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天还没亮,荀芷粟便被村里此起彼伏的公鸡打鸣声给叫起。她艰难地翻了一个身,身子越来越重,还好,后天就到预产期了。

    荀芷粟简单地做了点早饭,真的很简单,一个鸡蛋,一碗小米饭,还拍了一根小黄瓜。吃完早饭,她便翻箱倒箧起来,把那些可爱的小衣服拿出来,趁着天气好,把衣服洗一洗,晒一晒,别到时候手忙脚乱地什么都想不起来。

    看着那一包袱五颜六色的小衣服,荀芷粟不禁抿着嘴开心地笑,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东西似乎也感觉到了,欢快地蹬她。

    “宝贝,再有两天,你就能见到妈妈了。妈妈可盼望这一天了,你呢?想不想妈妈?”她轻声地和孩子说这话,心想这孩子一定是一个又漂亮又听话的孩子,在她怀孕期间也没让她遭太多的罪,没有别的准妈妈那些呕吐什么的反应。

    她曾经无数次想着孩子的模样,她不想孩子像她一样从小瘦瘦弱弱,最好像小李那样,健康开朗。她希望自己怀的是一个可爱的女儿,当然,如果是一个儿子她也会喜欢的不得了的。

    “雪儿,雪儿——”她正想着,外面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哎,舅妈。”荀芷粟从炕上挪下来,推开房门,“什么事?”

    表舅妈张仙梅手里提着篮子进了屋,看看饭桌:“你这孩子,不是说好了,这几天我给你送饭吃?怎么嫌舅妈做的不好吃?”

    “没没没,舅妈,这点事我还是能做的。”荀芷粟接过张仙梅的篮子,掀开上面的蓝布,里面是两个冒着白气的大白包子。

    张仙梅笑笑说:“也是,像我怀你表姐表弟的时候,都快生了还在地里干活呢。不过呢,你们年轻人现在娇贵着呢,你看你表弟找的那个女朋友,来家啥也不帮忙,就端着碗等着吃饭。来,趁热吃个包子,山上的野菜的,你舅舅昨天特地上山挖的野菜,我放了五花肉,还有大虾米,鲜着呢!”

    荀芷粟也没有推辞,光听着张仙梅说,嘴里就流口水了。以前她的饭量很小,可是自从怀了孕就能吃能睡,这不一下子增重了五十多斤,整个人看上去像一个皮球一样。

    张仙梅把篮子里剩下的一个包子给她放进碗橱里,叮嘱道:“雪儿,待会儿饿了把这个也吃了,我到镇上去,想吃什么就和舅妈说,中午舅妈给你做。”

    荀芷粟笑笑:“舅妈,您做的饭我都爱吃。”

    张仙梅爱听这话,高兴地前仰后合:“那是,不是你舅妈吹牛,这清水镇上我的手艺也是数一数二的。”

    待张仙梅走后,荀芷粟夹着那一包袱小衣服来到院子里,找了一个大大的塑料盆,放在院子里的小石桌上,拿着一个瓢往里盛满了水,然后慢慢地坐在小马扎上,开始洗起来。

    这些小衣服都是荀芷粟在镇上赶大集的时候,买回来的小布头,在张仙梅的帮助下自己一针一线学着做的,虽然比不上大超市里买的衣服样式多样,但是胜在衣料舒服。

    洗了一盆,荀芷粟慢慢地站起来,一件一件地晾在院子里,看着迎风飘扬的小衣服,她不觉微抿了嘴角,轻轻地哼起了儿歌。

    刚刚坐的时间长了,荀芷粟握着拳头锤了锤背,歇了一会儿,她又踱到石桌旁,搓洗自己换洗下来的衣服。

    不经意间,她往门口扫了一眼,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因为坐着的缘故,她看到那人的腿。

    荀芷粟慢慢地抬眼向上望去,然后,目光在某处定格。

    那个男人见她呆若木鸡的样子,停了脚步,咧着嘴朝她笑,笑得流出了眼泪。

    太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荀芷粟眯了眯眼睛,一定是她看花了眼,怎么会?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能喝点水吗?”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那熟悉的声音仿佛就在自己身边。

    荀芷粟正在搓衣服的手停了下来,她看到一双蒙了一层尘土的黑色皮鞋出现在自己面前大约一米远的地方。

    她用沾了凉水的手指揉了揉眼睛,没错,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就站在那里。

    荀芷粟顺着视线往上看。她看到那个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只是衣领前胸处是灰色的脏兮兮的一团,手里提着一个袋子。

    她看到他瘦削英挺的脸庞,深邃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干裂苍白的嘴唇……

    刹那间,荀芷粟所有的思绪都戛然而止,耳际回荡的只有聒噪不已的蝉的鸣叫。

    “我能喝点水吗?”男子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又看了看水龙头,嘶哑着声音又问了一遍。

