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的仪式庄重隆重,所有将士均站在校场上送离,便是连三皇子景澄亦参加了。

    大车咕噜噜地启动,一路向东方驶去,墨虎、景澄以及几个高阶将领一直送车队至兵营外。

    秦泊南也去送了,那里面有许多人都是他接治的,却没有治活过来。

    层层叠叠的山林,幽深的绿意在四周幻散开来,仿佛要将整个人淹没其中,众人表情肃穆,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小兵嘈杂沙哑的呼喊声:

    “等一下!赵大哥!赵毅,赵大哥!等一下!”

    墨虎皱了皱眉,正想着是谁这么大胆敢在这种时候大呼小叫,一阵风刮过,淡青色的纤细身影撒开蹄子的小鹿一般从他身旁刮过,那速度比风火轮还快,而追在她身后的则是满头是汗,已经快要跑岔了气的小甲。

    墨虎的眼角狠狠地抽了一下,待小甲慌慌张张地行过军礼之后,冷冷地质问:

    “你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兵竟然还跑不过一个姑、一个那种身板的小子,你都不觉得丢人吗?”

    “是,我也觉得很丢人。”小甲满头是汗,耳根子通红地说。

    墨虎虎目一瞪:“从今天起训练加十倍!”

    “是,将军!”

    “她不是带人去采药了吗,怎么突然跑回来了?”墨虎斜睨着他,问。

    “依大夫药采到一半时。听人说今日小乙的遗体会被送回家乡,她说要送小乙,就跑回来了。不过依大夫已经把人带到她发现草药的地方。紫苏大夫说剩下的交给他。”小甲担心阿依会受处罚,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解释。

    “你没告诉她今天会办送归仪式?”墨虎一愣,问秦泊南。

    “我昨晚就说了,当时她正念叨着今天要采药的事,大概没听见我说的。”秦泊南摸摸鼻子,见阿依已经追上前面的车队,停在倒数第二辆灵车前。有些担心,便走了过去。

    墨虎见状也跟了过去。心里很好奇那丫头狂追而来到底要做什么。

    阿依匆匆忙忙的,把全身上下都摸遍了,最后才从袖子里掏出一锭还带着体温的银子塞给赵毅。赵毅是小乙的老乡,这一次将由他将小乙及几个同乡的遗体运送回家乡去。

    “赵大哥。”阿依因为刚才跑得太快了,努力喘了几口气才勉强说出话来,“等回了家乡进了城,拿着这银子替小乙哥买一只拨浪鼓送给他儿子。小乙哥离家时他儿子才出生,他一直希望着能在他儿子周岁前回家去,给他儿子买一只拨浪鼓玩,你替他买一只带给他儿子吧,就说是他爹送给他的。”

    一番话说得小甲和赵毅又红了眼眶,赵毅含泪将银子收起来。重重地点头:

    “哎!依大夫,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办到!”

    阿依点点头。望着车上被草席包裹着的许多遗体,压根看不出来哪一个是小乙的,心又一次微微发酸。

    停顿的灵车再一次启动,吱吱嘎嘎地向东边去了。

    深沉的阳光透过苍翠的枝叶斑斑驳驳地照射下来,让她看起来仿佛被镀了一层金光一样,晶辉闪耀。

    秦泊南立在不远处。望着她的侧影,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弧度。竟比那夏日的阳光还要温煦和暖。

    墨虎望着阿依,欣慰地摸了摸胡须,点头微笑,回眸看了秦泊南一眼,却为他眼眸里的光彩震了一下,再次望向远处的阿依,眸光幽深,他摸了摸脑壳。

    大雨已经连续下了两天,势如瓢泼,没有半刻停歇。

    这样的天气是不可能攻城的,便是连日常操练也减少了几次,整个军营里湿漉漉的一片,还有好几处汪了水,军营后面的那条小河更是一反前些日子的平静温驯,变得涛涛汹涌起来。

    除了身穿铠甲冒雨巡逻的士兵们会在各处行走警戒,大部分人都呆在帐篷里,以免豪雨倾盆,视线模糊,许多人全堆在一起再引出其他乱子。

    夜阑幽深,唯有大雨击打地面与帐顶的声音如扣人心弦的乐曲般激烈又不失美妙自然地奏响。

    秦泊南正坐在床上翻检前些日子采来晒干的药草,阿依则跪坐在铺在地上的锦褥里,飞针走线替他缝补衣裳。

    帐内的火把被从外面吹进来的劲风刮得呼呼鼓荡,阿依用贝齿咬断线头,提起那淡青色的袍衫重新端详了一番,略带得意地道:

    “好了!先生,缝好了!”

    “辛苦你了。”秦泊南仍旧在埋头捡拾草药,淡淡地说。

    阿依眼里的笑意更深,将袍衫折出来重新收进包袱里,扭头望向随风飘动的帐帘,有些郁闷地叹道:

    “这雨都下了两天了,怎么越下越大,到底什么时候停啊!”

