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苒心心念念地惦记着要去给自己上坟的事情,到了这天,凌晨五点多就爬了起来,悉悉索索地兀自捣鼓了一番,然后开始闹着让卫峯起床。

    卫峯有些头疼,昨天托人打听过来的消息说:公墓里果然是有叫安苒的,但是,有三个……

    一路开着车子畅通无阻地到了公墓,还在门口买了一小束的满天星,安苒捧着花上前小声地问公墓门口的大叔:“大叔,今天有人来过了么?”

    听对方答“还没有”,似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然后退后两步来牵他的手:“我们走吧……”

    卫峯觉得伸过来的小手微微有些颤抖,握住时能感到她手心异常的微凉,小女子后背挺得笔直,似乎每一步都走得无比用力和坚定。他握紧了牵着的手,小心翼翼地问:“老婆,你知道在哪儿?”

    “嗯,”安苒小声地应了一句,“我记得爸的墓地在哪里……”

    “很久以前,每年都会和我弟跟着妈来祭拜他……妈说过,以后她死了,就葬在爸的旁边,我死了,就葬在她的旁边……总之一家人要葬在一起,否则地下会太寂寞……”

    她小声地念着:“我爸当年是烈士来着……他是警察,是抓犯人的时候因公殉的职……我妈以前是个舞蹈老师……我弟成绩可好了……可是我当年偷了他的学费跑了……就再也没敢回来看过他们……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渐渐带上了轻微的哭腔:“上回我忍不住给家里打过电话……他们还是住在那里……你说……如果我把褚安然的钱全部都拿出来补偿给他们……他们会不会再认我这个家人……”

    忽然又用力地摇了摇头,又道:“不对,那是褚安然的钱,不是我的……我要自己赚钱补偿他们……”

    卫峯眉头渐渐蹙起,他觉得小妻子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安苒眼睛有些酸酸的,用力地眨了两下,里面溢出来的水又全部倒流了回去。忽然手上一紧,是男人停下了脚步。

    她困惑地扭过头去看,只见他一脸的纠结。

    “老婆,我们还是回去吧……”卫峯上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神色凝重。

    安苒眉头拧了起来:“为什么?”

    然后指向前方不远处的那一排:“就在那边了……马上就到了……”

    卫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安苒见他没有反应,心底一阵失落,咬了咬唇,干脆兀自捧着花向目的地走了过去。

    =

    没走多远,安苒便看到了属于她的那一小块石碑。

    记得当年父亲过世时,问他们家想要什么补偿时,母亲开口便提了关于墓地的这件事。如今,她的这块石碑果然如她所料,被安排在了这里,只不过距离父亲隔得略微远了一点点。

    安苒心头一酸,向父亲的墓碑看过去,石刻的最下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他的生平和当年的壮举。照片上的父亲看起来还很精神,制服下的面容显得格外有气魄。再看自己的那块石碑,上面简简单单地只写了生卒时间,再有就是“安苒”两个大字,而照片那里则是空白一片。

    颓然坐倒在地上,安苒觉得心头像是被巨石砸落下来一般,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卫峯远远地见她坐下来,快步走过来,一眼便看到碑石上硕大的“安苒”两个字,整个人被震惊在原地,动弹不得。再看旁边生卒时间的小字,竟也和妻子之前提起过的一模一样。脊背后面的凉意更加飕飕的……

    只觉得自己刚想要去扶起她的手停住,连要出口的话也被冻结。目光缓缓地挪到她刚才盯着的另一块墓碑,卫峯仿佛要将那块墓碑也盯穿了,但也无法给自己一个科学的解释:那边墓碑上的内容竟也与她描述的“爸爸”惊人的契合!

    难不成自己的妻子真是鬼?!怎么可能?!

    安苒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墓碑发愣,然后腾地站了起来,一把将满天星用力地摔在墓碑上,又楞了两秒,忽然一把扑了上去,大声哭嚷了起来:“苒苒……你怎么死得这么惨啊……”

    声音回响在清早的墓园里,无比的清晰……

    安苒哭得撕心裂肺,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晃过神来时才发现旁边已经站了两个人——

    妇人保养得很好,五十多岁依然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的样子,身边跟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两人齐齐地看着她。这情景太过令人震惊,眼前的两人活生生就是安苒记忆中的那两人,虽然经过岁月的雕刻,但轮廓依然清晰无比。

    安苒狼狈地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盯着面前的两人,几乎脱口而出的“妈”被生生给咽了下去,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眼泪却抑制不住地溢出来,顺着脸颊淌下。

    妇人面容慈爱,见她这副样子,似乎像是怕吓到她一般,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姑娘,你是……”

    安苒愣愣地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

    “小姑娘?”

    “啊?”安苒终于缓过神来,慌忙地在脸颊上胡乱擦了两把,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阿——阿姨好……”

    “你是——”妇人有些犹豫地上下打量着她。

    安苒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抽了抽鼻子,答:“我……我是安苒的朋友……”

    妇人旁边的男子冷静地打量着她:“我姐是十年前死的。”

    安苒楞了一楞,看向他:“啊?”

    “你看起来年纪轻轻的,”他皱着眉,“十年前你才多大?”

