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月还一个字都没来的及说,汹涌澎湃的灵力已经潮水一般涌进了身体,不容抗拒……当日管道长是将自己的灵力在两个身体中运转,现在端木九华却是在纯粹的给予,毫无保留的把他所有的灵力,全都注入她的身体,然后借两人心手相连的部分,操纵灵力迅速运转,这完全是一种自杀式的付出。

    他想干什么!?花朝月有些惊惶。

    可不论他想干什么,这会儿都已经是骑虎难下,花朝月抽身不能,为了避免他的灵力白白消散,不得不迅速闭目,接纳这灵力,同时放出神识感应碧落黄泉照世镜中的月华之力。这种情形,简而言之,就好像往一个水袋中灌水,在水堪堪注满的一瞬间,她便需要迅速倒置水袋,将水倾出。早不得,迟不得,多不得,少不得。这本来很难,可是因为他全无保留的付出,他的灵力在她体内运转,以她之身,为已之身,于是这灵力越来越运转自如得心应手……

    阵外青子衿等人无法感知两人身体的状况,只能一眨不眨的看着地面上的镜子,看着那光芒越来越多,直至圆满……就在雪光盈满镜面的同时,便听花朝月与端木九华同时清叱,无形的灵识在空中撞击出有形的气浪,汇成一股淡白色的蘑菇云,碧落黄泉照世镜中满满的光芒陡然消失,镜面重又变的黑沉沉的,整个阵法已经逆转成功……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所有人心头都是没来由咚的一声,好像一瞬间山河倒流,星辰颠倒,又好像甚么都没有发生……

    花朝月神情专注,一动不动,她身后的端木九华同样双目紧闭,神情却十分温和,温和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

    随着雪光再度涂上镜面,青子衿、夜笙歌等人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好像他们从来没存在过……整个无尾山中,所有众妖来过的痕迹也都消失了,枯树重又长出枝叶,碎石重又合拢,土坑重又填平……无尾山重又隐入云雾之间,青山绿水,雾气重重,好像甚么事都没发生过……

    唯一不变的,只有阵法中央的花朝月两人。端木九华黑中泛银的头发,不知甚么时候已经完全变成了白色,面色纸一般苍白,眉睫便愈显得漆黑秀美,五官轮廓精致入画。花朝月额上沁出了汗,小脸上也褪去了血色,身体摇摇欲坠,却仍旧在咬牙坚持。再多一刻,再多一刻……一个呼吸一个轮回,一个时刻一个遭际……身体精神都已经是强驽之末,唯有一个意念清晰之极“管若虚,你回来!管若虚!你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呛啷一声,已经堪堪涂满镜面的雪光,忽然就消散了,端木九华身子一软,向后倒去……花朝月完全下意识的回手,抓住了他的雪袖,迅速转回头。

    那一刻,其实只有一瞬间,却似乎无限长久,他向地面上仰倒,薄唇开阖,唤出一个名字……下一刻,他便跌落在地,无声无息的化为烟尘飘散……

    他,也消失了!像管若虚一样完全的消失,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花朝月瞪着那一方地面,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下一刻,她忽有所觉,猛然回头,看向地面上的碧落黄泉照世镜,镜面上残影重重,光怪陆离,好似水中倒影,快的完全看不清……可是,依稀仿佛,她看到了管若虚的脸!

    身周草木复苏,青山重绿,幽谷寂寂,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这是怎么回事?有甚么东西呼之欲出,却怎么都想不通最后一点,她全身都没了力气,身不由已的一点一点软倒在地,双眼张的大大的……属于天算师的灵识,全无意识的,触角一般向四方伸展,又蜷回,蜷回,复伸展……

    花朝月忽然一震。原来她没能逆转天道,她是逆转了时空,她是将整个天下的时间,硬生生向后退了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可是,只有花朝月没有变,端木九华没有变……似乎,还有甚么也没有变…稔…

    花朝月忽有所觉,缓缓抬手,看向自己腕上那个早已被她遗忘的手镯,手镯上果然留下了端木九华的模样,不是他展颜微笑,不是他阵前抚琴,而是在他生命最后一刻,他薄唇颤动,唤出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花儿!”

