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宝石,被她小心翼翼捧着,那模样倒比神庙里的神官更虔诚。

    千夜在角落里伸了个懒腰:绕了这么多圈儿,该来的总算来了。

    伊莲公主泪眼婆娑地看了看面前的人和宝石,有点不相信地抹了抹眼泪:“你就是吃宝石的妖怪?”

    少女棕色长发下的小脸神情茫然,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事实证明,熊孩子的本性是不会因为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而有太大改变的。刚才还梨花带雨的依莲公主瞬间把什么以列王子还是以色列王子抛到脑后,兴致勃勃地上下打量:“你这妖怪长得还挺好看的嘛?快吃一颗让我看看。”说罢十分专业地从袋子里拣出一颗最大最圆的红宝石。

    连站在墙边的千夜都看不下去了:这公主他爹下了好大一盘棋。看伊莲公主的智商,要是真的嫁进以列王子家里来,还不把后代智商整体拉低两个标准差,说不定国家就这么衰败下去了。

    她想着,却见那边从来也不配合谁的人鱼,默默接过她手里半个拳头大的宝石,抬手就往嘴里送。

    这石头还没入口,她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王子的神色复杂到千字以内无法形容。他没看莫名其妙的伊莲,说了他二十年生命中的第一个“滚”字。

    伊莲公主的眼泪又下来了,眼泪哗啦啦的依莲公主用电视剧里标准的奔泣姿势跑下塔去,又引起下面一阵骚乱。

    骚乱过后,以列将她手里的宝石放回袋子,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死都不会松开这些石头。”

    他摇了摇头,手指插|进金发里:“阿螺,你究竟要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好!千夜不由得就凑近了点。

    从当日人鱼在尼尔曼侧殿说的那番话,到这几天的梦,整个故事没头没脑扑朔迷离。千夜不是把人鱼变成人的弗兰契斯科,所以她无从知道这人鱼当年为什么执意要变成人。

    若是按照故事里的那样,她因为爱上凡人而宁愿放弃声音,那她应该昏倒在公主国家的沙滩上,就算是不小心倒错了,她在以列王子身边一百天,时刻有机会直接走人,可她却没走。

    如果说她是为了王子的那些宝石,那么刚才又为什么颠颠把一整袋都献给伊莲?难道就是因为伊莲当年说想要以列王冠上的宝石?

    还有一点她一直想不明白。在原本的故事里,人鱼是因为王子娶了邻国的公主而变成海上的泡沫。可在这个故事里,显然这位王子对那位公主没有啥意思,也就是说,就算人鱼爱公主,公主嫁给王子的可能性也不高,那人鱼又是怎么变成海上的泡沫的?!难道她说的“那个男人”不是以列王子?

    还有就是人鱼当时对她说的几句话,她说后悔没有将匕首□□“那个男人的胸膛”,按照常理来讲,就算公主最后嫁给了王子,人鱼为了不死,不应该把匕首□□公主的胸膛吗?她后悔没插死王子又是怎么回事?她一定要借回原本的声音说一句话,又是要说什么?

    事情绕来绕去,最后就归结成这一个问题:这位疑似患有严重自闭症的人鱼姑娘,她究竟想要什么?

    千夜挠了挠墙:这可真是人鱼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根本猜不出来。

    千夜在那边进行你猜我猜大家猜活动,这边等不到阿螺回答的以列移开了眼:“不管你要什么,你都不用想着离开。”

    说完,将宝石袋子塞进她手里,整了整仪容,大步走了出去。

    千夜看着默默走回干草堆前蹲下玩儿石头的少女,忽然想起那一个暴风雨的夜晚。

    年轻的王子宁可沉到海底喂鱼也不愿意放开手里的王冠。

    然后千夜悟出一个道理:爱情果然是无价的,倾家荡产这种东西是标不出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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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几天,以列王子许是忽然开窍了,觉得阿螺之所以要走,都是因为她身边没个同龄同性的玩伴。

    于是这几天,塔顶的小房间里成天都有姑娘们来作客。她们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多种多样,身上的衣服也不尽相同,从贵族的小姐到铁匠的女儿,相同的是,她们都青春年少、活泼热情、严重话唠。

