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峻风没想到再见面,哪怕说起孩子,她也能这样一脸平静。当年明明说打掉了,那么这些年她该小心翼翼的把他藏起来。如今被他发现了,一脸云淡风轻,她甚至不出口否认。她的淡漠总是令他心寒,像一把锐利的刀子。

    喉结动了动:“你怎么不否认?”

    有用吗?早在他发现这个孩子的时候,一定已经验过dna了,他既然肯跑来跟她谈论这个孩子,就说明结果他知道了。

    而且宋珺瑶一点儿也不天真幼稚,这么大的一个孩子天长日久跟她生活在一起根本就藏不住。而他一天一天的长大,眉眼生得一觉醒来甚至会令她恍惚,仿佛看到另外一个人……不由心中抽搐,也想着把他送到爸妈那里养。可是不单是长相,宋应晖跟他一样腹黑恶毒,从不肯对她温柔,唯独那个时候肯泪眼婆娑,可怜兮兮的,又说会想她,还乖巧的让她保重身体……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知道他在算计她,还是不由心软。他没有爸爸已经很可怜了,总不能再让他的生活里没有妈妈。

    于是,留下来。一日一日增加自己的惶恐,孩子的脸是不能骗人的。这的确是他的孩子,稍微知情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来。

    不止一个人意有所指的对她说:“珺瑶,应晖长得一点儿都不像你。”

    既然不像她,那就只能像他了。

    就是这样一个孩子,每日看着,等东窗事发,等他找上门来。

    而这一天到底来了,她早有防备,所以不惊不诧。坦然以对:“不错,这个孩子我生下来了。可是,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是我自己身体的原因,我把他生下来只是为了我自己。”

    顾峻风身体前倾,清冽的眸子近在咫尺,盯紧她:“你觉得我是来跟你抢孩子的?”

    宋珺瑶再铁石心肠,心里还是微微的颤了下。为什么不是一个贴心的女儿,长得像她一样,即便不乖巧可爱,沾染她的秉性也可以。偏偏不是……有的时候她就在想,为什么要将他生下来?几年前的心灰意冷还不够么?连折磨都这样的无休止。

    她的唇色发白,声音冷透了:“要不然呢?”

    宋应晖看了她一眼,扔下书包过来试探她的额头,关心她也是板着脸:“哪里不舒服?”

    因为她坐在沙发上愣神,连他走进来了也没有发现。

    宋珺瑶拿开他的手。

    “没有不舒服,就是有一点儿累。我们晚上出去吃吧,我不想做饭。”

    宋应晖淡淡说:“好啊,我上去换件衣服。”他兀自上楼。

    宋珺瑶盯着宋应晖的背影,着了魔的想,他小的时候也这样么?

    抬手覆上眼睛,他们早就泾渭分明,各有各的生活,老死不相往来的,她没做过任何不切实际的遐想,否则当年她便不会义无返顾的拖着箱子离开。

    宋应晖又在学校门口看到了之前在会所里见到的男人。他倚在车身上抽烟,身姿修长,那一双狭长的眼睛乌黑凛冽。其实这不是他第二次看到他,宋应晖记忆力不错,这个男人有意无意,绝对不止一次的出现在他的周围。早在会所的那天就感觉他熟悉,无数个惊鸿一瞥的瞬间看到他,这个男人的确很眩目,根本很难隐藏。

    告诉司机:“你等等我。”

    他朝顾峻风走了过去。

    顾峻风自动掐灭手里的烟,站直身体,一米八三的个子,投下长长的一道影。

    “你好,真巧啊。”

    宋应晖跟他相似的眉目上有跟宋珺瑶一样的冷笑,真是跟着什么人学什么样。

    “你这么有心,能不巧么。”他慢条斯理的提醒他:“你想从我这里下手拿下宋珺瑶,那你真是想错了。她巴不得把我也送出去,怎么会因为我接受某个男人,我劝你省省吧。”

    顾峻风蹲下身,唇畔浮起笑:“你觉得我没有戏?”

    宋应晖扬眉:“宋珺瑶不喜欢心机深邃的男人,而且她已经有未婚夫了。”

    顾峻风一怔。

    心里针扎似的痛触。

    宋应晖擦了下嘴角,靠到椅子上:“生孩子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共同完成的事吧?”

    宋珺瑶皱了下眉头:“中班就讲生理卫生了?”

    宋应晖没理会她,接着说:“你当初生下我,是不是还有一个男人帮了你的忙?”

    宋珺瑶切着牛排,划出尖锐的响。宋应晖从来没跟她提起爸爸的事,反正他独来独往,其他小朋友不了解他,不会追着他问爸爸的事。而别人比他多了什么或者少着什么,他也都无关痛痒的模样。不由一怔:“你听谁说了什么?还是谁去找过你了?”

