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叙旧时喝醉后,南茜便有意地不让自己喝太多。

    虽然不致於陷入危险,但头晕脑胀的感觉始终不好,何况她并非沉迷杯中物之人,此时虽然开了枝陈年美酒,但大半枝都落了维拉的肚里,她浅尝即止,脸颊已微微泛红。

    进食时除下面纱,餐厅内有不少人已经认出这位美人就是新即位的国王陛下,幸而出入此处的人都不是大惊小怪的人,继续该干吗干吗去,剩下那几个移不开眼睛的,只觉得这距离下,陛下比即位当天漂亮多了,一杯红酒下肚,更添几分慵懒的妩媚,思及她还未有王夫,不少未婚男子都忍不住联想蹁跹,就差在上前搭讪了。

    对於他人的目光已经习以为常,窗外的卡伦却莫名窝火。

    餐厅里不论贵族子弟,还是一般豪门,他都多少有些认识,有钱有闲就爱开酒会派对扩展人脉,卡伦没少出席这些场合,他用挑剔的目光过滤全场,只觉得没有一个配得上高贵的国王陛下——没有。

    在光明神殿里养出的温和宽容全都抛到大陆边缘,它咬着爪子,恨不得扑上去把那些兴趣勃勃的眼睛抓个稀巴烂,只能实际上,就算此刻它化回人形,也未必会给那些人难看,礼貌早已刻在骨血,它甚至不敢用别扭的话语表达心情,它只会恪守本份,一尽国师的责任,因为这是惟一可以留在她身边的正当理由。

    就在卡伦陷入了近乎自虐的情绪里时,侍者再度走近南茜那一桌旁边,轻轻放下一枝盛着粉红香槟的细长高脚杯。

    “有位先生送给您的。”

    南茜扬眉接过,凝视着那点可爱的小气泡一个个破裂,终於忍俊不禁,一饮而尽。

    她朝侍者眨眨眼:“帮我谢谢那位先生。”

    一息过后,得到回应的年轻贵族终於忍不住站起来,走上前。

    当他站起来时,餐厅里注意到这美人的男性都不禁扼腕,只想看见他被狠狠拒绝,谁都不觉得自己会比这搭讪者差,只是让他快了一秒而已,也有人坦率承认,自己没有他这个勇气——但也仅止於勇气,这名年轻贵族叫莫奇,一头莽撞的小雄崽,对他身份心里有数的人在心里腹诽着,并安慰自己,这富有成熟风韵的美女不会看上他。

    这时,餐厅里的舞池晌起了一首柔和温情风的音乐,南茜一抬眸,正好就看见这个自带bgm的青年。

    “您好,美丽的小姐。”他礼貌地笑笑:“请问我有这个荣幸,邀你跳一枝舞吗?”

    “没有,门都没有。”维拉翻了翻白眼:“你不要以为我穿着盔甲就不能跳舞……好吧我是说笑的,如果老大你想跳就去跳吧。”

    “噗。”

    南茜轻笑,扬眸瞥了眼窗外倏地高涨起来的魔法气息:“抱歉,我今晚的第一枝舞想留给我对面这位英俊的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等第二枝舞么?”

    “不介意。”

    隔着玻璃窗,卡伦只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向陛下搭讪,表情热切,他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这人是什么出身,眼见着他又坐回位置上,他吊起的心便放了下来,她俩一同离座,过了一会,又坐回原位,这时,那青年又再次接近。

    真是坚持!卡伦忍不住用刻薄的语气在内心腹诽了一下,猫爪子焦灼地挠着地面,这次她没再拒绝他,而是一同离开位置——他们去做什么?卡伦从地上跳了起来,恨不得就冲进去,拉开他。

    然而他没有资格干涉。

    或许他是嫉妒那个人,至少他注意了她的动人,并且能主动地示好,这些都是他不敢做,不敢想的。

    被邀请的南茜却没想太多,毕竟这里不是她上辈子生活的地方,民风更类似於西方社会,热情自由,君主制度之余也有宗教牵制,保障平民不会被昏君施政糟︱蹋……向漂亮,有好感的陌生人邀舞,并不是一件稀奇事,她甚至有种‘终於来了’的感觉,这辈子年少时彪悍过头,追求者少得可怜,实在对不起这出色的外表。

    与青年滑入舞池,随着温情脉脉的音乐起舞,他低声问她:“请问我有这个荣幸,知道你的名字吗?”