    每天,她们带着蜜饯和果饼,有的还从家里偷一壶酒来,和非法集会似的准时准点来报到。

    五颜六色的裙子铺开满地,年轻的姑娘们尽情发挥女人的特技:八卦。从宰相家里的儿子看上了大他十岁的寡妇,到街边做面包的胖子自称是国王的私生子。

    她们嘲笑那胖子长得和皇室的几位王子公主可没半分相似的地方,就连几位王子里最胖的奥利小王子和他一比也成了瘦子。

    姑娘们说到这里,难免要提一提大众情人以列王子。

    这个时候她们就好像专业的安利推销员,毫不掩饰地把王子夸成一个天神一般的人物。

    什么王子七岁就能念古文字啊,什么王子十岁就能帮国王陛下处理事务啊,什么王子每次狩猎都是打鸟打得最多的那个啊,什么王子是全国礼仪最周全的一个啊,什么王子长得比神庙里的神像还好看啊……

    千夜越听越佩服:以列王子真是深谙舆论的力量,第三方传出来的话总比自己说有力度。

    姑娘们赞美完了王子,还要顺道把对王子示好过的公主小姐们都编排一顿,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位邻国的依莲公主。

    “她从小就对咱们殿下有意思呢。我听说殿下十二岁的时候被邻国请去作客,一个月才回来,就因为这位公主觊觎殿下的美色。”

    隐形听众千夜痛心疾首:你们这可真是冤枉公主了,人家其实觊觎的是你们王子的宝石。

    说着说着,比较心直口快的将军家的小姐终于忍不住问:“阿螺,你打哪儿来?我听说殿下在海边发现了你,还听说殿下对你和对咱们都不一样。”

    她咬着手指想了一会儿,小声说:“殿下原来和咱们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可也挺气人的,因为他对谁都是一个样,不管是漂亮的小姐还是街边的醉鬼。自从你来了,咱们殿下可有人情味了不少,几个月前还问我,城里的小姐贵妇间都流行什么款式的裙子呢,害得我一连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还被家里的姐妹嫉妒了好几个月。”

    她说完,瞄了眼阿螺袍子底下伸出来的金链子:“殿下这么喜欢你,怎么又把你锁起来了呢?”

    说不出话的少女没法回答她,只是不安地掐了掐手指。

    刚说话的姑娘也是个爽快人,大咧咧拍了拍她肩膀道:“你也别难过。我听母亲说,这男人有时候喜欢找点情趣,我父亲有一次还把赶车人的鞭子带进卧室了呢!我看殿下还是很喜欢你的,不然也不会亲自来低头求我们多来陪你玩。听说他前几天还送了诺兰家两只羊羔呢。”

    一边被收买的农场主的女儿诺兰瞪了她一眼。

    姑娘们每天都来,以列王子却不见了。一连一个月,他就像失联飞机似的,从千夜的雷达上消失了。

    直到有一晚,因为白天睡多了所以后半夜就醒来的千夜,看到靠着墙睡着的阿螺面前,虔诚地跪着一个人。

    以列王子穿着一件纯白的睡袍,赤脚匍匐在地,吻着熟睡少女的脚踝。

    千夜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变态!等到看清了,却发现他神色非常平静且庄重,动作也很规矩,一点猥亵的意思都没有,就算是变态,也是一个不专业的变态。

    就在她为只敢夜里偷偷来亲脚的王子鞠一把同情泪时,却见原本应睡着的阿螺,轻轻低了头。

    趴在地上的以列王子没看到,可千夜却看得清清楚楚。月光下少女的脸白的好似水晶,美丽的眼睛不经意弯了弯。

    她袍子底下的手指动了动,却在碰上王子金发前停了停。

    她皱眉看了看自己几个月没修剪的长指甲,默默将手又缩了回去。

    那一瞬间千夜忽然福至心灵,有一个想法好似被空降一样在她心里炸开。

    这件事情,也许她从开始就想错了!

    人鱼的话忽然在她心里响起:

    “王后殿下,我好后悔,好后悔没有用您给我的那把匕首,□□那个男人的胸膛。”

    “人鱼有三百年的寿命,却没有永恒的灵魂。我原本觉得,只要她幸福就好了。哪怕她从来没有真的看到过我,从来没有听我唱过一首歌,从来不知道我的心意。可是化为泡沫的一瞬间,我却后悔了。”

    “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凭什么可以得到她全部的爱?他除了一副皮囊和头上的黄金冠,还有什么?”

    千夜回想了一下她当时的语气和用词,惊觉,自己只怕一直都被这几句话误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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