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轮番的各类检查,静脉针无声无息地插进她的手腕。纪柔挂着点滴,注视着盒子中说不出名字的陌生胶囊。不知为何,电视机连直播信号都掐断了,她的心中泛起一丝不安,拿起手机搜索着关于禽流感的新闻。

    ——今天本市新增5名感染者,正在市一医院接受治疗,目前本市共有17名确诊感染患者,分别分布在四家综合医院,请市民们注意防范,不要接触活禽,不要去人多的场合,注意勤洗手......

    她的目光顺着微博一条一条看下去:广东已有一名患者死亡,从发病到病逝不到三天!

    她心头一紧,猛然咳了几声,肺部传来一阵生疼。这种疼痛,发自身体深处,从来没有任何一种经历令她感到如此恐惧。

    我是不是很严重?她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一遍一遍地百度着那些关键词,结果令人更加恐慌:h7n9是迄今最致命的病毒之一、现在形势依然很复杂、很困难,并处于变化之中。

    她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抖动,很复杂、很困难,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会这样死去!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用尽全力思考着自己的一生。18岁之前,她是养尊处优的豪门大小姐,跟着父亲混迹于上流社会,曾被媒体成为名媛界的一枚新星。哼,猩猩还差不多,她苦苦一笑,尽是些扯着伪善的外壳逢场作戏的人,除了出生优越,这些人有什么可取之处?她甚至庆幸,自己及早离开了那个圈子。

    18岁以后,她历经人世险恶,父亲说翻脸就翻脸,母女俩颠沛流离,尝尽世间冷暖。她从优雅蝴蝶变成角落里的小强,坚强地支撑着两人小小的空间。大学四年,她向贫困生一般持续不断地轻勤工俭学,拼尽全力争取a类奖学金,她甚至为了生活果断放弃了读研深造。

    工作半年,似乎经历了一段很漫长的旅程,委屈、挣扎,拼搏、挑战,还有.......甜蜜,命运之门刚向她打开,却又无情地关闭,她不懂,难道这真的是她的命太薄太轻,承受不起这突如其来的幸福?

    思绪飘来飘去,迄今为止,她的生活平凡如一颗草芥,埋藏在泥土中,甚至连发芽的机会都没有。她不甘心,非常不甘心,很多愿望、很多目标,只曾想过未曾努力过,她不想就这样匆匆而过,不留下一点痕迹。

    紧捏着拳头的手青筋暴起,嘴唇也被咬出白印子,现在,除了等待,还能做什么呢?她闭着眼睛,她明白得太晚,如果治不好,那就真的来不及了。不知不觉,眼角默默溢出了眼泪。

    手机的音乐声轻柔地响起,她拿起电话,瞥见上头的时钟。23点。呵,都这么晚了,一晃,一天又快过去了。

    “纪柔,现在感觉怎么样?”电话那头传来他关切的声音。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可以说很痛、很不好么?眼泪如洪水一般流了下来,她捂着嘴,使劲儿不发出一丝呜咽。

    他皱着眉,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话,等来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默。他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疲惫地靠在沙发上。

    “疫情来的太突然,今天下午我去市里开了紧急会议,回来部署了院内应对方案,幸好发现及时,目前情况正在控制范围内。”

    一整天,他来回奔波,对卫生部提出防控建议,用最短的时间在洛斯成立紧急工作小组,制定详尽的疫情诊疗制定流程,最大效率地隔绝病情的蔓延。直到刚才,才拖着一天的疲劳来到寓所。

    一踏入家门,他便想起了她,他的心隐隐作痛,一天了,这丫头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他立刻拿起电话,向呼吸科询问她的情况。

    眼泪将手掌润湿,转过身抽了一张纸巾,鼻子止不住吸了一下。

    “丫头?你在哭?”他的声音变得急切。“是不是很难受,快告诉我。”

    她终于忍不住,“哇”地一下哭出声来,“院长我会不会死。”

    嘤嘤的哭声一阵一阵,刺得他头疼不已。目前的情况难以捉摸,连他也无法做出切确的判断,只能一步一步地判断。如果如实告诉她,岂不是太残忍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心中如同被一块巨石压着,这种压力,比面对下午卫生部长来得更强烈。

    “你的病情我了解过,肺部有两片小阴影。判断下来,情况并不算太严重。现在要看用药后的反应,如果控制得好,完全可以康复。”他耐着性子,思考着口中的措辞。

    “如果?.......如果不能控制呢?”

    “不准胡思乱想!不会的!”他急忙说道。“你要相信自己。”

    她靠着靠枕,细细地思考着他的每一句话。“如果.....相信自己,院长,是不是连你都没有把握?”

    “怎么会?”他淡淡地说,口气突然变得轻松。“我有这么菜么?你有没有见我失手过?”