    “当然。”她笑笑:“我的名字是南茜。”

    “我是莫奇。”

    南茜不想说自己的本来姓氏,也不想花唇舌来解释为何自己改用生母名字作姓,莫奇却以为她是想拉近与自己的距离,所以才不以姓氏相称,这个小误会让他喜上眉梢,说话也有些急:“或许我们能做个朋友。”

    她不置可否:“或许。”

    她吃得略饱,这轻柔的舞步就当是消食了,便难得耐心地与这个毛毛燥燥的小青年搭起话来,只是多数流於表面,几句下来,她便知道他是一个刚从本家来到王都的小贵族,他不知道她的身份——因为登位典礼他嫌人多没去。

    “你那位朋友看上去似乎很凶。”

    “哦,她是一位强壮的战士。”南茜轻笑:“她实际上也很凶,像一头漂亮的野兽,而她现在是属於我的了。”

    这个‘属於’,自然是从属意味上的。

    莫奇不知就里,以为她是个双,这个设想让他心跳得更快,恨不得掏心掏肺换她一晚,当然,他很清楚掏什么都没有掏钱来得有效,但他观察到南茜穿着的名贵衣服,他不禁沮丧,看来他只能用真诚来打动她了。

    就在这小贵族脑洞大开的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背,一把冷如坚冰的男声从后晌起。

    “南茜。”

    莫奇回头,只见得一张极英俊的脸映入眼帘,男人看男人,尤其是过分俊美的,大抵都不会有什么好感,卡伦打小已习惯被人用各式各样的目光注视,此时气势不减,反而更盛。南茜笑着睨向他:“你又来做什么了?卡伦?”

    “我……”

    卡伦语塞,这的确不关他事。

    “难道,你也想跟我跳舞?”

    卡伦被她笑盈盈的眼神看得发窘,轻轻颔首。

    莫奇识趣地放开了搭在她肩上的手——卡伦不认得他,他还是认得这个罗穆家的天才长子的,这换继承人的事他多少听过,但论身份地位,自己的小家族与罗穆这姓氏的距离,就像王都与山沟小城的分野,在权力阶级面前,他怂了。

    南茜的手从善如流地搭上他的肩:“那就来跳一曲吧,维拉还在外面等我呢。”

    “……嗯。”

    卡伦慢了一拍应道,如何跳社交舞,每个动作早已练得纯熟无比,即使他的心跳快得似要在胸腔中跃出来,表面动作依然是行云流水般优雅,只有自己知道,如果她碰碰他的脸颊,就会知道他早已紧张得体温上升。

    南茜好笑:“放松点,我又不会吃人。”

    卡伦低声反驳:“我没有紧张。”

    “哦?没有紧张?那你的魔力绷得这么紧是怕有人刺杀本王么?那我倒是误会你了。”

    “嗯。”

    对的,他只是担心国王的安危所以才跟出来,只是怕有人以不良目的去接近国王,所以才着急地冲进来,与她跳舞……他一点都不为此感到喜悦。卡伦在心里不停地说服自己,升起的却是作为神的信徒——对说谎的罪恶感。

    眉目艳丽的脸似笑非笑地睨着自己,带着轻佻的审视。

    “我总是觉得……不止如此简单。”

    她近乎昵喃地轻声诘问,就在他迷惑在塞壬般的声音中时,她忽然伸手,微凉的手掌贴住他的脸颊:“好烫,你害羞了?”

    卡伦回过神来,捉住那只贴在自己脸上的小手,制止她放肆的行为。

    “害羞了?”

    他冷声别过脸:“没有。”

    “那你能放开我的手吗?”

    这次他终於忍不住,连向光明神祈祷都没用,一张白皙的脸红得跟蕃茄似的,慌张地放开了她的手,他道歉:“我不是有心冒犯陛下的。”

    南茜终於逗够了:“好了,别这么认真啊,跳枝舞而已,你和你弟弟,一个比一个脸皮薄。”

    卡伦一怔,脸上的红意很快便消褪了。

    为了符合餐厅整体风格,舞池播放的音乐偏轻柔温暖,可他一边随着音乐摇曳,心却渐渐冷了下去。

    “我很像布兰特?”

    卡伦抿紧唇,他们兄弟感情只好算一般,家人溺爱弟弟,对自己向来是严厉为主,母亲更喜欢弟弟,弟弟却觉得家人对他不够‘重视’,羡慕继承人这位置,其实卡伦更羡慕他能无忧无虑地享受家人的宽容对待。

    “一般吧,兄弟都有些相像。”南茜随口答道,她皱起眉思考了一会,又否认:“不像,你们一点都不像。”

    “什么地方不像?”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在奇怪他为何异常执着这问题,她沉吟半晌,未语先笑,唇畔漾起温暖的笑意:“他任性又骄傲,不比得你严谨稳重,而且按捺不住脾气,总是被维拉挑衅几句就闹起来,像个小孩子似的,这次回来,别人都说他长大了,可是我看还是没成熟多少,这点就与你不同了,看来同一个家里的孩子,也不一定相像。”

