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话题作罢,夫妻之间又是良久的沉默。

    易之云看着低头赶制衣裳的妻子,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年前在台州时的日子,那时候他们也经常这般待在一起各做各的,便是不说话,也是心满意足,也是觉得幸福,可是如今……

    “阿桥……”

    柳桥停下了手抬起头,“嗯?”

    “没事。”易之云笑道,“就是想叫叫你的名字吧了。”

    柳桥看了他会儿,便低下了头,“你有时间的话便与尉迟扬多多接触吧。”

    “嗯?”易之云蹙眉。

    柳桥抬头,“看看那他那儿子……”

    “我不会让那小子动我女儿一根头发!”易之云顿时怒了,说的咬牙切齿,不说当年那般小便毁她女儿的名声,这些年他虽然不在,可从知春他们口中也知道这小子一直缠着他女儿,如今更是明目张胆了!

    “柳柳并非无动于衷。”柳桥叹了口气,道。

    易之云眸子一睁,“什么?!”

    柳桥低头又是沉默了良久,才抬头愧疚道:“是我疏忽了,若是我多注意一些,早早便断了他们的联系,便不会至此。”

    “柳柳……”易之云脸色极为的难看,是恨不得将那蛊惑他女儿的臭小子给撕了一般,“真的对那小子动了真情?”

    “没真的如她所说的什么都没有。”柳桥继续道,“至于说到那个地步……看她的样子也还没深陷其中的。”

    “既然如此,我们便该……”

    “我知道你的意思。”柳桥道,“只是别说现在还没情根深种,便是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只要我们不同意,这傻丫头也定然会听我们的!只是这般……”

    “你想成全她?”易之云问道。

    柳桥苦笑,“不说我们跟尉迟家的那些恩恩怨怨,便说他们的年纪……相差是不大,可是我不想我的女儿将最美好的岁月给了一个还没定性的男人,陪着他成长,陪着他成熟,可等到他成熟了,柳柳便已是年华不再,然后被其他的女人坐享其成!”

    “那便不要……”

    “可若是我阻止了,是不是会让这孩子遗憾终生?”柳桥继续道,“这孩子……这些年,这般多的变故,她长大了,也变了,变得懂事的可以为我们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放弃一切,掩藏一切,我现在都不敢确定她是不是就真的那般的无所谓!若并非如她所说的那般无所谓,那她的人生便被我们亲手毁了!易之云,我决不允许我的女儿在痛苦之中强颜欢笑!”

    “我也不会!”

    柳桥吸了口气,“所以,便先看看吧!尉迟绝……好好看看吧!”

    “好。”易之云道,“我会找个时间好好给阿扬说说。”

    柳桥没有继续缝制手中的衣裳,而是抬起了手揉着头,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

    “怎么了?”易之云忙问道。

    柳桥道:“没事,有些头疼,老毛病了。”

    “我让人请大夫。”

    “不用了。”柳桥阻止了他,“没什么大事,休息一下便好了。”

    易之云凝视着她,“那便歇息吧,别做了。”说完,又继续,“你跟晖儿先睡,今晚我睡书房。”

    “睡什么书房?”柳桥皱眉,“让晖儿觉得占了你的床?”

    “阿桥……”

    柳桥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休息吧。”随后起步往内室走去。

    易之云深吸了一口气,起步跟了上去。

    晖儿仍是睡的香甜,丝毫没察觉父母之间的不对劲,柳桥躺在了儿子身边,亲了一下儿子的小脸,“做个好梦,娘的乖儿子。”

    易之云侧身伸手搂着她,“睡吧。”

    “嗯。”

    ……

    小年之后,京城的过年气氛更浓了,除夕这日,晖儿终于穿上了娘亲亲手做的衣裳了,那嘚瑟的样子让一旁的柳柳见了心里酸的厉害,“很高兴吧!”

    晖儿自然应是,不过一见姐姐的脸色便知道不对了,忙上前拉着她的手:“姐,姐,好姐姐,你别生气嘛……娘不是说了等你生辰的时候也给你做一套吗?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柳柳这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谁生气了?大过年的!不就是一身衣裳吗?你姐我当年不知道穿了多少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心更心酸了。

    想当初她左等右等等了好多年才等到了娘终于做出一身可以穿出去见人的衣裳了,可后来再做的几率却是少的可怜,更别说这几年了。

    “等你生辰娘一定给你做!”

