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想去见她。琡琸璩晓”

    水灵刚挂上电话,还没开口就遭到了夏初妤的拒绝。

    这可让方才大放厥词的水灵瞬间跌了面子,她忙讨好初妤,“初妤我求你了,你就去嘛去嘛去嘛!”

    女汉子撒起娇来往往比淑女更恐怖。

    夏初妤争不过她,实在是被她诸如“夏初妤我拜托你有点志气地去灭灭向大公主的威风好吗!”、“如果你去了我包你一个月的早饭”等等聒噪的声音给烦怕了,她连连讨饶,“我去,我马上就去!琬”

    如果……当时的水灵知道迎接夏初妤的是这样一份精心准备的毁灭性的“大礼”时,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些话的。

    .

    夏初妤换好衣服走下楼,已是十分钟后钧。

    没有太多的变化,眼前依旧是熟悉的校园、熟悉的低温寒气、熟悉的光秃秃的粗笨树干,皓白晶莹的雪花依旧安安静静地倾覆住一整个校园的华丽......校园里的一切都跟她以前生活的状态完全一致,让她无比庆幸那些新闻里的触角还没有无孔不入地伸入她的生活。

    几分钟后的变故更是让她无比庆幸了这一点!

    如果硬要说与平日寡淡寂灭的校园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应该是如画卷轴里,忽然闯出的这两个人吧。

    “你来了?”

    向如清兴高采烈地朝夏初妤打招呼。

    她看了一眼站在向如清身后的那个男生,几日不见,他倒像是从头到脚都换了一副光景的感觉。

    那帽子、那围巾、那大衣、还有脚上的黑色短靴……饶是夏初妤再没见过世面,也懂这些皆不是以前的陶晟林会选择的东西。就好像一夕之间,原本轻轻淡淡的素朗少年忽然一下就跃居为时尚达人,整个人宛如被拔苗助长一样,不知提升了多少level。只是她夏初妤完全不懂这样改变的原因何在。

    或许,现在她都该知道了。

    “昨天的《魅》首演,我们都去看了。”

    陶晟林率先开的口,向如清在一侧无所谓地抱胸看着她,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跳得很好,非常感人。”少年补充道。

    向如清听不下去干脆抢了白,语气古怪:“就是太做作了。”

    他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飞来的玻璃一样击中初妤的面庞。她脑海里所有有关幼时欢快记忆的树,全部在这一瞬,轰然倒塌。

    “祝贺的客套话不要再说了,你找我有事?”末了初妤抿了抿唇,“其实说与不说也没有什么区别,早在上次我撞见你们的时候,就知道会是这样一种结局。”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夏初妤的目光盯着陶晟林踩在皑皑白雪里的黑靴子看,向如清的声音不痛不痒地飘了过来,“你觉得好看么?dg的新款,我给他挑的。”

    夏初妤点点头,面无表情,“挺好看的。”然后抬头看向陶晟林,对方也正好一霎不霎地接上她的目光。

    “陶晟林,你喜欢么?”

    少年连眼色都似一潭死水再难起波澜,也难以让她窥探到以前总轻而易举可以捕捉到的情绪,他说:“改变总是必须的,我们都只能面对现实。”

    夏初妤笑了,眼前的他分明模样是最熟悉的光景,跟自己的物理距离也只不过数米之远,也许就连呼吸入体内的空气分子都在做一样的布朗运动,可是为什么她偏偏觉得,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如此陌生,竟像隔了一整条迢迢银河。

    幻觉与现实找不到分水岭,夏初妤痛苦万分地强忍着,才没有让自己朝他伸出手去。

    她是如此想要触碰那张熟悉的面容,可惜再也不能。

    “礼物我收了,可以走了么?”

    “等等!”

    夏初妤刚回身,一身火红的向如清已然像一阵风般朝陶晟林刮去。她紧紧缠住了陶晟林的脖颈,猝不及防的拥吻。

    如此难堪的场面已然让她觉得厌恶,然而更让她失望透底宛如当场淋了一盆冰凉冷水的却是——陶晟林竟然环住了向如清的腰,同样热烈地回应着她的热情!

    夏初妤拍了拍掌,“向如清,你赢了。”她的表情依然平静无波,但其实只有她自己了解,那只是勉强才能维持的尊严。

    路过的同学纷纷吹起了口哨,更有人拿出手机直接按下快门。

    夏初妤觉得自己难堪犹如小丑,终于崩溃而逃。

    ……

    gluttony。lust。greed。wrath。sloth。pride。envy。

    《圣经》里面说在七宗罪中,嫉妒是心罪。

    肉身之罪可偿,心罪难偿。

    可惜向如清心中的嫉妒之火种早已燎原,所到之处蔓延出遍山野的伤痕,偏偏她看起来并没有“偿罪”的想法。

    水灵冷笑,“就她向如清的智商,能看得懂《圣经》?”