    “明天就会停了。”秦泊南漫不经心地答道。

    阿依微怔,随即双眸亮闪闪地盯着秦泊南,十分好奇地问:

    “先生,你怎么会知道?难道先生你会观天象?”

    “猜的。”秦泊南再次漫不经心地回应,将手里一棵比较茁壮的草药放进小筐里。

    “……”阿依的眉角狠狠一抽,无聊地收起下巴,托腮望着外面阴雨连绵,这么大的雨一刻也不停歇,还真让人担心她会不会睡半夜觉就被大水冲回帝都去了。

    “你若是没事就睡吧,好不容易能休息几天,你好好地养养神。”秦泊南仍旧专注着手中的草药,轻声说。

    阿依想了想,点点头,把头上的逍遥巾拆掉,掏出小桃木梳梳顺了头发,便拉上锦绣夹被和衣躺在被窝里。望着高高的帐顶发呆。

    哪知被窝还没躺热乎,就在这时,远处忽然透过雨帘隐隐地传来慌张的大喊:

    “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

    紧接着配给每个巡逻兵的小铜锣被当当当地敲响。在静谧的雨夜里尤为刺耳,很快又开始有纷乱的叫喊声传来:

    “袭营了!袭营了!越夏国袭营了!”

    混乱的脚步声,军靴踏地时溅起积水的响声,佩刀撞击着身上软甲的叮当声,以及刀刃刺进身体时的扑哧声与再拔出来时血液喷涌的闷声此起彼伏,交错狂乱地响起。

    阿依心脏一沉,霍地从床上坐起来。绷着脸望着被风吹卷的帐帘,一开一合之时似乎有许多士兵自帐前路过。踏起了许多水珠溅了进来。她呆了一呆,回过头有些紧张地对秦泊南说:

    “先生,越夏国袭营了。”

    “嗯。”秦泊南淡淡地应了一声,将最后一份草药分拣完毕。掏出帕子擦拭手掌。

    他出奇地淡定,阿依望着他平静如镜的面孔心里也渐渐安定下来。

    其实袭营这件事早有预料了,像这种月黑风高,大雨瓢泼,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简直就是杀人放火,背地里捅刀子的良辰吉日,不来袭营才不正常,要是她她也会来偷袭的。而墨虎则大概从降下大雨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在等待着越夏国前来袭营。

    刀剑相接声在夜晚里尤为刺耳,还有被一剑刺穿时的惨叫声,阿依手忙脚乱地用逍遥巾草草地绑了头发。麻利地将地上的被子搬到旁边的小桌上以免弄脏,就在这时,又一片敲锣声夹杂着小兵的高喊:

    “着火了!着火了!药帐着火了!”

    阿依一愣,紧接着咬牙切齿地对秦泊南道:

    “先生,他们把药帐也给烧了!”

    “这么大的雨很快就灭下了。”

    “说不定在灭下之前草药就全部烧光了!”药帐里全是晒干的草药,最易燃烧。

    就在这时。帐帘微卷,阿依只来得及看清帐门外出现了一双皂靴。帘子便又合上了,紧接着就在门外,很近地响起一阵兵刃相接声,之后便是一声惨叫,刀刃刺入皮肉再拔出来,鲜血喷涌发出噗地一声闷响,浓重的血腥味顺着风被送进帐篷里,让阿依皱了皱眉。

    她正站在门边不远处的位置,于是狐疑地伸手掀开帐帘,却见阿勋正头戴大斗笠仗剑立于帐门外,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地上是两个已经被杀死的越夏国士兵,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阿勋见她探出头来,一巴掌将她的脑袋推回帐子里。

    阿依缩回帐篷内,忽然有些心惊肉跳,看了一眼仍坐在床上的秦泊南,顿了顿,蹑手蹑脚地凑过去,挨在他身边坐下来,觉得这样比较安全。

    “先生,紫苏大哥……”她忽然想起来,有些担心地小声问。

    “他的身手自保没问题。”秦泊南淡声回答。

    阿依这才放心,缩在他身旁,双手绞在一起。

    外面的厮杀声愈来愈烈,从先前小规模的喊杀声一直发展到似乎整个兵营都沸腾起来了。

    好像有更多的越夏国兵往他们这边的帐子来,阿勋在外头渐渐地疲于应对。

    阿依这时候才猛然想起来,他们这边的帐子离墨虎的帐子离三皇子的帐子都很近,秉着擒贼先擒王的原则,砍杀就砍份位大的,于是都奔赴他们这边来了,她开始有点欲哭无泪。

    秦泊南的眸光终于变得深沉下来,他没想到墨虎那里明明筹备了却还是让越夏国猖狂了这么久,抿了抿嘴唇,他无声地伸出手去揽住了阿依纤瘦的肩。

    阿依微怔,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事态也许比她想象得更加严重,猛然间,尽管仍能听到帐外的兵器声,她却觉得阿勋的气息逐渐远了。

    也就在这时,只听忽地一声,一个满身雨水与血水,手握弯刀,面目狰狞的异国大汉从外面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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