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叶臻做了许多梦,有好的,也有坏的。

    甜蜜或心酸,乱七八糟的缠在了一起,分不清楚。从小到大,挫折和悲剧,各种激烈的甜蜜,一点一滴封存于心的那些,以为再不会翻阅。可现下却一股脑的翻涌而出,那些往昔不由自主的一一浮现,有某人温柔沉静的微笑,或是温暖的,让人安心的怀抱,魂牵梦萦的温度,捂热了仲夏的寒夜。

    “不要怕。”

    父亲自杀的那些天,面对接踵而来的债主,无休止的债务和骚扰,她在半夜伏灵前呜呜的哭,他从身后搂住她,如此平静的说。

    “还有我。”

    母亲病逝那一夜,她发着烧一直说胡话,他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我在。”

    衡衡和小唯被推进手术室,她在他怀里晕厥,他握着她的手,点头,“相信我。”

    这世上陪伴着他们的亲人呵,终于也是一个一个的来了,又走了,父母,朋友,孩子.......热闹的前半生似水流过,又只剩下了他们,如今,终于连他也不在了。

    不在了,都不在了......

    那场残梦,终究是做不下去了。

    翌日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只觉得身体里充斥着的,满满的倦意,从床上勉强撑起身子,她拂了把脸颊上冰冷的黏腻,汗和泪混在了一起,很不舒服。拖着沉重的身子来到浴室洗漱,看见镜中的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里,包裹着苍白的一张脸,眼下微微的乌青。气色算是差到了极限。

    用力摇了摇头,只觉得一片的晕眩,她打开花洒......

    沐浴过后,依着习惯靠在窗前慢慢吞吐着雪茄,柔软的天光终于渐渐放亮,恰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嘈杂,头有点痛,她朝门外喊了声:

    “怎么回事?”

    有守夜的佣人立即回答,“太太,是少爷和小小姐回来了。”

    一愣,手抖了下,雪茄落在地毯上,灼了个洞。

    “纫玉!”

    几乎是奔着下了楼,整颗心脏七上八下,在看着呵欠连天的小纫玉时,终于是放下了,她的纫玉......

    “妈咪......”纫玉看见她,似乎也挺开心,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畏惧,不易察觉的瑟缩了下,但是欣喜当先,她却没注意这么许多,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我宝贝。”

    “唔......妈咪要勒死纫玉了。”纫玉在她怀里闷闷的的扑腾着,一边小声抱怨,“妈咪身上什么味道呀,好呛好呛。“

    叶臻这才松开她,细细端详着她讨喜的小脸蛋,眼眶微潮。前夜在电话里,他只同她说了要带纫玉出去走走,会晚一个月回来,却没说过还会带她一起回来,这份惊喜来的太过突然,她抱着怀里失而复得的宝贝,整个身子从里到外都在颤抖。

    “妈咪是不是又吸烟了。”纫玉像只小老鼠一样在她怀里嗅来嗅去,不高兴的嘟起了嘴,“爹地妈咪真讨厌,纫玉说了好多遍吸烟对身体不好,都没有人理纫玉的。”

    叶臻哑然,怔了半晌才讷讷的道歉,“对不起啊,妈咪错了......”

    “哼。”纫玉很傲娇的把脸扭到一边,却是不理会她。有点好笑,有点尴尬。

    “刚刚在车里不是说困得不行了,现在又有精神了?”一个声音适时的插了进来,苏牧天拎着一个手提袋,大步的跨进了门槛,极为顺手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纫玉想妈咪了嘛!”她很讨巧的在叶臻怀里拱了拱,冲她眨眨眼,“对吧妈咪?”

    叶臻笑笑,“嗯。”忽而感觉到一阵灼灼的目光,避让不过,只得硬着头皮迎向他,轻声问道,“怎么提前了这么久?”

    这个随口一出的问题刚被抛出来,她便感觉到气氛突然有些异样,也说不出为什么,怀里的纫玉忽然一僵,旋即急急慌慌的开了口,“因为爹地吃坏了肚子。”

    “因为公司里......”一旁的他明显是准备说些什么,可听见纫玉这样一说,脸色变了变,扶额,接着敲了下她的脑袋,无力的叹气,“你个小笨蛋。”

    叶臻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花样。

    纫玉被苏牧天那么一瞪,似乎也认识到了错误,很蹩脚的又改了口,“妈咪我困了。”

    叶臻脑子中原本就是一团乱麻的昏沉,此刻更是完全理不清头绪,只得暂且放过,“那你们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睡?”

    “不要!”

    这一回,他们倒是异口同声。

    虽然弄不清楚他们俩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但是纫玉此刻看起来倒是真的困了的,叶臻在帮她洗澡吹头发的时候,小家伙脑袋点啊点的好几回就快睡了过去,到最后更是不耐烦的从她怀里溜了走,扑向自己的小窝就要睡觉,叶臻无奈的摇头,放下吹风机没多久却又想起件事情,连忙喊住她:

    “纫玉等等!”

    “哎呀!”

