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走廊在演出时分,活像某种庞大海洋生物的食道,悠长黑暗又阴森,我抱着肩膀穿过走廊。露肩式连衣裙无法阻挡来自走廊尽头的凉风,伴随着墙壁后啮齿动物的尖叫声,墙上煤油灯散发出幽幽红光仿佛野兽的眼睛,难怪姑娘们总要成群结队的回宿舍。

    总算走到家门口了,我连忙冲进屋子里,将房间里的灯点亮。

    当置身于暖黄色的光圈中,总算能将胸膛中憋着的寒气吐出来,我试着将裙子背后的丝带解开,将这身束缚了我大半天的漂亮裙子脱下来。

    一阵凉风从门外吹进来,镜子里蜡烛的火苗似乎抖动了一下,我猛地回头,看到一个阴森鬼魅的黑影站在门口,光影相交的地方,一副白骨头颅若隐若现。

    “埃里克,你吓到我了。”我按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埃里克走进来,脚步飘忽如鹅毛般轻盈无声,他半响没有说话,只是用面具后的金眼睛静静望着我,不免让人觉得困惑。

    “说话,埃里克,不许这么瞪人。”我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你去的时间太久了。”他很不开心的说。

    “别忙着斥责,先让我抱一会儿。”“我走到他身旁,用力拥抱他,放任自己沉浸在对爱人的渴望中。

    在埃里克身上萦绕着某种辛冽的香气,比玫瑰更浓烈,比晚香玉更悠长,这香气单纯用鲜花比喻似乎略显单薄,那种掺合了木质香料和复合辛香的丰富香气,应该是他那些从远东带回的香料,在密闭空间中彼此分解交融后的混合气味。

    我喜欢他,也喜欢他的气息。

    埃里克对于拥抱这种表述爱意的方式,相当不熟练,他总是木头似的站在原地,两只手就像忘记上发条般直直伸着,像童话里无心的铁皮人。

    “今天做了什么?”

    “作曲,教克丽丝汀唱歌,读书,画图纸,制作机关,等你回来……”他想了想回答。

    “吃饭呢?吃些了什么?”

    “面包。”他迟疑了半天,让这颗充斥着天马行空魔法原理的脑袋,去思考日常生活中的小细节,难度堪比制作一架神奇的南瓜马车或某个环环相扣的机关室。

    “还有?”

    “黄油……黄油加面包。”

    这话让人哭笑不得,这家伙总是这样,用食物草草填满肚子,只需要维持机体的基本运作,就完成任务似的再度投入到他狂热的创作中。他的大脑又不是盆鼠尾草,不吃不喝光从身体里汲取营养就能咯吱咯吱运作。

    “我们去吃东西。”我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下巴。

    饿了整个下午,连一杯红茶、一块点心都没吃的我,胃里火烧火燎,急需来些食物填饱肚子。现在刚过用餐时间,演员们应该都去后台准备演出了,求求厨娘,也许还能找些边角料来做顿简单的晚饭。

    就在我牵着埃里克的手转身时,门口闪过一个人影,累赘得裙摆泄漏了她的性别,那是属于芭蕾舞演员的舞裙。

    埃里克甩开我的手,大步追到门外,仿佛黑色闪电般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

    在最初的一秒钟里,整个大脑都被惶恐吞噬,埃里克被人看到了,我们刚刚还在拥抱,像一对平常的恋人那样拥抱、亲吻。

    要是被吉里夫人知道,我们又该怎么办?

    我从门口跑出去,在黯淡无光的走廊里奔跑。

    其实,被人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我和埃里克只是相恋,没做任何伤害别人的事情。

    假如走到阳光下,我们也不会获得任何人的掌声,她们会嘲笑我的声音,也会嘲笑埃里克的脸,歧视我们恋情不循规蹈矩,也许还会高高在上的认为,我们两个怪胎恰好凑成了一对,没有祸害人间。

    那又能怎样呢?

    两个被上天遗弃的孤儿,除了舔舐彼此伤口,跌跌撞撞走下去,还能怎样呢?