    可是,在这一面镜子之前,那一面镜子中,却是一个紫袍绝美的男子,他手扶着宝光流转的金甲琉璃盏,神色焦急,薄唇微启,似乎正在说着甚么。他生着一双妍丽之极的桃花眼,容颜俊秀到无可挑剔……她完全不记得这一幕,可这一幕,却在她的手镯上出现了。

    花朝月定了定神,伸手转动,手镯共有八面小镜子组成,或方或圆,第一面,是朱蕤,第二面,是紫袍男子桃花眼君,第三面是管若虚,第四面又是桃花眼君,而第五面,是端木九华……

    花朝月一遍一遍的转着那手镯,手指从镜面上一一抚过……眼前衣衫飘拂,一个紫袍的人影忽然出现在她面前,蹲下来,伸手想来握她的手,一边柔声道:“小花儿。”

    她猛然抬眼看他,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好似醍醐灌顶,一切豁然开朗,所有的点,瞬间串成了一条线。她脱口而出:“是你?”

    他一怔,手顿时停在空中:“嗯。”

    &她一字一句:“是你……修习千面风华,用不同的身份在人间行走,收集际遇?”他轻轻点头,她继续道:“你姓紫霄,是紫霄天界皇族中人?”

    他仍旧点头,眼神惶然,却不敢多说,只轻声道:“我叫紫霄帝曜。”

    她嗯了一声:“蕤哥哥……不,朱蕤,管若虚,端木九华,都是你?当年的妖倾天,玉衡神君,也都是你?”

    她语气平静,他却不敢答了,柔声道:“小花儿……”

    她点点头,十分心平气和的:“哄我好玩不?”

    凭着他们,主要是管道长对她的了解,他知道她已经气疯了……他急倾身想去抓她小手:“你听我说。”

    她冷哼了一声,用力甩开他手,站了起来,“我为什么要跟你这种骗子混蛋伪君子说话?”

    桃花眼君情急之下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他脱口道:“花儿,我绝非有心骗你,我们有宿世情缘,所以我不论做谁都会碰到你……”

    花朝月一怔,然后更加着恼:“谁要跟你有宿世情缘!随便安排我的事情,有没有问过我!”她忽然想到甚么,伸手就想退下腕上的手镯,可那手镯是炼制的法器,与她手腕完全贴合,宛如长在肉里一般,又哪里褪的下来,她却硬生生去褪,直硌的手腕处鲜血淋漓:“我最讨厌这种假模假式的天缘天道!永远不想再看到你!”

    任谁知道那些令自己痛彻心肺的悲欢离合,都是别人的轻描淡写的历练,都绝对没办法冷静,紫霄帝曜手足无措,双手握了她手,阻止了她的动作:“小花儿,我做谁是由天道指定,我自己也没办法选择,我无心骗你,你冷静一下好不好?”

    花朝月气的胸腔直似要炸开一般,又是没来由的委屈,偏百般的挣扎不开,怒道:“我为何要冷静?我根本不认识你,我认识朱蕤,认识管若虚,认识端木九华,但我根本不认识甚么紫霄帝曜!”

    她甩手就走,他抓着不放,她挣了几次都挣不开,终于爆发了,抬手就掴了他一掌,声音清脆之极,打完她自己都是一怔,然后迅速换成了拳头。紫霄帝曜微别脸忍了这一巴掌,不容分说的双手把紧她腰肢,任凭她对他拳打脚踢。

    她刚刚布完逆天大阵,实在筋疲力尽,虽在激愤之下,但打了一会儿也就没了力气,停下来直喘,一边怒视他。

    紫霄帝曜手儿略紧,将她轻轻拉入怀中,一边飞快的道:“全是我不对,全是我不好,是我人面兽心卑鄙无耻老奸巨滑穷凶极恶阴险狡诈两面三刀……”

    花朝月先还觉得骂得特别解气,后来就有点儿走神,因为她觉得成语有点多数不过来……

    他续道:“……狼心狗肺,连花朝月这么善良可爱的小姑娘都要骗,我实在应该无地自容汗颜无地自挂东南枝……千面风华这种邪功只有我这种神渣才会练,收集际遇这种小事绝不应该成为骗人的理由,就算天道指定我扮张三李四,我也不应该听天道这种混蛋胡说,就算真的扮了也不应该瞒着花朝月,就算瞒着也不应该瞒的过她,就算瞒过了也不该说死就死害她伤心……”