    安苒听了,顿时愣住。

    “安兴,”妇人向男子使了使眼色,又向安苒道,“小姑娘,你别在意,这孩子当警察的,这是职业病……”

    安苒诧异地看向他,眸中掩不住的欣然:他竟像父亲一样当了警察……

    “小姑娘,你刚才说,你是我们家苒苒的朋友?”她犹豫着问。

    安苒用力地点了点头,飞快地瞥了一脸冷意的安兴一眼,上前拉住妇人的手腕解释:“我其实年纪不轻了……只是……看起来有点显小而已……”

    然后小心翼翼地道:“阿姨,我叫安然,就是因为名字相近所以才和安苒成的朋友……您可以叫我……然然……”

    安母稍稍楞了一下,没有接话,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第一次见面就产生这样莫名的好感的姑娘,她眼眶红红的,嘴角含着笑意,可亲昵地握上来的双手却在微微地发颤。明眼人都能看穿她此刻的不安,但这份不安中却的确是没有恶意的。

    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然……然……?”

    安然的眼睛猛然瞪得更大,滚烫的泪珠子又打开了闸。

    “怎么又哭了呢……”安母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伸手帮她擦着。

    “阿姨……安苒她跟我提起过您……”安苒低下头闷闷地开口。

    安母拿着手帕的手顿住,问:“她……说我什么了?”

    “她说……”安苒眼前一片朦胧,“她做了让您无法原谅的事情……她说她对不起您和弟弟……”

    安母的手颓然放下,许久,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是挺对不起我们的……”

    =

    安苒逗留了许久,到安母和弟弟准备离开时,才发现卫峯早就不见了踪影。环顾四周,也没见到人,寻思着也许他是直接到外面车里等她去了,便挽着安母的手陪着他们一起往外边走。

    刚见面时的情绪终于也稍稍缓和了下来,安苒偷偷地盯着母亲的侧脸打量,心里一阵酸又一阵甜。而十年未见的弟弟也一如既往的聪明又细致入微,虽然对她冷眼冷言冷面,却依然挡不住她心里头一阵又一阵的温热。

    安母似乎十分喜欢她,也不管不顾她编造的各种理由是有多么的不经推敲,便直接站在了她这边,不许安兴欺负她。

    安苒眼眶频频发热,抿着嘴一路不再说话:她上上辈子是积了什么样的德,上天要对她这样厚爱来补偿……

    =

    三人出了墓园,安苒果然看到车里卫峯正坐在驾驶座上闭目养神,昨天他工作到很晚才回来,早上又被她这样早就闹醒,安苒有些自责。

    正想要与安母两人告别,忽然见安兴的神情猛地一凛,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边刚刚停下的一辆黑色车内下来一个男人——

    安苒被钉在了原地看着他走近:这个男人,她就算是化作了灰都认得……

    安兴上前一把拉住那人的胳膊:“姓厉的,你又来做什么?”

    厉云不以为意,向安母礼貌地点点头。见安母冷淡地别过脸去,也不以为意,目光不留痕迹地瞥过安苒,不作半点停留,答道:“今天是苒苒的忌日,我来祭拜。”

    “我姐她不欢迎你!”安兴冷冷地道。

    “你不是苒苒,你怎么知道她不欢迎我?”

    安苒攥紧了手,刚想开口,便听安母淡淡地道:“安兴,放开他吧。”

    “我姐当年为什么会发疯,为什么会自杀,你心里最清楚……你现在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减少你心里那点罪恶感而已……”安兴用力松开他的胳膊,“听说你最近公开已经结婚了?你猜我姐看到你会不会觉得恶心?”

    厉云皱了皱眉,没有反驳,揉了揉刚才被抓住的胳膊,便低着头向墓园内走去。

    “安兴……”安苒愣愣地开口,“你刚才说……你姐当年是怎么死的?难道……不是车祸么……”

    “你从哪里听说是车祸?”安兴皱眉道,“我姐当年被那个男人害得小产后精神失常,是在接受治疗时过度服用精神药物自杀死的……”

    “……”

    “喂,你真的是我姐的朋友?”

    “……”

    安苒觉得全身上下都是席卷而来的寒意,僵硬地松开了挽住安母的手,回过身去往卫峯的车那边走,一步一步觉得自己像是踩在泥潭里,不知道哪一步会不会直接整个人陷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

    车里,卫峯也异常的安静。

    一片瘆人的沉静中,空调口“呼呼”吹出的风仿佛凉到刺骨。

    安苒将腿缩起来,整个人团着抱住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前方。

    卫峯扭过头看向她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手不自觉地伸过去,揉了揉她头顶柔顺的发,然后猛地缩了回来:“老婆,你之前说……你是鬼……”

    安苒缓缓地扭头与他对视,眼里满是委屈,像木头人一样地点了点头:“嗯……”

    “……”卫峯猛地扭过头去,一手在唇边用力一咬,吃痛地轻呼,一手用力地敲打在方向盘中间的喇叭按钮上,车子发出“叭——”的声音,然后猛地又扭回过头来,瞪着她,“怎么可能?!”

    “卫峯……”安苒怯怯地伸手想要去拉他的衣袖。

    下意识地向后面避了避,见小妻子的手楞在那处,卫峯心中尖锐地抽痛了一下。

    安苒默默地收回了手,直直地盯着他脸上的神情,喃喃道:“我……我可能……真的病得很重……”

    声音越来越小。

    卫峯烦闷地暗骂了一句,然后猛地踩动了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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