    明显已经迟了。

    “这是什么呀?”纫玉揉着自己的小屁股,眼泪汪汪的瞅着床上被压扁了的纸袋,有点不知所措。

    叶臻赶忙上前收拾,心慌意乱的将东西从袋子中抽了出来,心底骤然一沉。果然还是......

    梁薄送给纫玉的花童装,裙子被压得皱巴巴的,翅膀也的断掉了一只,羽毛更是掉了不少。

    “妈咪......”纫玉看着她渐渐黯淡的神色,嘴巴扁起来,眼神有些怯怯,“怎么了?”

    “纫玉,你怎么......唉。”很心疼的将那些布料拢在胸口,却也忍不下心苛责她,只得摇摇头。

    好像做错事了,纫玉眼巴巴的看着她,妈咪不高兴了。

    “妈咪纫玉错了。”

    叶臻低头,看着女儿正可怜兮兮的冲自己眨巴着眼,只差没再插条尾巴给她摇摇,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的,除了叹气也没有别的法子:

    “纫玉。”她捧起女儿肉肉的小脸,很认真的对她说,“这条裙子,对你,对妈咪都很重要,知不知道?”

    纫玉想了一下,抓抓脑袋,“不知道。”

    叶臻扶额,“那现在妈咪和你说了,纫玉知不知道呢?”

    “喔......”纫玉点头,“知道,纫玉知道啦!”

    “乖宝贝。”叶臻莞尔,循序渐进,“这是上回的那个叔叔,送给纫玉的礼物,可被纫玉弄坏了,纫玉说该怎么办呢?”

    “叔叔?”纫玉露出困惑的神色,“谁啊?哪个叔叔?”

    有黯淡的光在眼中微微闪烁,叶臻强自压下,咬咬唇,“就是上回在学校里,纫玉和妈咪走散了,带纫玉找妈咪的叔叔啊,纫玉不记得了?”

    “啊!”她忽然露出恍然的神色,“想起来了,纫玉想起来了!”

    叶臻释然笑笑,还没等再说什么,却又听她如此说,“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叔叔嘛!纫玉知道!”

    “照片?”叶臻愣,疑窦顿生,“什么照片?”

    纫玉看她好像不明白的样子,拍拍小胸脯就要解释,“就是,就是纫玉在家里的时候,嗯,一次午睡后在爹地房间里捡到的......上面有叔叔,还有妈咪,对了对了,还有一个姐姐,也是上回见过的。”

    刹那间只感觉到一阵星浮地动,她眼前一白,又瞬间的惊恐和茫然,但很快便勉强镇定下来,她颤抖着声音,“还有吗?”

    “妈咪你怎么啦?”纫玉问了句,看见母亲异样的神情,又老老实实的回答,“没有啦没有啦,那天爹地房间乱乱的,纫玉也只捡到一张。”

    “那......那张照片,现在在哪儿呢?”她强打着精神发问。

    “给奶奶收走啦。”纫玉干脆的答道。

    有轻微的声响在胸臆间响起,那是某个隐晦分崩离析的声音。

    “妈咪......你到底怎么啦?”纫玉拉拉她的衣角。

    她回过神来,直愣愣的摇头,“没事,妈咪没事。纫玉......睡吧。”

    “妈咪。”

    她踉踉跄跄,几乎是在逃一样的离开这个房间,可纫玉却又在身后喊她,她回头,硬是挤出一抹笑,“怎么了?”

    “漂亮裙子被纫玉弄坏了,下回,下回纫玉和那个叔叔道个歉吧,妈咪不生气喔!”

    叶臻脚步顿住,突然想起昨天,在清晨和傍晚,某人在耳边近乎于请求的那句低语,心口有点难过,钝钝的疼。

    “好吧。”她折身回去,“纫玉真乖,那下一次,有机会让纫玉和叔叔道个歉,嗯?”

    “嗯。”纫玉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印下一个大大的吻,“纫玉乖乖的!妈咪晚......早安。”

    “早安。”她拍拍她脑袋,“快睡吧。”

    心慌意乱的回到他们房间时,果不其然的,他并没有睡下,虽然看起来脸色比她还要差,眼中更是布满血丝。

    他靠在她刚刚坐着的窗沿,发丝湿漉漉,悠然自得的吞吐着她剩下的半包雪茄。

    许是听见了动静,他冲她回过头,唇畔牵起若有若无的弧度,拍拍身边的空位:

    “过来。”

    她没有动,也不知该不该动。他倒也没催促,而是在窗棂上摁灭了那半根雪茄,轻咳一声,“你现在口味是越抽越重了,下一步准备干嘛?吸毒么?”

    叶臻看着他,之后慢慢垂下目光,不吭声。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的闪现一些画面。

    “不要再让我重复第三遍。”他平静的再度开口,朝她伸出手,“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苏童鞋回来了~第二卷《梦夏》也到此结束。蠢叶子和梁先生的二人世界也......咳咳,说正经的。从明天起,本书正文的最后一卷《眠秋》就开始了,所有的冲突和矛盾会在这一卷全部展开及收场,尽情期待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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