    “娘。”柳柳赶紧收起情绪,笑着道:“你别乱想,我哪里还需要你做衣裳啊,是我给娘做衣裳才对!娘的身子不好……”

    “娘没事。”柳桥笑道,“别的娘可能便做不好了,不过这衣裳还是可以做做的,只好你不嫌弃娘阵线不好便成。”

    “哪里阵线不好了!”晖儿赶紧上前,“娘做的衣裳最好最好了!”

    “就你嘴甜!”柳柳好笑道。

    易之云道:“爹没衣裳给你们,只能给你们包两个红包压岁。”

    “压岁钱!”晖儿赶紧跑到了父亲面前,“姐,姐,我有压岁钱了!我也有压岁钱了!”

    “看你这模样感情每年我给你的压岁钱都不是钱了?”

    “这可不一样!”晖儿一本正经,“这是爹给的!”说完,便转到了母亲怀中,“娘,你给不给?”

    “给。”柳桥笑道,随后拿出了两个大大的红包。

    晖儿接过,笑的见牙不见眼。

    “长公主,爷,上房那边派人来催了。”

    柳桥点了点头,“嗯。”随后对身旁的易之云道:“去吧。”

    易之云颔首,“走吧,去给你祖母请安。”

    晖儿将红包收好,上前牵住了父亲的手,“好!”平时他是最不喜欢去上房的,就算那是他祖母,可是老是把他当儿子的祖母怎么见怎么别扭,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每一次他都和爹一起去,然后要帮爹让祖母想起他来,而且每一次都比上次好一点,这让他很有成就感,“爹你别着急,这次祖母一定会更喜欢你的!”

    “嗯。”

    “娘,我跟爹先去了。”柳柳笑道。

    柳桥颔首,“嗯。”

    柳柳犹豫会儿,“娘你还是不去吗?”

    “你们去吧。”柳桥道。

    “娘……”

    “柳柳。”易之云打断了女儿的话,“让你娘歇会,我们去便成了。”

    柳柳只好点头。

    上房也是装饰一新,大红的灯笼给这座院落增添了几分的生气,一家三口到了上房之后,便直接进了云氏的寝室了。

    “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昨日云氏受了点寒,虽然不严重,但还是躺着静养。

    云氏盯着易之云瞧了好半晌,哼了哼,没有认,还是看向晖儿,“云儿快快回去,娘病着会过病气给你的!”

    “没事的祖母。”晖儿笑道,“今天除夕,我跟爹还有姐姐来给你磕头。”

    云氏困惑了一下,还是坚持:“回去回去!不要被娘过了病气影响读书!”

    晖儿叹了口气,“祖母不给我红包吗?”

    “啊?”

    “娘,今日除夕。”易之云开口微笑道,“娘可还记得……”一边坐下来,一边跟母亲说着从前过年的事情。

    云氏警惕地盯着他,但是却没有阻止他说话,更没有发狂将人赶出去。

    晖儿见状,顿时高兴不已,扯了扯姐姐的衣角,“姐,你看祖母是不是记起父亲了?”

    柳柳笑道:“会的。”

    母子连心,怎么可能真的忘了?

    ……

    “进宫参加宫宴?”柳桥看着眼前的内侍,蹙眉,“本宫不是跟皇上说过今年的宫宴本宫不参加的吗?”

    “奴才不知……”内侍道:“奴才是皇上的命令前来请长公主入宫参加宫宴。”

    柳桥眯起了眼睛,威压也随之释放,“你确定皇上的旨意?”

    “奴才……奴才不敢假传圣旨……”

    “谁给你传的圣令?”柳桥继续逼问,“李成安?还是皇上?”

    “奴才……奴才卑微……无福见皇上……是……是李公公身边的小徒弟来传的旨意……”

    柳桥眯着眼沉默。

    内侍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半晌,柳桥方才开口:“回去复命,本宫会准时到。”

    “是……”内侍的了答复,赶紧行礼逃了去。

    柳桥低着头,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长公主怀疑有人假传圣旨?”知秋见状问道。

    半晌,柳桥才开口:“皇兄既然答应了我便不会出尔反尔。”这是她陪孩子过的第一个新年,皇兄岂会忽然叫她进宫?

    “那会是谁?”知秋说完,便想起了一个人,“难道是德妃娘娘?上回德妃娘娘对郡主的态度……”顿了顿,又道:“皇上醒了之后,宗亲那边的命妇时常进宫拜见德妃,会不会是德妃已经……”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是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柳桥冷笑:“守了这般多年,终究还是守不下去了?”

    这些年,德妃的确做的很好,一心一意地照顾承平帝,从不与朝臣接触,也尽可能地避免与宗亲往来,便是自己的女儿也是极力的约束,可如今明明可以圆满了,却还是守不住吗?

    “长公主打算怎么办?”

