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剜过她的心脏,生疼生疼的,她无言,亦是无颜反驳,默然许久,怅然叹息,“梁薄,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样。”

    “我想象中那样。”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微哑的嗓音中带着些笑意,“哪样?”

    叶臻不敢再看向后视镜中那双黯蓝的眸子,强压住心头的酸意,慢慢的垂头。

    “你问我是如何结识他的,我已经告诉你了。”她说,“其他的,是我的私事,无可奉告。”

    车子骤然停了。他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有些抖,指节因为过分用力而攥的发白。

    “无可奉告么?”他笑笑,并不含丝毫烟火气,只是言辞间却自有一份压迫,“好,很好。”

    她将脑袋压得更低,愈发没有吭声的意思。

    “叶臻。”他喊了声她的名字,语气中像是强行压抑着什么,“你真的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么?”

    她甚至都没有犹豫,很果断的摇头,“没有。”

    梁薄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疲惫的叹了口气,合上眼睛。过了很久,才拿出手机,调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的声音并没有响多久,那一头便被接起,“是谁?”

    让他有些意外的,竟是个小姑娘的声音,甜甜腻腻,愣了许久,才不确定的开口询问,“臻惜?”

    “咦?你怎么知道是我呀?”她似是有些惊讶,但听得出来还是在轻松的笑。

    “小乖,电话给我,别闹了。”微恼的声音插了进来,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短暂的空场之后,终是听见了友人开口,“梁薄?”

    他“嗯”了声,“你现在在哪儿?”

    “苏格兰。”那头漫不经心的应了声,情绪忽而激动起来,“小乖!把emerson放下,立刻!”

    紧接着那头很是应景的传来了婴孩儿的哭啼,他自然而然的脑补出了一幅画面,大致猜出了又发生了什么,一时语塞。

    “sorry。”折腾了很久,那头的动静才平了下去,终于安静下来,“又让你笑话了。”

    “跟我用不着说这些。”梁薄有些无奈的叹,“又闹腾了?”

    “左右不过那样吧。”那一头轻描淡写的带过,不太想多谈,“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开心,跑来跑去的,捉都捉不住。”

    梁薄想了一下,不太确定的提醒,“今天不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么?”

    那头的呼吸忽的一滞,过了许久,才渐渐缓过来,“这样啊。”

    梁薄有些多余的咳了声,试图缓解这份尴尬。

    “这么多年了,早都给忘了。”那头终于再传来声响,从追忆中突然抽身的怅然若失,“算了,不说我了,你打电话过来什么事?”

    梁薄沉默了下,“我是想问问你,现在方不方便帮我在英国查一家人?”

    “可以。”没有丝毫犹豫,“哪家?”

    “华夏药业的苏家。”

    那头安静了下,旋即是有些疑惑的喟叹,“怎么你也要查苏家?”

    “怎么?还有谁也在查的么?”梁薄问。

    “嗯。”那头应了声,不紧不慢的,“我弟。”

    “安瑞?”他不解,“他查苏家做什么?”

    “谁知道呢,他做事又不会和我报备。”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也是人家找上门了我才知道的。行了,你们也都少操点心吧,我下个月应该会来趟中国,这事儿就我来办吧,你想查什么,一会发我邮箱里。”

    “哗啦——”那头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清脆响动,像是什么碎裂了一般,紧接着是他几近崩溃的低喃,“天呐......那先这样吧,回头再联系你。”

    “好,bye.”梁薄应了一声,摁断电话。

    在黑暗里坐了很久,他才想起摁亮车内灯,暖暖的黄色,看似温暖,却还是无法驱逐胸口的凉意。

    遥遥望着,并不深的弄堂里,那一栋老洋楼同样点起了暖澄的光,只是窗帘拉了大半,只能隐约看见那个窈窕的身影,坐在窗前,大约是妆枢的位置,拿着吹风机烘烤着湿漉漉的发,一下一下梳理着云鬓。

    很小的时候,她就有一头柔软的长发,很有光泽的棕色,衬着白瓷一样无暇的肌肤和肥嘟嘟的脸蛋,让她看起来像个讨喜的洋娃娃。

    可是她很懒,也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每次晚上洗完澡,她都懒得打理那头长发,总是像只小白猪一样往他被窝里一拱,哼哼叽叽的就要睡觉。

    他怕她感冒闹头疼,总是沉着脸地把她拖出来,帮她吹,这一吹就成了习惯,那之后多少年,她有了形象这个概念之后,他几乎成了她的专属设计师,晚上负责帮她吹干梳顺,白天还得听她的喋喋不休,说是班里这个姑娘怎没怎么美丽,那个同学的新发型漂亮。

    无奈,也只能按照她的指示给她编发辫,扎蝴蝶结。

    犹记得某个晚春的上午,满院的栀子花都开了,微风过处,一片的清香四溢,莹华满目...

    却被风儿眷恋的接住,转而在半空流浪...