    说起布兰特时,南茜句句都在贬他,可是平日散漫轻浮的眼里却沉淀着温馨的暖意,像是说起自家孩子,宠溺地说着他的不足,可谁都能看见,她眉梢眼角间的温柔——不像年少时炽热的感情,像是燃烧过后的香灰,散发出淡淡的余香。

    她并不留恋,只是没有人能取代他,初问,看着怎样都像,细想之下,他就是特别的人。

    卡伦忽然没办法嫉妒了。

    “是的,我不像他,他也不像我。”

    “说这个做什么呢。”她眨眨眼睛:“一曲跳完,我该回去了,不然留着维拉一个人危险。”

    “危险?”卡伦不解:“虽然我不放心陛下与她出外时不带近卫队,不过她的确是很强的战士。”

    “放她一个人在座位无聊,我怕她会吃得今晚我要留下来洗盘子。”

    “……”

    果然,待两人离开回到座位上时,远远已看见维拉以极速消灭了一客牛排,她镇定地走过去,后者抬头,嘴里还咬着半块牛排,她亮出尖锐小虎牙,没几下就把它咬碎,咕噜一声下肚::“老大你回来啦!你不在时我无聊死了,不过幸好这里的菜挺好吃的,生蚝也很新鲜,吃得我撑死了!走吧?”

    “嗯,走吧。”

    待侍者拿来结帐单时,南茜瞥了下上面的数字,以及长长的点菜纪录时,脸都绿了。

    她身上没有那么多现款——维拉也许有,但最后还是卡伦结的帐,她低声道:“回去了我还你。”

    “不用。”

    “无事,我不是会画魔纹么?”

    饶是脸皮厚如她,也没想过挪用国库给自己结帐,只有缺钱时南茜才想起自己这才能,只是下次就算是谁来找,她也决不会让维拉独自在餐厅呆着了,让她这么吃下去,她将会成为史上第一个破产的国王。

    结帐出门,最高兴的便是吃得非常满足的维拉了,她最有意见的只是:“为什么每次我约老大出来都会半路看见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家老大?”

    卡伦沉默:“……”

    “别乱说啊小维拉,他是国师,只是担心我安全而已。”

    维拉显然很不满意这个解释,在她看来,如果她和老大加起来都打不过的人,再添他一个也未必打得过,她质疑的目光让卡伦有些不乐,他补上一句:“我是光明系魔导士,单修治愈术。”

    “哦,原来是奶爸。”维拉另眼相看:“自带绑定奶,老大果然很厉害!我队里的小军医暗恋诺德,每次都把大治愈术留给他,气死我了!那个谁,你要好好把大治疗术留给老大啊。”

    “呵,嗯,我会的。”卡伦唇角微扬。

    刚才还针锋相对的,现在倒是安生了,南茜瞥这聊得煞有介事的两人一眼,嗤笑:“说得好像我会受伤似的。”

    “不要过分自信。”卡伦不同意:“国君本就不应该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

    南茜想用‘御驾亲征’的例子都反驳他,只是随即恍然,因为她实在找不到通用语来代替这成语,再一次感叹中文的伟大。

    “真可惜。”

    她喃喃道,开始期待有人给她使绊子了,最好能武力解决,不然这斯文人当久了,还真有些不适应。

    维拉与他们分道扬镳,毕竟晚上她得回军营巡视,卡伦走时是化为黑猫偷偷追踪,回时能光明正大地坐在南茜身边,当坐上马车时,他唇角忍不住上扬,向离去的维拉道别的挥手动作也更用力了点。

    这点兴奋不小心从唇角泄漏出来,南茜睨他一眼,他动作一顿,讪讪地收回手,马夫策马回宫。

    “对了,我突然想起,上次和你讨论过王夫的事。”

    “是的,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南茜打开窗帘子,让凉风给马车内透透气,她侧过脸看他:“品性良好,家世清白的男子,你说难找么?”

    卡伦呼吸顿住,半晌,他压下语底的苦涩,客观地给予建议:“不难,如果对相貌也有要求的话,可以往小些的贵族里找,较听话,闹起来也好平复。”

    南茜沉默了一会,他稍作思索,又夹带私货地补了一句:“不过国王的婚事重大,我劝陛下不要轻易决定,现在也不急着寻找王夫……不过陛下要是觉得我多话了,就当我没说过吧。”

    “怎么会。”她扬眉,趋近他,扬起一抹坏笑:“我只在想,罗穆公爵家,算不算身家清白?”

    “地位太高,家主不会嫁入王家,分家的适龄男子……”卡伦斟酌了一下:“如果陛下有这个意思,下次家里开酒会陛下可以去,相信父亲大多也很欢迎你的。”

    “唔。”

    南茜不置可否:“那你呢?”

    “我当然欢迎陛下。”

    “不——我是问,你品性良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赶榜单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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