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的那个黄昏,那一日,潇湘暮雪,人散楼空,遍地蜿蜒,肆意流淌的血迹融化了地面一层薄薄的积雪,她的视野只剩下一片片触目惊心的,血色的雪。和今天一样,四处横溢的液体,刺耳的警笛和急救车奔走。种种喧哗嘈杂混在一起,此情此情,让她......难以抽身。

    真是......没用啊,这么多年了。关乎于那件事情,竟然从未有过释怀的契机。即使是如今想到,依然可以让她心慌的理智尽失。就像方才那般。

    其实记忆中的那一天,她已经完全懵掉了,没有一丝印象残存,只依稀记得那一日天是灰的,地是红的,单调而苍凉的颜色,其它的便如同裹成一团的浆糊糅杂在一起,再也不知晓。之后很久,她听友人转述,那时候的她只知道抱着儿子的小身体嚎啕大哭,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知道,别人和她说话她也不理,还是那个哆哆嗦嗦的肇事司机打的急救电话,一车拉走了两个孩子,都是不省人事的。

    那天她去了医院,醒醒晕晕许多回,反复几次,最后被搀出手术,最后是她恩师也是当时的主刀医师下的命令,强行给她注射的镇定剂才让她安静下来。

    而她醒来之后,面对自己儿子真正已经冰凉,再无一点气息的尸体时,反而平静了。她亲手给他盖好白布,在只有她二人的屋子待了一整夜。没有人踏进那个房间一步,所以没有人真正知道,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之后不久,衡衡下葬的第二天。她又去小区门口监控处拷贝了录像,并不清晰的黑白映像里,两只小包子奔来跑去,小唯跑在前面,手里拿着一只玩具汽车,不顾哥哥焦急的追逐奔出了小区的大门,一辆银白的比亚迪疾驰而来,小唯站在车道正中,整个人愣住,惶惶不知所为......

    一片阴影从镜头前一闪而过,像是雨中燕的翩跹,刚巧挡住了最关键那幕。画面再次清晰起来时,衡衡小小的身躯像是软绵的布偶一样,丝毫不着力的在空中升起,坠落。小唯则跌坐在一边,哇哇大哭。

    “让你不要再想了,你是听不懂我说话吗?”他的声音带着些薄怒,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叶臻!”

    “嗯?呃?”沉溺于昔日痛楚中不可自拔,他一生低喝让她她骤然清醒过来,杂乱无章的目光四处游弋,最终定格在他被担忧盘桓的眉眼间,有些局促,“我......”

    “不要想。”他又重复了一遍,几乎是在命令了,“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她梦呓般的重复,一边又一边,神智似乎正在缓缓回潮,最终,她像是慢慢领会了些什么,看向他的目光不知缘何渐渐变得凉薄,嘴角微扯,她忽而莞尔,笑靥如花,“你说......都过去了?”

    梁薄沉默了一下,还未想出该如何应对。

    “0418号,到这里来领药。”

    二人间这份道不明的晦暗就此打住。许是为了逃避,她愣了下,最终收回了滚到唇边的话,起身离开他,去前台领药,一番手续交接之后,并没有多久,她领着一个实习期的小护士,带着各种药剂回到了输液大厅。

    大约是最近冷热交替太过频繁,因此感冒发烧的人不少,大厅里几乎坐满了病人以及陪同的家属,人潮熙攘,低语声阵阵,而他则孤零零一个坐在拐角,背影有些落寞,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心酸。

    其实这些年......他也有生病的吧?

    那么那个时候,是谁陪他一起呢?有没有人陪他一起呢?这男人死要面子,不病倒实在撑不住都不愿露一点风声给人知晓,又事儿多不肯好好打针吊水,一个人病着,一定也很不好受的吧。

    “一定非这样么?”

    小护士开始给他的手背上酒精,他终于沉不住气了,不去看那里,将焦灼的目光尽数赠与叶臻,有些不善的语气,“西医没来中国之前,肺病没法治的?”