    宋应晖不紧不慢的说:“之前我在会所看到一个男人,今天早上我又见到他了。而我记得,之前也见过他,例如入幼儿园那个早上,还有升中班的时候……如果一个男人刻意接近我,却不是对你有意思,那么一定就是对我有意思了。”

    宋珺瑶看了他几秒钟:“如果你稀罕他,我可以把你打包送给他。”

    宋应晖冷淡的一扬眉:“没良心的女人。”

    门铃骤响,顾峻风不紧不慢的打开门,沉湛的眼,灯光下凝视她。

    似笑非笑:“哦,宋总怎么想起我来了?”

    宋珺瑶面无表情,下一秒攥上他的衣领,脚尖微微踮起来,她从不曾对他这样说话,到底成了两不相干的人。警告的意味明显:“顾峻风,离我儿子远一点儿,任何人都休想打他的主意!”

    顾峻风唇角一动:“应晖说你巴不得将他送出去,我看不然。很怕我将儿子带走是不是?”伸手触碰她的脸颊,指尖相触被她闪躲开,他仍是邪魅一笑:“要是让应晖知道其实你比谁都在乎他,一定很高兴。”

    宋珺瑶指腹松开,推搡了他一把,看顾峻风身姿微微后仰顺势斜倚到门框上。

    语气不善:“我跟我儿子怎么相处,那是我的事,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

    顾峻风好脾气的看着她:“进来叙叙旧?”

    宋珺瑶轻轻的哼了声:“顾峻风,我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她拂袖离开。

    顾峻风怕极了这样的决绝,五年前的一幕就像梦魇嵌在他的脑子里,五年后她不厌其烦的替他回顾。让顾峻风觉得,她的生命里仿佛真的至始至终没有他。

    那么他们相濡以沫的那段日子算什么?

    他们最大的悲哀不是得到了又失去,而是一退一进彼此错过,从来没有得到过。

    顾峻风枕着手臂躺了一会儿,靠到床头上抽烟。烟灰积了长长的一截,一段段崩塌。时间不早了,眼睛酸痛的厉害。医生嘱咐他少抽烟,抽到一半按到烟灰缸里,服下安眠药睡觉。

    宋珺瑶一下车,经理快步行来,向她报告好消息:“宋总,丰锐自动调价,愿意按着我们当天拟定的价位签订合同。”

    晨光明亮,有一些刺眼,宋珺瑶眼眸微微眯着。在别人听来有一些得寸进尺,她却理所应当:“回复他们,就说那天我们拟定的价位也不能签,需要再调价。”

    经理面露难色:“宋总,这……”

    宋珺瑶不动声色:“按我说的做。”

    顾峻风这种日理万机的男人,来这里的时间不短了,没有即刻动身返回,巴结丰锐的人那样多,也没听闻找新的下家。分明不是来谈生意,而是静心以待,来钓鱼的。

    宋珺瑶也不傻,这样大的鱼饵,又不是穿肠毒药,为什么不咬?

    她从来不瞒宋应晖什么,他的洞悉能力本来就比一般的孩子强,而且,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不如亲口告诉他。

    “那个狐狸一样的男人的确是你的爸爸,这一回我打算在他的身上狠捞一笔,也算帮你讨一点儿生活费了。毕竟这些年你吃我的喝多的,从他那里讨要一点儿也是理所应当。”

    宋应晖抬眸:“你没听说过吃人家的嘴短么?”

    宋珺瑶不拿他的话当一回事。

    淡淡的说:“那是对脸皮薄的人而言。”

    张涛不知道顾峻风是怎么想的,可是,这样做生意跟开玩笑有什么两样。

    不禁提醒他:“顾总,他们这样合作,分明就是不成心,如果一再退让,我们不会有多少经济利益。”

    顾峻风倚靠在沙发上,双腿自然交叠,合上手里的书淡淡抬眸:“缓两日给他们确定回答,就说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呢?顾峻风是铢毫必计的商人,这样做本来就有失水准。

    “顾总……”

    他想再说。

    顾峻风不耐的打断他:“就这么定了。”

    张涛一出来就给肖文昕打电话,感叹说:“我觉得顾总很不在状态,他那样睿智的人,即便在谈判桌上睡着了,也不会吃这样的亏,这一次实在太反常态了。弄不好折本也说不定。”

    肖文昕是听说顾峻风出差了,走的时候就说这次的时间会久一些。

    不由问:“跟哪个公司合作?”

    “盛达。”

    肖文昕怔了下,半晌才说:“我知道了,既然都劝不了他,那就由着他,他的心里一定有数。”

    挂了电话,自己却茫然起来。坐了好一会儿,大脑正常运转。知道顾峻风这样做是为了宋珺瑶。一次他喝醉了酒,路灯下看到展翅飞舞的白蛾失声痛苦,如果不是喝多了,他不会这样失控。可是,肖文昕却第一次见一个男人失声痛哭的模样。由其是顾峻风,她做梦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像个孩子一样哽咽出声。

    那一次他哭了很久,一直顺不过气来,最后将胃液都吐出来了。伏在那里剧烈喘息,终于可以喘顺一口气的时候,她拉着他上车,他却站直身子想要捕捉路灯下的飞蛾,可是,无论他怎么伸展双臂都抓不到。最后,他气馁的放下手。仰头看了很久,灯光下面容模糊。肖文昕知道那一刻他想到了什么,脸上才会袒露那样的神色。