    她觉得他说的很对!同时莫名其妙觉得这种狡猾的作风有点儿像管道长……

    他瞥眼她的神色,说的更是流畅,“……毕竟像花朝月这么花容月貌冰雪聪明会刻符会驭剑会骗人总之甚么都会的神仙公主世上绝无仅有……不管是甚么人都不会忍心伤害的,尤其是紫霄天的坏神仙,比碧霄天的紫微帝君等等神仙差了十万八千里,居然还这么不自量力……”

    她默默的看着他,收回了刚才的话,他比管道长无耻多了……

    看她听的入神,已经忘记要挣扎,他便微微一笑,他的模样是真的好看,尤其是笑的时候,桃花眼月牙般弯起,墨瞳璀璨如星,笑意如风吹起的涟漪,缱缱绻绻的漾开来,直令人心魂俱醉。对着这样的脸,她觉得要对他生气太难,于是迅速别开脸,他伸手捏了她下巴,轻轻转正过来,强使她直面他的美色……同时悄悄拉了她小手,按在自己腰间,不远处有个白生生小肉团儿一直在伸头探脑,悄悄靠近,他不动声色的轻轻弹指,令它晕睡过去。一边继续温柔微笑:“小花儿,都是我不好。给你打,给你骂,你想怎样就怎样,只不许转身就走……”

    她着恼了:“谁稀罕打你……”

    “我稀罕,”他微微笑,“我稀罕给你打,稀罕的不得了……”

    对手太无耻,又……太美貌,还能不能愉快的打架了!她又气又恼,瞪大眼睛:“我累死了!打不动了!”

    他失笑出声,柔声道:“没关系,我帮你。”一边说着,便伸手拥紧她。

    谁许你动手动脚了!她着恼挣脱,他急低下头,一脸严肃道:“抱紧了。”

    “呃?”他要干嘛?她有点疑惑,可是他再抱紧时,她也就只意思意思的挣了一下,等他下一个动作,然后他带着她轻轻跃起,在半空中荡秋千似的荡了个弧,后背撞在了一棵树上,树叶顿时簌簌的落了下来……然后他低头向她一笑,轻飘飘的跃起,又撞上了第二棵……

    提问,没事儿撞树是潇洒还是白痴?答案,看脸……

    明明是在做撞树这么囧的事情,可是他紫色衣袍迎风飞舞,身法宛如行云流水,鸟儿一般在空中回旋滑翔,管若虚的踏月引极高极清极美,宛如踏月而行,他的身法却是轻灵自如,毫不刻意,宛如御风般潇洒不可方物。虽然撞的哗哗响,似乎声势惊人,其实这根本不会伤到他半点,树叶簌簌飞落,宛如漫天花雪,落在他衣上发上,他低头含笑,神情温柔,俊美到无可挑剔……

    他的确很了解花朝月,很明白要怎样才能哄好她。

    其实在想清楚的那一刻起,花朝月就不再伤心,毕竟只要他还在,他们就不算真的死去,好像一直在她身边。她天性喜聚不喜散,这个结局总归是叫她欢喜的……可是被骗了这么久,还每次都骗到了,不管有多少理由,她又怎会不愤怒……所以她要打,他就给她打,打累了,他就替她打;她要骂,他就给她骂,骂累了,他就替她骂;她想说的话,他句句都替她说完,绝不会让她闷在心里不开心……等到她终于消了气,自然就要充分利用自己的美色,让她分心,让她喜欢,她不肯看也要给她看,送上去给她看,看的愈久,她就会渐渐忘记要生气,等到她生出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吃豆腐的心情,他就大功告成了……

    她的小手儿被他按在他腰间,她下意识的紧紧抓着他的衣裳,却居然完全没有要摸摸他小腰,或者美好的腹肌君的心情,反而若有所思,分心去看那些青枝绿叶……他绕着这一片树林转了几圈,花朝月终于抬手,扶上他的肩,淡声道:“放我下来。”

    紫霄帝曜暗暗叹息,却顺从的落下地来,柔声道:“花儿,你不生我气了?”

    花朝月淡淡的道:“有甚么好气的?是我自己蠢。横竖你做你要做的事情,我做我要做的事情,只是倒霉恰好碰到一起罢了。”紫霄帝曜默然,一时竟是无言以对,她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比吵架打人更让他无措。她随即伸手推开了他,转身细看周围情形:“刚才,出了甚么事?”