    叶臻很认真的想了下,最终慢吞吞的点头,“好像还真是这样,那时候肺结核死亡率还挺高,你这虽然不是肺结核,但是拖下去不及时治疗很有可能引起肺水肿,支气管扩张,再然后......”

    “够了别说了。”他闭了闭眼,“我谢谢你。”

    叶臻“喔”了声,乖乖闭了嘴,又小声嘟哝了句,“以前跟别人打架,胳膊断了也没听你哼一声,怎么偏偏怕这种东西。”

    “要不是因为你不省心,谁愿意和那帮人打架?幼稚。\"他眉头皱了皱,又想起些什么,欲盖弥彰的补充了句,”还有我说过我不怕嘶——“

    “对,对不起先生。”那小护士像是吓坏了,说话都不利索,“我不是有意的......”

    他一声抽气过后,目光阴沉的能拧出水来,然而由于一种习惯性的风度使然,他并未发作,依旧是彬彬有礼的谦和,“没事。”

    反而是一边的叶臻急了,她看着那根扎坏了的针头,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不是你这,你这就算是扎偏了,也得有个度吧?这都成什么样了!针头都......”

    “嗡,嗡——”

    她连珠炮似的还没叨唠完,手机却很不面子的响了,看了眼来电显示,无奈只能咽下吐了一半的槽,低声和他说了句,“我接个电话。”

    他“喔”了声,并未多问,看着她慌慌张离开的背影,眸中有片刻的失落淡淡闪过,只一瞬,接下来便回归了一如既往的淡然镇定,尽量温和的语气,他看着那个小护士,“麻烦您轻点吧。”

    她忙不迭的点头。

    叶臻找到过道一清静处,摁下了通话按钮,“有事?”

    “......”那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静默了下,有微弱的呼吸声传来,许久,“我下周回国。”

    她怔了下,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忽然一沉。

    “知道了。”她轻声细语的回答,顺带问了句,“这就回来了?”

    “哦?”那边有意味不明的尾音微挑,“不希望我回来?”

    她闭了闭眼,莫名的感到有些倦,懒怠多说,只淡淡说了句,“我是觉得既然伯父身体不大康健,你作为儿子,是该多陪陪他的。”

    他在那边很古怪的笑了笑,语气有些阴阳怪气,“这用不着你操心了,这回一见,才觉着他身子比我还健朗呢。”

    她出于本能的点点头,完事之后才想起他看不见,于是慢慢又加了句,“没事儿就好,那你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吧。”

    他慢悠悠“嗯”了声,停顿片刻,又不紧不慢的补充了句,“纫玉就不和我一起回来了。”

    叶臻只觉得脑中‘轰’的一炸,瞬间空白一片,失声,“你说什么?”

    “老人们挺惦她的,常日也寂寞,留个孩子做个伴也是好的。再说纫玉也是自小英国长大,在上海并不习惯。”

    叶臻握着手机的手指指节曲的渐渐发白,她抑制不住不稳的声线,“苏牧天,你不要过分了!”

    “说什么过分不过分。”她几乎可以想象出,他是如何漫不经心的,慵懒的笑着,“可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孩子放哪儿不是一样的,再说我爸妈还指着咱们早点把事儿办了给他们再添个小孙子呢。纫玉天天在跟前转悠也不方便,是不是?这不光是我一人的主意。”

    即使是隔着如斯遥远的时空,叶臻还是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她气得已经整个身子都在抖,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然,如果咱们早点把这婚结了,把纫玉接回身边养也不是不行的,毕竟孩子总得跟父母多亲近的,是不是?这都看你了。”他依旧是笑着的,却字字不容拒绝的强硬,“至于生孩子什么的,你不行,我也不急。”

    “你威胁我?”她问,“拿纫玉逼我?”