    “这是皇兄的家务事,无需理会。”柳桥道,她没打算管这件事,不过前提是她不闹到她的身上!“准备一下进宫一事。”

    “是!”

    ……

    父子三人在云氏那边待到了午膳时分方才回来,而这一日却是进步明显,云氏还是糊涂的,在听易之云说那些过去的往事的时候也是一脸的迷茫,但是她肯一直安静地听着,已经是很不错了。

    “娘,我们稍后再过来陪你。”易之云起身道,他不能勉强妻子来,也不能让她一个人用午膳,不是在母亲和妻子中选了妻子,而是,他欠妻子的更多。

    云氏还是一脸的迷茫。

    晖儿跟柳柳也是告了别,父子三人这才转身离开,当他们才走出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叫唤,“云儿……”

    很轻很虚弱也很迷茫。

    易之云身子一震,转身。

    云氏的神情仍是迷茫的,只是,目光却是看着他的,而不是看向儿子,那声云儿,是在叫他的!

    “是,是孩儿。”易之云轻声。

    云氏没有再说话,一直这般看着他,许久许久,不是母子相认的大团圆,而是躺了下来,侧过身,“睡……睡……好好睡……云儿怪……”

    易之云沉默。

    “爹……”柳柳有些担心。

    易之云侧身对女儿笑了笑,“没事,走吧。”

    “嗯。”

    晖儿上前牵着父亲的大手,“爹你别着急,祖母一定很快便能记起你的。”

    “当然了,不是有晖儿在吗?”

    “当然!”晖儿笑的一脸灿烂,不过这灿烂等他回到了正院得知了母亲要进宫参加宫宴之后便败了,“娘,你不陪我们过年吗?”

    以前他一直盼着跟娘一起吃团圆饭,一起守岁,可娘每年都是去宫宴,去陪着那些大臣……

    他都没跟娘一起吃过团圆饭!

    “娘,能不能不去?”柳柳也道,“皇帝舅舅都醒了,怎么还要你去主持宫宴?”

    柳桥道:“娘就去走一下便回来。”

    “可是……”晖儿还是不愿意。

    “好了。”易之云打断了儿子的话,“你娘有正事有做,晖儿听话。”

    “爹——”晖儿抿着唇,好半晌才不情不愿地点头,“那好吧,可娘你一定要快些回来!我们等娘再一起吃团圆饭!”

    “不行,饿坏了身子怎么办?”

    “就听孩子的吧。”易之云道,“下午我们去陪娘用点,晚上等你回来再用,不会饿着的。”

    “是啊娘!”柳柳也道,“我们一家人都没有一起吃过团圆饭了!”

    柳桥看了看女儿,“好吧。”随后看向儿子,“不过饿了一定要吃东西,知道吗?”

    “嗯嗯!”晖儿赶紧点头。

    柳柳犹豫了会儿,又道:“娘,不如让爹陪你一起去吧!”

    柳桥还未反应。

    “柳柳,这不合规矩。”易之云便摇头,“我去会给你娘惹麻烦的。”

    柳柳一怔。

    “好了,我就去走走场而已。”柳桥道,“你皇帝舅舅刚醒,我也是该去看看,免得有人不规矩,至于你爹……他现在没有官职在身,的确不方便去,而且你爹要在服药,若是去了恐怕逃不过饮酒,便不要去了。”

    柳柳点头,“那娘你一定要小心。”

    “小心什么?”柳桥失笑,“娘在宫里头这般多年,还会出事不成?你这小脑瓜子尽是爱乱想!”

    柳柳抿了抿唇,“那我们等娘回来!”

    “嗯。”

    ……

    因为这件事,一家子下午的气氛有些低迷,到了时辰,父子三人便送柳桥出门,随后便去云氏的上房,不过云氏还在睡着,没醒。

    三人等了好一阵子,云氏醒了,但是却不肯起来跟他们用晚膳,像个孩子似得要继续睡,便是晖儿哄她,她也不听,三人只好由了她,回正院等柳桥回来。

    ……

    宫宴年年有,便是承平帝昏迷的那些年,也便是第一年没办,其他的念头或大或小的都有,而今年,更是盛大隆重。

    不过这气氛除了热闹与喜庆之外,还多了一份紧张。

    承平帝醒了,长公主仍是大权在握,虽说长公主在回京之后一直深居简出的,政事基本托给了内阁,可是,承平帝如今没有子嗣,而长公主有一个儿子!

    纵观这些年长公主的行事作风,若是她真的想让大周的江山改了姓,也不是不可能!

