想找寻一个上辈子不曾看到的答案。

    强大热血如你,为何会选择一个冷漠自私的我呢?沈谦轻轻闭上眼睛,鼻翼微微的扇动,当心里的悲伤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曾经漠然如我,却也再狠不下心来看不见你了。

    “戚骆……这一世,即使你会负我,我必不会……再负你!”眼角缓慢的划过一滴水珠,那是一个曾经为爱叛逃的囚徒对爱的领悟。

    “怎么哭了?”

    沈谦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的看见眼前晃动的人影,想要起身看清却被一把按下。

    “戚骆?”

    贺戚骆心中餍足,掖好他的被子将他放平,“怎么靠着睡着了?等很久了吧。”

    沈谦还未完全从梦里走出来,听到贺戚骆的声音却安稳了许多,嘴角微微带出一丝的笑意,摇摇头,说:“你扶我起来,这样像什么话!”

    “就我们两个在,没什么的。天冷,你好好躺着!”到最后语气都有点儿强硬了。

    暖暖的被窝很是舒服,沈谦的要求被驳回,很难得的没有生气,在贺戚骆面前,他不自觉的就在放肆的道路上越行越远了。

    “你还没说呢,事情到底如何了?”沈谦问。

    贺戚骆:“福瑞楼被烧毁了。”

    沈谦惊奇的瞪大眼睛,“你没有出手?”

    贺戚骆摇头,说:“纵火之人不止一人,待我捉到那人的时候,三楼的火已经烧了起来,我将那人交给了暗卫便上三楼救人去了。”

    “三楼?姚文选他们?”

    “是,他们周围的火势很凶猛,我带着人进去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人被烧伤了。”说到此,贺戚骆叹气一笑,“国子监的学生做学问到还行,可遇到危险却早已自乱了阵脚,若不是他们推搡,那几个受伤的学生大抵可以免此一难。”

    沈谦却不甚苟同,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既然烧伤了人且是国子监的学生们,那此事就不能善了,大抵明日就会捅到上边儿去了。”

    贺戚骆沉思犹豫一番,却还是说了出来:“在三楼救人的时候,我曾看到高陵公主府上的人了。”

    沈谦扶额,涉及到皇室中人,指不定自家也会被带下水,高陵公主身份敏感,御史大夫们也不好揪着皇上的私事大参特参,有时候囫囵过去只做不知。

    沈谦突然想到:“姚文选的姐姐是不是韦侯被休弃的那位原配嫡妻?”

    贺戚骆了然的点头,“你的意思是说,高陵公主想对付的是姚文选?解释不通,高陵早已坐稳了韦侯夫人的位置,没道理还会揪着姚家不放哪?”

    沈谦揶揄一笑,眨了眨眼睛卖了关子,贺戚骆挑眉,示意他有话快说。

    “你细想一下,姚家姐姐是什么时候被休弃的?”沈谦循循善诱。

    “已经有四五年之久了吧。”贺戚骆答道,“没道理弃妇还能逼得高陵出手啊,除非——她还有可能回来。”

    “聪明啊!”沈谦赞道,“那姚家有一幼子,年五岁,生得虎头虎脑很是康健可爱,我曾陪着母亲拜访过姚府,恰好见过那孩子。”

    贺戚骆惊讶,道:“难道那孩子——”

    “没错!那孩子就是韦侯的嫡子,是韦侯休妻之前心心念念的嫡子!”沈谦抚掌大笑,“天意弄人啊!以七出之无子休妻,却没想到他让明媒正娶的妻子下堂去,也让自己的孩儿去了!”

    “那姚家姐姐求到了我母亲这里来,母亲早就看不惯那位的做派了,当即便请了稳婆和嬷嬷并代为隐瞒,如此,我才知晓啦!”沈谦道,上辈子这事儿捅出来的时候他才知道里面竟然有母亲的手笔,真是绝了!

    贺戚骆拍了拍沈谦的被子,咳了一声:“幸灾乐祸可不好。”

    “哼!那老不修的,这下该尝尝后悔莫及的苦楚了罢!”沈谦傲然,“我等坐看好戏便是,说不定官司还得打到御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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