    所以,顾峻风是蓄谋已久,难怪那么多人都劝不了他。

    宋应晖一出校门,就看到顾峻风。这次迈开长腿直接朝他走了过来,坦率说:“这的确又是我计划好的偶遇。”

    宋应晖扬头看他,没有说话,其实他想看一看自己的爸爸是什么样子的,他到底哪里最像他。

    半晌:“我以为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顾峻风笑笑:“那是孙悟空。”

    宋应晖说:“其实我更喜欢白骨精。”

    顾峻风蹲下身:“你妈妈就是。”

    宋应晖不否认,他说:“我马上就有新爸爸了。”

    周仲一大早就给宋珺瑶打过电话了,晚上就会赶过来。他去了一趟国外,时间可不短,这次回来是专门为了和宋珺瑶订婚的事情。

    宋珺瑶真的就应承下来了。

    周仲对她的一切过往都了解,离过婚,如今带着一个四岁的孩子。他仍旧说:“珺瑶,只要是关于你的一切我都喜欢。我没有爱过谁,情窦初开的时候就是你,我真的不想错过你。”

    其实宋珺瑶常常想,被一个男人全心全意的爱着,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天她在朱笑云家翻看相册,见到她和莫章军相拥而笑的合影,后面就写着这么一句: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想要跟她白头偕老,她不想这样简单平凡的事情变成奢望。宋妈妈说:“珺瑶,你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我和你爸爸很不安心。”

    宋珺瑶安静的打着方向盘,窗外流光璀璨,映着她淡漠的一张脸,从镜中看着,仿佛割碎了般。

    下班高峰期,一路走走停停,步履维艰。可是,到底走到终点。

    周仲见她走过来,伸出有力的双臂过去拥抱她,男人宽厚的胸膛,有淡淡的香水味。声音温和:“珺瑶,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遇到一个人,不用多么虔诚的将她供养。只要每天触手可及,让她感觉到他。

    宋珺瑶抬手环上他的腰:“路上堵车,让你等这么久。”

    直接去京都最高档的一家餐厅吃东西,宋珺瑶已经让秘书在那里订好位置。

    周仲问她:“怎么不带上应晖一起。”

    “他不喜欢吃这家的东西,宋应晖的毛病特别多。”

    周仲失笑:“他的小大人模样真的很让人过目不忘。上次我那两个朋友看到他,过后都说应晖太傲娇了,跟你还不像。”

    他像顾峻风,从性情到模样简直如出一辙。打他从娘胎里爬出来,宋珺瑶就知道了。

    她没有接话,告诉他:“你先点餐,我去下洗手间。”

    七寸高跟鞋敲出轻微的响,清脆如铃,这样的宋珺瑶举手投足皆是风情。

    她的嘴里还有酒的芬芳,周仲挑起她的下巴吻上去的时候一阵晕眩,他似乎醉得厉害。连她呼出的气息都有了醉人的魔力,餐厅的停车场,他热切的亲吻她,手臂紧紧钳制,压到车身上,又惧怕这样的粗暴会折断她细致的腰身。

    第一次见宋珺瑶是在高中的校园里,樱花盛开的季节,他靠在教室的窗棱上往下看,一袭白裙的宋珺瑶仿佛从浩瀚的烟海中走出来,落花成阵,整个世界都静止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女子。无比锋利的美貌,像冰天雪地里的一株莲花。

    等到反应过来,他飞快的从三楼跑下去。可是,找遍了整个操场都没有她。

    他打听了很多人,证明学校里没有这个人。

    周仲真的以为是自己的梦了,没想到在大学的校园里再次见到她。才知道一切都不是梦,这世上真有宋珺瑶这样的女生,完美不似真人。她是t大当之无愧的校花,可是,四年前没有一个人敢走到宋珺瑶的面前说一个爱字。只她淡漠的神色就可不动声色的逼退一切。

    他自然也没有说,能成为宋珺瑶的朋友在多少人看来已经算最大的殊荣。

    以足够的荣光站到宋珺瑶面前是周仲那时做任何事的动力。只是无论如何没想到宋珺瑶那样突然的嫁了。不过去外地研发一个项目的时间,再回来就听说宋珺瑶嫁到a城去了。

    周仲恍不过神来,仿佛一个梦才醒来,又陷进另一段梦魇里。遇到宋珺瑶,他就注定缓不过神。

    他是怎么失去她的?

    周仲捧着宋珺瑶的脸,他总想好好的看看这个女人,看一看他是否真的将她找回来了。他怕又是自己的一个梦。

    烟火烧上来,烫到了手指,白皙修长的指下意识松开。烟头掉落,磕碰出细碎的火星。

    顾峻风喉结动了动,觉得此刻自己的心腥红滚烫。

    其实怨不得别人,曾经宋珺瑶是他的。守着一座空房子,只要他肯走进去,一定可以看到她。他想感受她的温度,想一睁眼看到她……只要他想,都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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