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肃南的这段时间中,傲霜门在附近四处收纳门徒,又添了二三十人,却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子弟,既不会武功,又不懂学问,只能在门派里打打杂,偶尔学些防身之术。黑衣军也并没有再派人过来相见,总的来说,一切还算安宁。

    殷霜被阿星用茶水烫了一脚大泡,但并不觉得多疼。不过何千岚为了谨慎起见,还是为她好好包扎了一番。殷霜觉得脚上裹着纱布,又不能穿鞋,实在太过丑陋,索性闭门练功。

    直到第三日清早,忽然一阵杯盘碎裂的声音从殷霜的房中传出,随即就是一阵朗声大笑。何千岚和真云正在梳洗,听见这声音下了一跳,连忙跑到隔壁,就看见殷霜一手压着天玄剑,一手五指张开,掌心正对桌子,桌上的茶杯一个不剩,全碎成了粉末,就连油灯也变了形,蛇一样扭在那里,眼看是不能用了。

    “殷霜,出什么事了?”

    殷霜收回手,笑道:“没什么,练功小有所成,没想到,单单练成一个穴道,就废了这许多时日。”

    “天玄剑么?你练成了?”

    殷霜点点头:“现在已经可以从掌心发出气刃,看来力道还不错。不过,这还差得远呢。”

    何千岚擦擦一头的汗:“你练功归练功,别糟蹋东西呀,茶杯茶碗虽然没几个钱,那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殷霜摆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于是便大摇大摆地走向了院中。

    真云帮忙收拾了碎片,不小心划伤了手指,她小声嘟囔道:

    “我就是条贱命,活该给人收拾东西。”

    何千岚道:“你伺候我那么多年,也没一句怨言呀,今儿怎么……”

    “小姐,我不是冲你。给你当丫鬟我心甘情愿,但我没义务伺候她。”

    何千岚道:“你不乐意,那就得我来呗。要不咱俩在这吃干饭么?”

    “诶呀小姐!”真云一跺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哪能让你受委屈啊。我就是说,她堂堂掌门,明知自己手脚不利索,就不会买个丫头嘛?这要是以后不小心受个重伤卧床不起,难道要我们端屎端尿?”

    “真云!”何千岚嗔道:“你怎么那么毒的嘴?人家好心收留我们,照顾她也是应该的。再说了,殷霜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没那么容易相信陌生人的。要是在她身边放个丫头,终日形影不离的,她说不定一个不开心就给人家杀了。”

    真云撇了何千岚一眼:“小姐,你现在倒是越来越帮她说话了,我这是看不惯她老使唤你,你从小到大都当小姐养着,哪受过这委屈啊?”

    “我?我不觉得委屈啊……”何千岚有些诧异。

    “行了,那算我自作多情。”真云摇摇头:“但是小姐,你跟了她快半年了,她一点要放人的意思都没有,这样下去,你还嫁不嫁人了?”

    何千岚尴尬地笑笑:“干嘛非要嫁人那,那些男的,你还不知道,一个个的……”

    真云将桌子抹干净,一甩抹布:“小姐你在青楼里,自然见到的都是浪荡子弟,可这世上,好男人多得是呢。”

    何千岚扬扬眉毛:“你这是说我孤陋寡闻了,你倒是说说,哪个男人好了?”

    真云不服气地看着何千岚,刚想说话,又硬咽了回去,她知道何千岚不喜欢她老提从飞白。

    不过,何千岚倒是真觉得有些对不住真云。真云是她的贴身丫鬟,按理说,丫头是随主子嫁人的。她何千岚不想嫁人,总不能逼着真云陪她守一辈子活寡。可是以现在的状况看,即使自己想放走真云,殷霜也绝不会放。殷霜没对真云下手,分明是碍着自己的面子,客客气气就算不错了,哪能指望她放人?

    整整一日,何千岚都在考虑此事,时不时向真云看看,见她娇小可人,面带桃花,分明是待嫁闺中的样子,便越发觉得对不起她。正思索着怎样给真云寻个脱身之计,桌上的油灯却忽然灭了,两人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小姐!”真云吓了一跳,连忙向何千岚靠过来。

    何千岚便去摸火石,敲了两下没有点着。此时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接着窗口透出的皎皎月色,她忽然感觉身后不大对劲,下意识斜着眼向后看去,就看见一个颀长的影子鬼魅一般印在地上,手举着一把尖刀。

    “啊!”她一声尖叫,搂着真云便滚在地上,堪堪躲过了那一刀。

    门窗紧闭,一个黑衣蒙面人立在屋中,毫无预兆,就像是忽然出现在那里。

    那黑衣人一击不中,连着就是第二下,何千岚一把将桌子掀翻,躲过致命一击,但手臂还是被划了一刀,血流如注。黑衣人没有再攻击,立刻向上窜上房梁,何千岚这才看到,屋顶竟然有个腰部粗细的洞,上面覆盖着一层黑布,不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也不知道这洞是什么时候打的。