    她摇了摇头,她自然知道,他是首席医师,世界上最棒的医生,可是.......他为什么会让她读这么多医学书?他面对的是病毒,是千变万化,令人类难以把控的病毒。

    “院长,如果我不小心挂了,要记得想我。”她心情低落,没头没脑蹦出这么一句。

    “你被我闭嘴!”他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好好休息,好好治疗,不准想别的!”

    她闭着眼睛,任由眼泪默默地留到脸颊,悄无声息的掐断了电话。

    一小时、两小时,转战难眠。她握着手机的手,反复注视着他的电话,电话的头像,还是她悄悄在网上down的,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演讲照。

    迷迷糊糊中,久久凝望着他的照片,完美的侧脸,气质如兰,能力超强,可谁比她更了解,他无比的温暖、无限的柔情。

    ——“如果我不在了,你会一直想念我么?”

    早上醒来,才发现不知何时编辑了这条短信,状态是:已发送。

    她的心如同秋千般飘飘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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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房时来了三名医生,她认出那是呼吸科的卢主任,带领着他手下的研究生。

    “来看看纪助理,感觉怎么样了?让我瞧瞧。”卢医生微笑着走到她的床前,用听诊器仔细地听着她的肺部。“比昨天好多了,看起来抗病毒治疗很有效。”

    他转身对着两位小医生说。“你们详细记录下纪助理的康复进程,回头结合禽流感写一篇总结报告。”

    康复?纪柔心中莫名激动了一下。“卢医生,你的意思,我还有希望?”

    口罩上的眼睛弯弯一笑,“你的情况正在好转,有什么没希望的?不出一周应该就能出院。”

    “真的么?”她惊讶地张大了嘴,随后,又皱起了眉。“我知道sars时候很多病人虽然治愈了,却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卢医生,这些药对我有什么副作用么?”

    “sars后遗症那是两回事!当时在病人比较危重的时候,为了抢救采用皮质激素来治疗,用大剂量才会出现股骨头坏死后遗症。但这次我们只使用了抗神经氨酸酶抑制剂,到现在为止我们没有发现过什么后遗症。”

    原来是这样子,她的心脏终于放回原处。在卢医生走后,她抱着枕头,舒心地笑了起来,她拿起电话,打给了妈妈。

    这几日,心情紧张得都不敢和妈妈通电话,现在终于能放下心来。

    “纪柔,你这几天怎么总是不听电话。”纪淑瑾似乎有些气恼。“我找你找了好几天,再不接电话,我可要自己走了。”

    “走?妈妈你要去哪里?”她急忙问道。

    “洛医生说我已经很稳定了,想出院随时都可以。你姨妈正好打电话来,执意要让我她那边住一段时间,这不正想跟你商量么?妈妈不在,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姨妈那边,是国内著名的长寿之乡,不仅空气新鲜物产丰富,还有一口天然无硫温泉,通向千家万户。

    “妈妈,你好好在那边修养。”她会心一笑。“我有什么不好的,你不用担心我。”

    “那就好,到了那边,下午他们就来接我。你下午有空么?”

    “哦.....院里有个重要会议,我走不开。”她轻声说。

    “你这姑娘,好了,好好工作,那我挂了,到那边再联系。”

    纪柔默默握着电话,幸好,幸好是今天,幸好她还是幸运的。她不想自己影响妈妈的心情,她使她最亲的人,她不想让她伤心。

    她静静地靠在床上,心中又想起另一个人,另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她反复看着那条短信,她想起他昨天疲惫的语调,心中涌出一丝愧疚,他一定心烦意乱,自己还说这种丧气话来刺激他,真是太胡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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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门“嘭”地一声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她急忙放下手机,坐正姿势,晶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她看见他穿着隔离服,带着厚厚的口罩,双眉紧锁,墨黑的眸子中神色复杂。

    他走进屋,带上锁,看着病床上的她。两天不见,她气色依然不太好,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只有那双眼睛依然灵动。

    他坐在床沿,看着床边的点滴一点、一点的流进她的体内,看着她手背上的滞留针,心中泛起一丝疼痛。

    “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你。”

    还未等她开口,他又接着说。

    “纪柔,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如果有一天我们无力改变生死,我会着你,决不让你孤单!”

    她诧异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院长,你在胡说些?!”

    她摇了摇头,“昨天是我太幼稚,是我胡思乱想,是我乱发脾气。我不该怀疑你们,你知道,我没事,我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他轻轻点了点头。“目前看来,你的情况很乐观。”

    “所以什么生死,都是无稽之谈啊。干嘛提这么沉重的东西!”

    看着她竟泛起了微笑,他紧绷了一天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这可恶的小丫头,就喜欢吓人。”

    她嬉笑着躲到靠垫后,却被他一把抓住。

    “你要干什么?!”她的表情一下子僵住,看着他的脸越来越靠近。

    “我想你。”

    他的吻,隔着口罩,轻轻地落下来。

    “院长,你不怕被传染么?”她惊慌地甩开,却被他牢牢钳住。

    “丫头,刚才,我没开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有上活力,淡淡的忧伤。已存稿,欢迎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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