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虽万千里吾往矣

    丁春秋心知栽大了,如今身家性命均握于他人之手,他面如死灰,乌发泛白,几日间竟老了几十岁,不复昔日红颜美少年模样。

    见折腾的这奇葩欲^仙欲死,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段正淳始方展颜,换上一副“宽厚慈祥”的笑容,道:“丁春秋,你虽犯下大错,倒也并非没有改正之机。我给你派个活儿,倘若做得好了,我这个当师叔的,少不得年年端午派人奉上一年份的解药,你道如何?”

    那丁春秋心里不知是将“牛鼻子”“小恶贼”骂了几千万遍,还是连叫骂诅咒的精神也提不起了?终究是要愿赌服输,面上还得恭恭敬敬的磕头谢恩。哑声道:“不知……不知师叔派给小侄什么活计?小侄定当奋勇向前,刀山火海也是您老人家一句话的事儿……”

    段正淳笑意不减道:“如此有劳贤侄了。”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广收门徒。不论是流民难民也好,穷凶恶徒也罢,来者不拒收入门下,大张旗鼓,动静弄得越大越好。”

    众人心中一凛,知是来真格儿的了。

    伸出两根手指:“第二,从徒儿弟子中,挑选最聪明伶俐的好好教导,再想办法令其混入西夏王宫、各处官府,广布眼线暗哨,一有风吹草动,片刻不得耽搁,立时禀报!”

    伸出三根手指:“第三,抚流民,屯田地,通财货,抑豪强,不拘什么手段,只要将流离至此的百姓安顿好,让他们种田蓄畜,经营买卖,安居乐业便罢了。碰上刁民闹事,你也不必吝啬你那些逍遥派的手段。做得好了,我自然解你万蚁啮心之苦,你还能在星宿海做一派掌门,威风不减当年呢!倘若敢不尽心,再滥杀无辜肆意妄为,你也不必来中原领命了,直接一头扎进这湖水里,倒也干净利落、死得其所,还免受许多零碎苦楚。”

    段正淳每说一句,丁春秋便诚惶诚恐的应一声,直到喉咙里嗬嗬作响,生死符再度发作起来。

    见一条杀气腾腾、阴邪狠毒的饿狼,叫段正淳折磨成秃毛断腿夹尾巴的癞狗,围观众人都不知作何感想了。

    段正淳将余下半粒解药弹入他的血盆大口里,吩咐跑堂道:“给这位丁先生准备三间上房,两套衣裳,净袜和丝鞋,不得怠慢。”

    那小二连称不敢,一肚子疑惑,将这才从马厩里抬出来的伙计,引到干净敞亮的上房里,端茶送水、殷勤奉承什么的却是别想了。

    楼上众人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总算不用与心里的怜悯同情、幸灾乐祸和惊叹咋舌作斗争了。全冠清命撤了残羹冷炙,添酒回灯,重开宴席。

    什么“大仁大义”、“保家卫国”、“其心昭昭,日月可鉴”之类的场面话、客套话和恭维话说了不知凡几,萧峰与宋舵主早不耐烦,于是一个提壶,一个执盏,二人就对喝起来,白玉堂也从善如流加入进来,独留段正淳一人应付全冠清的试探和奉承。

    不孝子,哼哼,有了酒就忘了老子!

    段正淳正气闷,只听全冠清又问道:“玄空道长轻功超凡绝伦,上一回道长大展神威,提着姓丁的就似老鹰捉小鸡,嘿嘿,只恨路程远了些,大家都不曾看的亲切。道长若是疼爱丐帮一众兄弟,不妨再给大伙儿开开眼?”

    人在北宋,“疼爱”不过是极寻常一词,现代人段正淳抿了抿嘴,心道:“我只疼爱我们家峰儿,至于旁的花子,段二概不奉陪。”

    他面上不露出来,只道:“不过御物御己小术罢了,没的污了全舵主清听。”

    那全冠清肃然道:“道长实在过谦了,泥潭沼泽如履平地,这一份功夫若是‘小术’,天下还有何术可言?道长这么说岂不是瞧不上我们丐帮?”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可见此时全冠清年纪尚小,还没日后那般丝毫不露声色的老奸巨猾。

    段正淳心中尚有谋划,不愿此时闹僵,也不愿全然遂了他的心意,便折中道:“这‘凌波微步’也没什么大不了,贫道也不藏私,不过是物我两忘,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之而神欲行,如大鹏御风,天地间自然任我翱翔。”

    那全冠清眸中贪^色一闪,沉声道:“如此说来,那姓丁的这门功夫必是学艺不精罢?”

    宋舵主忽插话道:“饶是人家学艺不精,咱们丐帮不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没头没绪的?”