    黑衣人正欲逃走,前门却猛地被推开,殷霜穿着一身睡袍,披头散发地闯了进来,抬头便看见那黑衣人,忙向上一窜,拉住了那人脚踝,将他扯了下来。黑衣人一见逃跑不成,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一粒药丸,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殷霜的剑还没到,那黑衣人忽然惨叫一声,七窍流血,当场暴毙。

    殷霜将那蒙面黑布扯下来看了看,这人的面容十分陌生,从未见过,浑身上下搜了一番,除了一些银两之外,再无其他物事。

    “千岚,你怎么样?”殷霜将何千岚扶上床。

    “我只是被划伤,还有些微惊吓,并无大碍。幸亏你来的快。”

    “我刚睡下,便听见你这边有动静,于是就来了。”

    真云哆哆嗦嗦地说:“这人是谁啊……小姐你认识么?”

    何千岚仔细看了看,摇头道:“不认识,根本没见过。”

    殷霜还剑入鞘:“看情形是个职业杀手,却不知幕后是谁。你可有得罪什么人?”

    真云叱道:“我们家小姐处处与人为善,哪能得罪人呀?倒是你,得罪的人遍天下,说不定人家是来杀你的,走错屋子了。”

    何千岚道:“这倒也未必……既然是职业杀手,怎么可能犯走错屋子这种错误?”

    三人怎么都没想通,殷霜点起油灯为何千岚验伤,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只见那伤口中汩汩地流出黑血来,伤口周围颜色有些发绿。

    “不好,怕是有毒!”殷霜当即扯下何千岚的腰带,死死地扎住了她的肩膀,不让血液流通。何千岚刚要说谢谢,却感觉眼前影影绰绰模糊起来,口唇也开始发麻,忽然一阵恶心,哇地一口血喷了出来,全是黑色的。

    殷霜大惊,抱起何千岚就跑,一边大叫:“马!牵我的马来!”

    但她腿脚不甚利索,加上没穿鞋又裹着纱布,跑了没有几步,便脚下一绊,连同何千岚一并摔倒在地。好在此时素日已经奔至,殷霜稍一提气,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在空中一个转身,带着何千岚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

    何千岚已经神志不清,软趴趴地靠在殷霜怀里,殷霜策马扬鞭,将素日打得直甩头。但素日十分聪明,似乎知道殷霜要奔哪儿去,笔直便向南跑,没消多久便来到了莫神医的宅子。

    莫神医睡得正熟,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点灯出来一看,只见殷霜赤脚抱着何千岚站在门外,脚上的纱布摊了一地,一看就是在赶路中被马镫蹭下来的。见到这般狼狈的模样,莫神医连忙将二人让进内室,吩咐阿星多点油灯,将房子照的通亮。

    何千岚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已经没有了气息。殷霜脸上看不出是着急还是生气,只是抿嘴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莫神医搓着手来回走:“你说你们两个女娃,这是怎么搞的?老夫都发誓不再行医,只是为你破例一次,她怎么又……”

    殷霜伸手打断:“你要是有难处,就别治我了,让给她罢。”

    莫神医叹了口气,仔细检查了何千岚一番,连忙掏出银针,为何千岚全身上下一连扎了二十多针。

    “她中的毒名为七仙散,这是封国七神教的独门秘药。”

    殷霜一愣:“七神教?冯大海?”

    “没错,就是那个教派。当时他来焉国挑战各路用毒高手,使的就是这个毒药。此毒已经几十年未曾现世,没想到今天又重出江湖,看来……唉,算了,听天由命吧。”

    殷霜一听听天由命四个字,登时站起来:“什么意思?你救不活她?你救不活她,我就杀了你!”

    莫神医连连摆手:“我要是真没办法,你就是把我杀了也没用啊!放心吧,我说听天由命不是冲你们,是说自己,你就别多问了。”

    “那你是有办法了?”

    莫神医一捋胡须:“你这妮子记性太差,老夫不是跟你讲过,几十年前就解过这毒了。”

    殷霜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坐在椅子上:“那就……那就劳烦您了。”

    莫神医一乐:“刚才还对我指着鼻子威胁,转眼就成‘您’了,你这女娃脸变得也太快了吧。”

    殷霜微微低下头,似乎有些惭愧,但依旧没说什么。

    莫神医叫殷霜看住何千岚,自己去药房配药了,半个时辰后,他持着一个小瓶走进屋子,不由分说便将药向何千岚嘴里灌。

    “还好是送来的及时,只是一口气憋住了,心跳还有,再晚半个时辰,神仙也救不了她了。可是老夫奇怪啊,柔湖到这路可不近,你怎么来的这样快?”

    “可能是我的马好。”殷霜道。

    莫神医抚掌道:“老夫你就不用谢了,不过,可是得好好谢谢你那匹马。你先出去吧,老夫要施救,不能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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