    在走廊的尽头,我看到了被埃里克死死掐着脖子按在墙上的女孩。

    是阿奈……

    她脸上的其他表情被恐惧轻松湮灭,牙齿咯咯作响,嘴唇变得惨白,难看得血色从脖颈处蔓延到整张脸上,缺氧让她不住翻着白眼。

    “埃里克!放开她!你快掐死她了!”我扯着埃里克的衣袖,试图让他绷得如弓弦般紧张的手指松懈下来。

    “她看到我了。”埃里克冷冰冰的回答,仿佛在他的手掌中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而是一具没灵魂的烂肉。甚至那双比金苹果还耀眼漂亮的眼睛里,也如刚刚从地底挖掘的黄水晶,蕴含了千万年的冷漠。

    我被他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

    “埃里克,你不能这样,这不是你……”鼻腔里得刺痛让我的语言结结巴巴,不成顺序。

    对于‘夺去他人生命’这件可怕的事情,他根本不在乎。

    我迟来的觉悟。

    也许,也许是我的表现比阿奈更吓人,埃里克缓缓松开了死死钳制阿奈脖子的手。

    肺部重新获得空气,阿奈跪在地上,猛烈咳嗽起来,掺合着哭泣和打嗝。

    埃里克依然站在原地,戴着皮革手套身披黑披风的他,就像死神的忠实信徒,就连侩子手身上仅存的怜悯之心,都不会在他心上寄生。

    试图去搀扶阿奈时,我才注意到自己连指尖都在颤抖,我努力了半天,才将手放在阿奈的肩膀上。

    走廊里一盏缺乏燃料的煤油灯,噼啪挣扎几声后猛然熄灭,凉风从尽头的圆窗中倒灌,将这里死气沉沉的空气搅动起来,时间之神拨动着金属机械,一秒接一秒的跳动。

    在阿奈身旁掉落着一件淡紫色舞裙,看着很眼熟,我认出它是那件离奇丢掉的舞裙。

    曾经精致昂贵的它,被不成样子得丢在地板上,挺括的布料变得皱皱巴巴,就像一团难看的抹布。

    “这条舞裙,是我的。”

    阿奈咳了半天,抽噎着道歉,“对不起……我只是参加舞会……只是也想去参加舞会。”

    平民家庭出身的阿奈,不管是身材还是相貌,并不比舞团的其他姑娘更有优势,舞台上出演着不起眼的小配角,在人群中跳着舞,她疯狂喜爱着那些漂亮的衣裙,却没机会试穿,裁剪精美、选料昂贵的戏服,只有主演才有资格将它们穿上身,服装室常年锁着门,服装保管师们把每件戏服都记录在案。

    为了能混进贵族们的宴会,她偷走了我的舞裙,偏偏粗心大意的我,直到克丽丝汀翻找衣服时才发现。

    偷穿衣裙,与贵公子们成功攀交,并不代表她内心就变得安宁,趁着演出时刻,她试图将舞裙还回到柜子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阿奈,我的舞裙没有丢过,你也没有看到我和他,答应我,你不会向任何人说起今天的事情,尤其是我妈妈。”

    “我知道,我知道……”阿奈惶恐不安的答应,她甚至不敢朝埃里克的方向瞟一眼。

    那白骨头颅加上古怪面具,足以吓得她魂飞魄散。

    “对不起,阿奈,我们无意伤害到你,非常对不起。”

    我并不奢望能获得她的原谅,脖子上的青紫色指印,会像枷锁般留在她心上。

    没过多久,在索尔莉挽着菲利普的手臂在剧院芭蕾舞团成员面前走过,而剧院每每上演有索尔莉主演的剧目时,菲利普·夏尼伯爵都会提前出现在她的休息室时。

    另一股风言风语借助索尔莉之口传了出来:曾经妄图攀附富贵的我,被伯爵先生嫌弃了……

    在大多数人眼中,这太正常了。像夏尼伯爵这样的单身贵族,不知被多少美女青睐,在演出后与一个漂亮的女演员共度夜晚的美好时光,也并无不妥。

    若他真的选择了一个嗓子坏掉了芭蕾舞演员,流言才会像十月干草堆上燃起的火苗那样,全然失控呢。

    为此,吉里夫人长吁短叹,试图宽慰女儿的心;克丽丝汀也一连好几天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什么惹得我伤心落泪。

    真是奇怪,我明明没有任何失落感啊,为何还会被她们误会成失恋呢?

    在我心里,遮蔽日光的那朵乌云,分明是对埃里克性情的忧虑,菲利普已被我忘在了脑后。

    可头脑简单的索尔莉太刻意想在我面前炫耀,她告诉舞团的姑娘们,菲利普会帮她保管鞋套和衣袋,因为她笃定,有了它们,跳舞时的缎鞋和纱裙才能光艳如新。

    一次演出开始前,我和克丽丝汀并排走向台前,恰好见到索尔莉和菲利普迎面走来。

    她向我露出甜美的笑容,松开指尖,让手帕滑落在地。菲利普则弯下腰,相当配合的为她捡起手帕,尽管在他唇角处又出现甚为不快的嘲讽笑容,转眼即逝。

    “梅格。”克丽丝汀扯了扯我的裙带,表情紧张不安,生怕我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来。

    “没什么,别担心我。”

    我和克丽丝汀低下头贴着墙壁让开道路,让索尔莉和菲利普彼此调笑着从身边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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