    见宋舵主拂了自己的面子,全冠清冷哼一声,转过脸去。

    段正淳忙和稀泥道:“姓丁的拳脚功夫不能说差,总归逊丐帮众英雄一筹。至于轻身功夫,他虽然造诣不俗,可惜逍遥派最高深的轻功‘凌波微步’却总也不得其法。无他,我派杂学颇多,门人皆涉猎所多,而丁春秋独独专研武功,对道家经典一窍不通,怎能窥凌波微步之门径?”

    全冠清连声称是,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段正淳忽然站起来,向全冠清举杯道:“贫道有个不情之请,先干为敬!”说罢白皙的脖颈伸展开,一杯酒登时下了肚,几滴酒液微微溅出,在那洁白晶莹的下巴和喉结上露珠一般蜿蜒而下,又叫他轻轻拭去。

    一时间,萧峰忽然对义父的帕子生出了极大的妒意。

    段正淳并未发觉,他全副心思都放在全冠清身上了。段二抢在他开口前,深深一揖,道:“全舵主,丁春秋虽中了我的生死符,可他素性奸猾,在星宿海又天高皇帝远的,也不知他在私底下能倒腾出什么鬼来,贫道十分挂心。且巧与全舵主一见如故,舵主武艺高强,又精明干练,哪有什么鬼蜮伎俩能逃得过全舵主法眼?因此贫道斗胆恳请全舵主赏脸,时时敲打丁春秋一番。”

    全冠清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得说回复总舵,从帮主之命云云。

    段正淳点到为止,也不相逼,复又殷勤劝酒。

    酒足饭饱,四人各自回房,在门口段正淳错开一步,滑向全冠清侧后方,在他耳畔低声道:“全舵主,等星宿派渐成规模,这里头的功劳,你少说也占一大半!”

    说完就踉跄着脚步走了,假作没瞧见全冠清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段正淳已经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权^欲的种子,余事也不必过问了。

    又过了几日,群丐忽接到帮主之信,道是全舵主并大智分舵群丐,不必前赴中原,而要以星宿海为分舵所在,西夏、辽国与大宋的边界处尽归大智分舵管辖。

    众人各得其所,皆大欢喜,少不得再请宴饮,喝了一日。

    段正淳极是大方,直接送了一条“柔丝索”相贺。这柔丝索以星宿海旁的雪蚕之丝制成,那雪蚕野生于雪桑之上,形体极小,也无毒性,吐出来的蚕丝却韧力大得异乎寻常,一根单丝便已不易拉断。只是这种雪蚕吐丝有限,极难寻求。

    一根细若无物却韧如钢筋的柔丝送出去,全冠清脸上大是有光,兴致一来,少不得拿了柔丝索,在群雄面前献艺、炫耀一番,将宴席的气氛推向新一轮高峰。

    三更时分,萧峰搀着脚步踉跄如舞蹈的义父,一走三停的往客房去。

    淡淡的酒香自他的呼吸里飘散而出,热热的蒸腾着,萧峰忽觉欢饮一日都未能煞住酒兴,此时恨不能……

    房门倏地掩上,只见段正淳眼波流转,目含精光,似笑非笑,哪里还有半分喝醉的模样?

    萧峰忙敛神屏息,也笑道:“义父又装神弄鬼,连峰儿也骗过去了。”

    段正淳声音飘飘悠悠的,像沾了烧酒的猫爪儿,湿漉漉,热腾腾,带着一丝滞涩和喑哑,答非所问道:“峰儿,你可知生死符的真正厉害处在哪里?”

    萧峰收了心神道:“生死符的可怕之处,在于能够控制人。杀人容易制人难,中了生死符后,那人便成了义父的奴隶。”

    段正淳的笑容里带了三分醉意:“不错,当你能控制旁人时,其实也就掌控了一切。而人们趋之若鹜、拼死追逐的权势,不过是另一种形态的生死符罢了!”

    萧峰猛吸一口气,恍然道:“义父的意思……说的可是全舵主之事?”

    段正淳赞许的点了点头,一侧身在榻上歪下来,萧峰忙跪在榻旁,凝神细听。

    抚着那柔软如昔的头发,段正淳又答非所问道:“峰儿性子恁的刚强,头发却比狐狸貂儿的皮毛还和软。”手指插^进蓬松的黑发里,一下一下,梳头似的抚摸了几下,才道:“峰儿的政治眼光着实可嘉。你瞧,义父给丁春秋种了生死符,让他在西夏人眼皮子底下这般大张旗鼓的行事。而全舵主奔走劳碌,竟比丁春秋还尽心尽力,他早中了权势的生死符了!”

    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这两个小狐狸之间的暗潮汹涌,和四国之间的风云变幻……

    这两个野心家少不得一番你死我活龙争虎斗,而西夏国么,他们蹦跶了许久,镇日价跳梁小丑似的丑人多作怪,也该有人教给他们“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了。至于开封府里鞠躬尽瘁的王相公和雄心勃勃的小官家,此番机遇能不能抓住,只能看你们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成都的“熊宝宝”姑娘在哪里呢?蠢作者忽然记起来以前就加过你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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