    他当然明白她是在问他,也明白她其实已经猜到,只是需要一个确认,他不敢骗她,便道:“你们逆转了时间。”

    花朝月倒抽了一口凉气,小脸渐渐泛白。

    她方才便已经想到,可直到此时,冷静下来,才惦出了这件事的份量。这世上谁都没有逆转过天道,也不知怎样做才是对的,她们自以为万全,为此竭尽全力,还搭上了端木九华一条命,到头来,却终究还是做错了,没能逆转天道,反而逆转了时间。将整个天下的时间推后了一个月!谁能知道,这一个月中发生过多少事,有多少婴儿出生,又有多少人死去……

    紫霄帝曜十分不忍,轻声道:“与你或我有直接关系的不会被逆转,比如你的灵兽。另外,如陆压,花漫天,甚至东方天籁等修为高阶之人也能察觉到……”

    花朝月道:“那我师兄他们呢?”

    紫霄帝曜道:“鱼鲮岛众弟子,已经回到了初初离岛之事,青子衿必定能猜到发生了甚么事。夜笙歌还在无尾山,但他虽修为不高,却一直参与此事,只怕会留着一些记忆。如天山主之类妖族与你们当面对战,已经死去,便是死了。也会有许多妖族,回到之前,忘记此间事。”

    花朝月默然良久,转身就走,紫霄帝曜急跟了上去:“你去哪儿?”

    她道:“回鱼鲮岛向师父请罪,然后问一下要怎么办。”

    她就这么走了?紫霄帝曜一怔。其实她之所以这么讨人喜欢,就是因为这个,她看起来顽皮胡闹,无法无天,其实极晓得轻重,做了错事,就一定会认错,会改过,会想尽办法去弥补,可是现在,他……实在不喜欢她的头脑清晰,敢作敢当。

    紫霄帝曜叹了口气,手儿一抬,把沉睡的小肉团儿招在手里,“你的灵兽也不要了吗?”

    “哦!”总是忘记自己还有只灵兽。花朝月谢过接回,抛出发钗,便跃了上去,摇摇摆摆的升入云空,他便跟着跃上,衣袂飘飘的随在她身边。花朝月侧头瞧他,他便向她展颜微笑。

    花朝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见过色-诱的,没见过色-诱不成追上来施展的……半空中风大云多,她只得驭飞剑向他靠过去:“紫霄帝曜,你不要跟着我,我不生你气了,你不用觉得报歉。”

    “哦?”他似笑非笑看她:“你觉得我追上来是为了道歉?”

    花朝月总觉得他这样亲昵的神情有些别扭,飞剑轻飘飘的荡远,“不管怎样,你不欠我甚么,我更不欠你甚么,我刚才说的,虽然是气话,但也是实情啊!我认识朱蕤,认识管若虚,也认识端木九华,却不太认识紫霄帝曜,也……不想认识。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情模样,我不懂甚么收集际遇,不懂甚么叫千面风华,但是我真的不会把他们当成同一个人,更不会把他们当成你。”

    他缓缓的侧过头,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对,就因为这样,所以你可以走的这么潇洒,毫不顾忌。因为遇到朱蕤时你尚懵懂,遇到管道长时方情窦初开,虽然情投意合却尚未至死不渝,而端木九华,你只是可怜他孤独,所以把他当朋友……现在知道他们的死都是一场虚妄,他们早在认识你之前就已经死去,你卸下了胸口的大石,所以更可以轻轻掀过……

    可我呢?我历经数世,做过数人,一直在小心翼翼的避开情劫,从没有喜欢过谁,可现在,做了朱蕤,便为你侠骨柔肠;做了管若虚,便为你情有独钟;做了端木九华,便为你矢志不渝……漫长生命中唯一的情动是为你,唯一的情深是为你,惟一的情殇亦是为你……累三世情缘,每一点触动都在心头,每一份感情都糅和了失而复得的珍惜,再世相逢的庆幸,朝夕相处的欢喜,小花儿,你让我如何放的下?舍得下?

    他眸底复杂神色一闪而没,却眉眼弯弯一笑:“花儿,你误会了,我只是刚好与你同路。”

    同路,亏你说的出来……花朝月无语的看他:“你偷偷摸摸练这甚么‘千面风华’,投机取巧收集际遇,连历劫都是装模做样不敢用全力,就你这样的,还敢去见我师父?我得多傻才会信呗?”

    紫霄帝曜失笑出声:“怎么这么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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