    这份紧张,便是看着永安长公主扶着承平帝出现也始终无法消除,不过承平帝的现身也是安了不少人的心,虽说承平帝醒了的消息早就传出来了,但是能够见过他的人却是很少。

    众人三呼万岁之后,便入座。

    承平帝扫了一眼宗亲那块,见了不少年轻的面孔,而大多数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甚至还有些被抱在怀中的两三岁的。

    而往年,孩子是不会在宫宴上出现的。

    承平帝神色不动,开口说着“新春佳节君臣同乐”之类的喜庆话,自然也不免提到这些年的事情,言他昏迷的这些年多得诸位爱卿衷心辅助长公主,这才没让大周的江山毁于他手,感念上苍保佑的同时也会记住所有人的功劳,最后还特意拉过了柳桥的手,道:“永安,这般多年辛苦你了。”

    柳桥笑道:“全赖皇兄信任。”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对话,但是承平帝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众人又是一阵揣测。

    承平帝发言之后,宫宴便正式开始了,喜庆的丝竹、歌舞,还有众人的祝贺之词,将宫宴的气氛一波一波地往上推。

    承平帝并未如众人所料那般走走场便退了,而是一直呆了半个时辰,完成了给朝中重臣赐酒,接受宗亲敬酒之后,方才退场。

    同时,拒绝了德妃的相送,让她留下来招呼诸位宗亲,叫上了柳桥一同离开。

    承平帝昏迷之前这些宫宴都是男女分开的,柳桥掌权之后,便合在一起,这一次,按照规矩该是男女分开的,可是结果却没有。

    留下来招呼宗亲,这本该是最荣耀的一件事,可是德妃却无法高兴起来,甚至心头战栗,可看着那离去的男人,她一心期盼他醒来,继续给她依靠的夫君,心却又不禁生出了一丝的不甘。

    她便真的错了吗?!

    ……

    “辛苦你了。”回到了帝寝殿,承平帝拍着柳桥的手道。

    柳桥笑了笑,“哪里辛苦,皇兄才是真正的辛苦。”

    承平帝笑了笑,“快回去吧,免得让孩子们久等了。”

    “嗯。”柳桥道,“皇兄也早点休息吧。”顿了顿,又继续,“有些事情,能过便过了吧,没有必要为难自己。”

    “朕知道。”承平帝笑道,“回去吧,夜路难走,小心点。”

    “除夕这也街上可热闹了,哪里难走。”柳桥笑道,“皇兄好好休息吧。”

    承平帝笑道:“好。”

    柳桥行礼出了帝寝殿,便见到了原本该在宫宴上的德妃,“见过德妃娘娘。”

    “无需多礼。”

    柳桥道:“皇兄已经休息了,德妃娘娘便不要进去惊扰圣驾了。”

    德妃听了这话眸子一睁,“你……”却只有一个字。

    “我如何?”柳桥继续道:“娘娘是担心本宫软禁圣上还是担心本宫在圣上面前说了娘娘坏话?”

    德妃面色转为难看,“永安,你这话是何意?”

    “本宫的话是何意,娘娘心里清楚!”柳桥目光凝定,盯着她,“本宫不知到底是什么让你放弃坚守,但是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德妃面色泛白,脚步也踉跄了一下。

    柳桥没有再说什么,起步离开。

    “本宫只是想与皇上合葬!仅此而已!”德妃转过身一字一字地道,“永安,难道本宫没有这个资格吗?!”

    “没有。”柳桥转身,无情而冷漠:“这世上唯有皇后方才有资格与帝王合葬,而你永远都不会是皇后!”

    “只要……”

    “你以为帮了他们,你便可以当太后?”柳桥嗤笑,“德妃,不是皇兄不念你这般多年的照顾之恩,也不是未曾将你放在心上,而是,礼法不会允许一个婢女出身的女子当上大周的皇后!更何况是他原配嫡妻的婢女!”

    德妃的脸顿时煞白。

    “而且,他是你的夫君,这般多年的照顾理所应当!”

    “夫君?”德妃笑了,笑的极为的惨淡,“只有皇后才有资格称呼他为夫君!至于我,却是主子!永安,你从未当过妾室,自然不会明白我们这些当妾室人的苦!我原以为我一心一意照顾他,拼尽一切保护他便可以……”

    “既然守了这般多年,为何到最后却放弃?”柳桥打断了她的话,“这次的事情皇兄不追究便是说明对你仍有情分,本宫希望德妃娘娘能找回当初的坚守,便是无法圆心中所愿,将来史书之上,也会有你的一笔,让后人提到承平帝,便会知道有一个德妃!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离去,留下德妃一人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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