    荀芷粟指了指放在石桌上的那个瓢,看他慢慢往她跟前挪着步子,一步,两步,他走起来很慢,但是每走一步,荀芷粟的心便悬起一分,每走一步,曾经熟悉的气息便浓郁一分,每走一步,曾经或喜或悲的记忆便真切一分……

    就在他走近弯腰的一瞬间,荀芷粟迅速地站起身来,以至于打翻了石桌上的盆子,里面泛着洁白泡沫地水顺着流了一地。

    “芷粟,你没事吧?”唐晋扬一个箭步冲过来,拉住她的手。

    荀芷粟惊恐地看他一眼,一把打掉他的手,踉跄着步子跑回屋子,腾地一下把门关上。

    “芷粟,芷粟,你没事吧。”唐晋扬想要跟上去,却又怕引起她强烈的反应,只得在门外焦急地询问。

    荀芷粟没有做声,只是背过身去倚靠着门框。外面那个人说的什么,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觉得心脏一抽一抽的,可能是刚才自己的举动惊了肚子里的小东西,他连着踹了她几下。

    她低头轻轻地摸摸肚子安抚着小东西,默默地说道:“宝贝,吓着你了,对不起。”

    唐晋扬想起刚刚她微微呆滞的眼神,只觉得心里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说不上来的难受。刚才她看他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恐惧,而对于他的触碰表现出来的也是十足的厌恶。

    想到这里,唐晋扬的心如刀绞一般,是他伤她太深,他以为去年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他的全心付出可以融化她心中的坚冰,可是那一切都是表象,她的不告而别,她现在的反应……

    去年,在荀笙笙在省立医院治疗的时候,唐晋扬就陪在荀芷粟的身边,看她为荀笙笙的病着急,除了金钱,他实在帮不着什么,可是金钱最终也没有留住荀笙笙的命。

    他看到荀芷粟强打精神料理了荀笙笙的后事,看到坚强的她再也忍不住哭倒在他的怀里。他想以后他不会再让这个女孩吃半点的苦,不管她是做他的女人,还是做他的妹妹,抑或是他的朋友,再或者什么都不是,但是不要让她失去消息,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他能够放下一切去帮她。

    那一晚上,他把她带回了别墅,拿出收藏的最好的酒,陪着她喝酒,陪她发疯。

    他记得喝的小脸通红的荀芷粟直呼他的名字,扬起小手打他的嘴巴,因为醉酒的缘故,她的那一巴掌并不疼,可是却把他的心打碎了。

    他记得喝的意识模糊的荀芷粟骂他混蛋,她说当年苏莹雪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为什么他就是不信,她说话都不成句,可是却骂的他无地自容。

    当年的事情,警方还原过经过,苏莹雪偷拿了荀芷粟出租屋的钥匙,偷偷跑到出租屋里去找一块玉观音,但是她不知道荀芷粟把荀笙笙接到了那里,当她手里拿着玉观音被听到动静拿着菜刀的荀笙笙堵在卧室里的时候,她便指着鼻子骂荀笙笙是不要脸的贱人,勾引她爸爸破坏她家庭的狐狸精,而她的女儿也是抢让人家男朋友的小三。

    当时,荀笙笙精神已经出现问题,苏莹雪的话便刺激了她,两个人便扭打起来,混乱中荀笙笙就失手刺到了苏莹雪,当荀芷粟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躺在血泊中的苏莹雪,和旁边满身是血的吓得不知所措的荀笙笙。

    可是当时鬼迷心窍的唐晋扬,就是不相信警方的解释,认为苏莹雪是这对母女俩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被设计害死的。

    “我知道,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芷粟。”那一晚,唐晋扬抱着她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对不起,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那一晚之后,荀芷粟又恢复了曾经的安静,每天按时给他做饭,晚上就乖乖地爬到他的床上。

    唐晋扬没有拒绝,不是他真的想要发生些什么,而是他知道这或许是荀芷粟能够得到的唯一慰藉,至少他要让她感觉都她不是一个人,至少还有一个给她温暖怀抱的人。

    可是他不是柳下惠,他喜欢的人就这么乖乖地蜷缩在他的怀里,或有或无的触碰他敏感的部位,他没有反应也是不正常的,可是他知道他必须忍住,然而当忍无可忍的时候,一切该发生的就都发生了。

    那几个月的生活,唐晋扬感觉自己幸福的有些不可思议,有时候,看着那个在厨房里忙碌的小女人,他会掐一下自己的大腿,来自大腿的疼痛感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梦。

    可是,那个秋天的傍晚,当他怀着和往日一样的兴奋回到家的时候,唐晋扬却再也找不着那个小女人,留给他的是一张写着几句话的纸条:“唐晋扬,该还的都换了,我走了。”她真的走了,甚至上面连一个署名都没有留。