    “威胁?纫玉?”他讥讽一笑,“你未免太抬举自己了,我还就告诉你了,从去英国到现在,我可没有逼迫她半分。她兴高采烈跟我走的。纫玉是你亲生的没错,但这些年我付出的也不少吧?她自己更喜欢谁愿意和谁亲近,你自个心里没个数?”

    眼前一阵阵的晕眩,她难过的捂住胸口,绞痛绞痛,那是她这些年来,一直不敢正视之处。

    她的纫玉,她的纫玉......

    “我手机没电了。”她突兀的说了句。

    他自然是明白她的心思,也没兴致揭穿,懒懒回了句,“那就见面再说吧。”

    电话切断。

    叶臻靠着透明的落地窗,怔怔无言许久,忽然抱住双臂,缓缓蹲下,脸蛋埋在膝盖中间。

    无声的抽噎起来......

    叶臻重新回到大厅时,老远的便看见那护士还没走,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大步的走上近前,果然那俩人还没完事呢!

    很难说那两个谁的表情更难看一点,那护士看上去快哭了,而梁薄......像是连哭都哭不出来。

    “叶臻......”他喊她名字时都有些有气无力了,空下的那只手指指上方的点滴瓶,“我把它喝了,我们回家行么?”

    叶臻看着他原先修长白皙的一只手,此刻变得又青又紫,不知道多了多少不该有的针眼,巧妙的避开所有的血管。沉默半晌,不知缘何,说话也没了分寸,夹枪带棒的咄咄逼人:

    “唉你这人怎么回事?毕业没有啊?怎么做事情这么不负责任的!”

    “我,我在实习,真的对不起啊。”小护士真的要哭了。越紧张,越是扎不进,越是扎不进,越是紧张,由此恶性循环,“这是我第一次......”

    “这不是第一次不第一次的问题啊小姐。都是做这行的会紧张能理解。”她捧起他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冷冷的说,“但你自个儿看看,再紧张也不能把人当蜂窝煤戳啊,你说是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小护士只知道道歉,“您再给我次机会吧,保证弄好。”

    “......”叶臻抿抿唇,郁气发解出来了,也不想再和她多做纠缠,但也实在不敢再让她弄了,只能硬着头皮摆手,“算了,你回去吧,我自己弄。”

    “可......”她面露难色,显然不能就这么回去算了。

    “都怎么回事儿啊?”

    许是这边儿动静吵嚷实在是大了些,上海人的秉性也爱看个热闹,围观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管事的了。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穿过人群来到他们面前站住,大略扫视了下,出声发问。

    小护士看见她,表情很复杂,既像是看见了救星又想是万分不想见,可最终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畏畏缩缩的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

    “护士长您看看,我要不要再......”话至最后,她怯怯的想要补一句,却被护士长皱着眉打断:

    “都这样了你还扎个什么?回去好好冷静休息一下吧,也真是够可以的,这么多针就没一针是准的......”

    她边说着,一边利索准确的重新换了针头消毒好,迅速的刺入血脉其中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叶臻刚刚来得及嘱咐声,“麻烦您轻点。”

    “是你老婆还是女朋友?”护士长看了她一眼,忽然将话锋转向梁薄。

    梁薄被问得一愣,之后想都没想的极为顺口:“老婆。”

    “哦,那就难怪了。”护士长皱眉看着她,“不是都说老少配的小姑娘都白兔似的黏人乖巧,你是怎么搞的,跟他妈似的,老远听见你唠唠叨叨了,小姑娘你还年轻,可不能结了婚就这样了。”

    叶臻被她抢白得说不出话来,一愣一愣的,脸涨的红的发烧。

    等到那护士长转身离开,她讪讪地望向他,却看见某人飞快的转过脸,整个身子微微颤抖。

    “梁薄!”她咬牙冲了上去,一股脑的将气全撒了出来,“你还好意思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感觉很好~

    写的顺顺哒!希望大家喜欢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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