    如今再细细想来,皆如绣花针,原本只是不起眼的瘦小一枚,却能在心上缝补出细密又持久的疼痛……

    夏初妤没有回寝室。

    她将自己放逐到汹涌的人潮里,不时有人认出了她,吵吵闹闹地要与她合影,要她签名。

    只是以她现下的状态,要她欢笑面对镜头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可她更加不想回答诸如“初妤是太辛苦了吗?”、“碰到什么不开心的困难了吗?”此类表面善意实则充满八卦元素的示问,她只想逃,远远地逃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地方,不被人寻到、不被人追逐......于是她只能拼命地维持微笑,又大又璀璨的笑容闪进一个又一个的镜头里……

    情绪如此起起落落,感觉整个人就快疯魔。

    只能去地摊上寻了一副粗劣墨镜得以暂时掩护,卫衣绒毛热裤再配以雪地靴原本是刚刚好的装扮,偏偏鼻尖多出墨镜,走在路上惹来好多注目礼……

    地铁站。

    短暂的将外面冻人的寒气隔绝在地面之上,夏初妤呵着气给自己暖手。

    太冷了,就像有寒冰种在自己的心间,火源再多,也皆被冰汽所熄灭。

    广播提示着车辆即将进站,请各位乘客注意安全,越来越多的人依次排队,夏初妤藏身于宽大拥挤的人海之后,忽然前面正在嬉笑打闹的一对情侣闯入眼帘。男生关切地询问:“累了?”

    “嗯。”女生将头搁在男生的肩际,男生顺势揽了揽她的肩膀。

    他们都还穿着高中校服,哪怕女生化了妆,男生极力在伪装成熟,还是有一股年龄早就的青涩之感散发出来。

    夏初妤特地和他们上了不同的车厢。

    一站又一站擦肩而过,列车驶向了与来时越来越远的方向。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里,只知道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少,虽然依旧拥挤。

    风景在扶杆与人头的缝隙间艰难地奔跑,死巧不巧的,又撞见了那对高中生情侣,不知为何他们忽然就出现在了距离自己两米开外的地方,男生右手提着红色的礼物袋,左手拉住头顶的吊环把女生护在胸前。

    拥挤车厢里的窄小空间是男生为女生用心开拓的一个世界,温暖明媚得令人动容。

    曾经,自己也是一个人的全部,曾经那个人也是自己全部的世界,然而这种孤注一掷的维系已经飘摇得非常远,几乎是视线所不能抵达。

    忽然的,她泪如雨下。

    没有比现在更庆幸还好刚刚买了这副墨镜,哪怕它无比廉价,却也能让她获得一丝短暂而虚无的安全感。

    初妤心知肚明,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这是最后一次放纵。

    最后一次。

    ……

    在下一站她就下了车,因为不想再见到那对情侣。

    全是陌生的街景,她觉得脚有些酸,就到街道旁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耳畔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肯定听过,却一时想不起那究竟是谁。

    直到视线死死追寻,才终于看清楚隔着栏杆对过似正在争吵的那对男女。

    男人她不认识,女人她却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顾元灏的秘书,ada。

    隔得太远,具体争吵些什么初妤听不真切,但却是可以非常明显地感觉到ada的怒气和委屈。

    印象里,这个女人向来都是理性高贵、做事极具条理,简直就是该生来为顾元灏这种高智商的男人服务的,所以此时此刻当初妤看到ada妆容涣散地和那个模样绝非善茬的男人拉拉扯扯,嗓音尖利地喊着“你为什么还要逼我,我已经一退再退了,你们为什么不信守承诺!”……反反复复如此话语,若非亲眼所见,她是决计无法相信这是ada。

    直到ada被那个男人拉扯着朝停靠在路边的车走去,而后塞进车厢,夏初妤跑了出去,却只看到车消失不见。

    夏初妤觉得也许该给顾元灏打个电话,摸索了半天才发现出来的太过匆忙,手机落在寝室了。

    然后她才开始关注,现在的自己究竟是在哪里?一路只顾低头行走,现在才发现天色一黑竟有些莫名害怕。

    找不到来时的路,不记得地铁站是在几个路口之前,是该左转还是右转,好不容易看到的公交站台,上面林林总总标的站台却全是闻所未闻的地名……虽然极度不想承认这个现实,可她确实是迷路了。

    而搜肠刮肚之后,更可悲地发现自己能够背出的手机号竟然只有陶晟林的,若是让水灵知道同窗这样多年,竟然连手机号码都无法流畅背出,她一定会凶神恶煞地说,“夏初妤,活该你饿死冻死在外面了!”

    ……

    虽然懊恼,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冬天的夜色几乎是一瞬间就倾覆下来,让她措手不及。

    终于在不得不放弃公用电话亭之后,夏初妤期待着顺着这条街走可以看到熟悉的地铁站头。

    仿古地砖上拼出了各种花卉图案的步行街上空荡荡得没有行人,巨幅玻璃窗里琳琅满目,不是摆放着穿着当季最流行服饰的模特,就是陈列着难辨真假的晶莹裸钻。

    除却这些,还有不远处的高楼之上高高悬挂着的尚未退却温度的巨幅概念海报——所有关于《魅》的记忆是此刻最让她感到温暖的始发地。

    狭窄街道越来越扰攘,走到路的尽头她终于松了口气。

    眼前是个开阔的广场,大型商厦前有着已经关闭了的音乐喷泉,因为时间太晚的关系,广场上没有多少人,夏初妤在水池边的大理石阶上坐下,然后她开始发呆,心想如果再找不到回去的地铁口,她就将错过最后一班地铁的运营时间,今天晚上她就只能一个人冻死在这无人的陌生街头了。

    “夏……初妤?”

    熟悉的年轻声音在她身后试探性地响起,初妤回头,只见清瘦的亦攸正拎着便利店的袋子站在她几步开外。

    她整个愣住,然后像看到了希望一般跑了过去,“你不知道现在我能见到你有多好!”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亦攸问。

    夏初妤正待回答,一把凛冽声音已然毫不客气地在她背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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