    他疯了似的满世界地找,可是在这个不大的文城找一个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文城早就没有她留恋的人,也许她早就离开了这里。

    可是相处了这些年,他竟然不知道她的家乡在哪里,当他去找苏志君的时候,却被告知他们早就将房子卖了离开了文城。

    他去问了她曾经工作的同事,那个圆脸的小姑娘,总是对她怒气想向,而她曾经的男朋友,也就是那个萧总,却和他谈起了生意,告诉他可以,条件是他们公司的品牌进驻翠水大厦的,他答应,他统统都答应,只要他能够得到她的消息。

    不过,萧叶超却告诉他,现在不是时候他去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等。

    是的,他等,足足等了半年。

    “你他妈就是坑我姐的那个男人啊?”荀芷粟听到外面传来表弟充满怒气的声音,

    “我,我对不起芷粟。”荀芷粟听到有些虚弱的声音。

    “现在孩子快生了,来抢孩子来了。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啊。”荀家表弟扬起了拳头。

    “我就是想看看芷粟过得怎么样?”声音有点些硬气。

    “放心吧,离开你,我姐过得可好了,你赶紧滚吧。”

    “这是我和芷粟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外人管不着吧。”唐晋扬的声音大了一些。

    “你他妈还有脸了,有钱了不起啊?最看不上你们这些有钱人呢,赶紧滚,别逼爷爷动手。”

    两人的话语间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接着荀芷粟听到外面有扭打起来的声音,她忽地转过身,打开门,正好看到表弟一个扫堂腿,踹向唐晋扬的膝盖。

    “别,别打了。”可是表弟的腿还是踢了出去。

    “啊——”只听一声闷哼,唐晋扬抱着膝盖痛苦地倒在了地上,他咬着牙。

    荀芷粟心急,尖着嗓子叫道:“没事吧,你怎么不躲一下啊。”她跑不动,扶着肚子走到他跟前,很困难地蹲下来,紧拧着秀眉问道:“疼吗。”

    唐晋扬无声地注视着她,黝黑深邃的眼里眸光闪动,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他明明想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可是他现在却不敢伸手去摸一摸她的头发,他有千言万语想和她说,但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颤抖着嘴唇摇摇头。

    荀芷粟将他的裤腿晚上去,看到又红又肿,膝盖上还有磕破凝结成痂的紫红的血渍。

    “姐姐,这是旧伤,可不能赖我。”表弟指着他的腿辩解道。

    荀芷粟又何尝看不出这是旧伤?可是,他的腿怎么会变成这样?

    “老大,你那哪里是病腿,明明是飞毛腿。”门口闯进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子,“芷粟,好久不见啊。”

    荀芷粟呆呆地看到唐晋尚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有些弄不清情况。

    唐晋扬不顾形象地抹去满头大汗,走近荀芷粟他们解释道:“我们昨晚晚上连夜开车来的,没想到还没到你们镇上车就坏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等了半天,一辆顺风车都没碰到,我说再等等,这不,碰到了一个老乡,告诉我们说可以抄近路,不过是条很难走的山路,我说再等等,谁知道这飞毛腿非要走山路,这跟头摔的,我这三十年加起来也没摔这么多,哈哈,没想到还是让他占了先。”

    荀芷粟听唐晋尚说得轻松,可是那条山路有陡又窄,就是熟悉地形的人都会摔跟头,更别说他们了。

    荀芷粟帮唐晋扬的腿抹了草药,整个过程中,唐晋扬都默不作声,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胖了许多,脸上也因为怀孕长了斑,可是她仍像一块磁铁一样牢牢地吸引着她的目光。

    抹了药,唐晋扬拿过旁边的假肢,因为走了很长时间的路,他的小腿末端整个都肿了起来,他费力地往腿上套。

    “你的腿都这样了,别走了。你把西房收拾一下,去睡一觉,休息一下吧。”荀芷粟低头搓了搓手上的草药,说了一句。

    什么?是他听错了吗?唐晋扬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她,忽然他发现她的雪白的脖子上露出一截红绳,他有些激动。

    “我就说,让你休息一下,没别的意思,对了,碗橱里还有一个包子,你先吃了吧。”荀芷粟避开他的目光补充了一句。

    他从地上捡起刚才提着的那个袋子:“我给孩子带了一个礼物。”

    虽然一晚上没睡,但是唐晋扬还是兴奋地睡不着。

    其间,他接了三个电话。

    “老大,你的跟头真是没白摔。”

    “唐总,我说的没错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姐夫,我真不是故意踢那么重的,我就想演得逼真一些,你给我投资的钱不会不算数吧。”

    关上手机,唐晋扬看了看外面那个还在洗衣服的背影,打了一个呵欠,真是有点困了,包子真好吃,睡觉起来联系一下医院,这个地方交通太差,得提前上医院待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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