    而那个小胖妹,欢快的穿着他为她设计的,一身浅紫的衣裙,在庭院当中,张开双臂,转了个圈。那个身影,在莹白漫天的花雨里显得那样的不真实,如梦似幻,似烟非雾..

    与衣裙同色的发带束不住她柔滑似水的乌发,挣脱开来,被风吹到了他的脚下...

    那样美的发......

    或许再过不久,就会有别人站在她身后,替她绾发,再后来,便耳鬓厮磨的吧?

    她一定......心满意足的吧。

    而和臻惜,虽然历尽了人间惨剧,可最终还算是得了圆满。电话里虽然抱怨不断,但他们应该是平安喜乐的。

    这样的夜里,只有他是一个人。

    久疾必多思。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觉得如此孤独。

    曾经她飘洋过海,洒然离去时没有。他独自一人,数度守在小唯的手术室外命悬一线时没有,从来,从来似乎都没有。而如今她回来了,近在眼前,他却感觉如此难受。

    大约,真的是因为病了吧?

    下午的点滴并没有打完,而按照医嘱,他炎症还比较严重,所以那半吊子的疗效在半夜便撑不住了。浑浑噩噩中,脑袋一阵高温过一阵,一些尘封已久的怆痛和甜蜜,也尽数掀了出来。

    “哥哥,哥哥,你以后就一直住在我们家了对吗?再也不走了对不对?”

    “小叶子不要吵了,哥哥生病呢。”叶妈妈温柔的声音依稀在耳边盘旋,“以后不要我们家,你们的家的了知不知道?哥哥现在和咱们是一家人的。”

    “喔......”她娇娇软软的声线被似懂非懂的情绪拉的绵长,软糯的甜腻,直到如今还能尝到点点,“那我就算是‘过门’啦,对不对啊妈妈?”

    “这都听谁说的啊宝宝。”叶妈妈好笑的敲敲她脑袋,“怎么成日里只想着嫁人呢。”

    那一年,父母在同一天牺牲亡故,那么突然,那么残忍,临行之前,他还因为学校中的一些琐事和他们大吵一架,父母留给他最后的神情是深切的失望和无奈。再见面,便是停尸房里,双双冰冷的尸体。受不了如此打击,他一病不起,或许后来好了,但是依旧是萎靡不振的。整个世界都是灰色。

    那个夏天,只有她寸步不离的陪着他,随时随刻被他有些莫名其妙的发火。其实她没有错,只不过想来找他玩而已。每次受了委屈,她也不告状,就傻乎乎的站在一边一直瞅着他,泫然欲泣的瞅着他,之后老老实实的坐在一边,带着自己的娃娃,自己和自己玩。

    她当了他很长一段时间的小垃圾桶,后来他缓过了劲,她反倒不好了,又点怕他,见着他总是有点怯怯的,生怕再说错话得罪了他。

    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可以在一个人的夜晚微笑着想她,以为那些过往曾经,皆可再不翻阅。可直到近在咫尺,才明白这些皆是胡编乱造的谬论。

    叶臻,叶臻......那是他的小叶臻,他怎么能够允许......

    “呀!”

    颠三倒四的梦境里,他隐约听见一声惊呼,却不知是从何处传来,像是源于回忆,可更觉得是耳边响起。接着便是额头变得冰凉又潮湿,自己被什么东西反复摆弄,有些心烦意乱的抬手要赶,却意外的握住了一只柔腻的手,这是谁啊?心头惴惴,只是眼皮太过沉重,求证太过艰辛,意识最终还是松懈下来,人事不知。

    翌日醒转的缘由,是扑鼻而来的,渐渐浓厚的食物的清香,昏沉着睁开了眼睛,窗外一片的血色如荼,不知是朝阳还是残暮,染红了半壁的天空。

    他勉强动动,坐起身来,眼前有重影交叠不清,努力调整着虚弱的呼吸,良久,才能微微侧过脸去,床头小立柜上,放着一份山珍粥煲,一杯水,还冒着淡薄的白烟,他拿起水杯,一饮而尽,嗓子快要冒烟的干渴总算消退了些。

    放下杯子时,才发现桌面上还有一张淡绿色的信笺:

    给你打了针,可以不用去医院。小唯我会照料,不用挂心,好好休息。桌上的粥记得一定喝掉。

    他勉强起了身,连忙在屋内寻觅。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昨夜那场不算争执的争执之后,双方心里多少有了点疙瘩,虽说原本也不少,但是发生在近期的,总觉得更加淋漓些吧。尤其是二人之间的关系现在如此微妙。

    只觉得一阵的头晕目眩,一种浓浓的倦意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这与病痛和过度的愤怒无关,那是一种对之后道路的茫然与无力。

    他慢慢的返回了卧室,小心的捧住那只粥碗,一口一口,细细吞咽,像是要品出每一粒米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啥每次写梁薄视角就特别顺溜.....难道我内心其实是个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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