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烁烁,销金撒花的罗帐低垂。

    花羞甫一睁眼看见陌生的所在,自问似的:“这是哪里?”

    手肘支撑想坐起,后背却痛得厉害,忍着忍着,硬是拧弯了两道秀眉。

    有人按住她的肩头,轻声道:“莫动,当心触碰伤口。”

    极其悦耳的女子之声,随即映入花羞眼帘的是一张明洁的面庞,如满月般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你是谁?”花羞望其穿戴非我朝服色,齐胸的襦裙,交领宽阔,样式简洁,头上一个圆圆的发髻,只插着一枚嵌玉发簪。

    女子从床边梅花小几上拿过一张薄贴,笑了笑,露出极好看的两个梨涡,柔声道:“奴婢崔秀如,是王子的侍女。”

    说完,示意花羞转过身去背对自己,再道:“该换药了。”

    王子?花羞略略琢磨下,问:“可是高丽王子?”

    那崔秀如点头:“是。”

    花羞环顾周遭而问:“此处是?”

    崔秀如不笑不说话:“王子在京师的行院。”

    到底是王室,虽为附属国,在大齐国的京师都有行院。

    花羞感慨下,看着崔秀如手中黑乎乎的物什问:“作何?”

    崔秀如指着她身后道:“王子亲自炼制的薄贴,让奴婢等你醒来后服侍您换上。”

    高丽王子既然救了自己,就再不会害自己,花羞如此想救乖乖的转过身去,突地翻转过来,用力过猛扯痛后背的伤口,顾及不上,急切切的问:“娥眉呢?我那婢女,还有老董,车夫。”

    记忆中娥眉中刀身亡,而老董不知有无受伤。

    崔秀如安慰她似的笑眯眯道:“放心,您的婢女伤无大碍。车夫亦是。”

    仿佛一个重刑犯被皇恩浩荡的赦免,花羞欢喜非常,娥眉没有死,老董听崔秀如的意思也受了伤。总之他们两个都健在,比之死亡,受伤是多么幸运之事。

    心情好,身子也爽利多了,转身由着崔秀如给她换药。而她此时才发现,自己上身仅余一件绯红的,当即臊得红了脸,探寻的问:“之前可是姑娘为我褪衣敷药?”

    崔秀如心里玲珑透明,晓得她在担心什么,边动作边道:“是了,是我,王子将您三人送来之后,忙着去找疡医救治您的婢女,她伤太重。所以把您交给奴婢。”

    前一刻花羞仿佛被悬在半空,这一刻才能着陆似的,轻松了许多,只道:“谢谢你崔姑娘。”

    崔秀如手按在她伤口处,痛得她紧紧抓着被子,等伤口包扎好,她要崔秀如为她穿上衣服,只是她的衣服已经被青杏用剪刀刺破,最后,不得不穿上高丽国侍女的服饰。

    烛火即将残烬。五更鼓应时响起,且伴有隐约的鸡鸣。

    花羞抬眼望向窗户,想想自己夜不归宿,整个侯府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而施耘天会更加着急,于是让崔秀如去请高丽王子,她要告辞离开。

    崔秀如应了声是,遂躬着身子慢慢退出,旋又慢慢退了回来。

    花羞莫名其妙,刚想问她。才发现随着崔秀如进来四五个陌生男子,黑衣蒙面,她骤然而明白了什么,这些,是来索自己命的。

    崔秀如吓得筛糠似的,躲去角落。

    那四五个黑衣人彼此对望,屋内光线不足,另外花羞穿着高丽国侍女的服侍,而她处于罗帐内,朦朦胧胧的不易辨认,所以那几个黑衣人不确定她是目标,于是慢慢趋近。

    花羞想逃却无遁地的本领,心思急速飞转,发现此屋子仅有自己床前这盏烛火,这便是逃生的契机,她猛扑过去,顾不得被火灼痛,一把抓住烛火将其掐灭,与此同时人就滚落下床,也顾不得伤口的痛,继续翻滚,本想借窗逃跑,谁知乌漆墨黑不辨方向,最后咚的撞上墙壁,咬牙挺着不敢出声。

    屋子里乍然黑洞洞的,几个黑衣人骂的骂喊的喊,骂的当然是花羞奸诈,喊的是让人掌灯。

    待掌灯之后,便是自己命丧之时,花羞不想坐以待毙,勾画着哪里是窗户,选准了方向刚想匍匐而去,耳听“啊哎呀”的惨叫,还有利器刺入身体极其微弱的声响,什么都看不见,仿佛屋里打乱了套。

    片刻之后,光亮如水漫溢开来,房内一切毕现,她紧贴着墙壁,惊骇的望着那灯火处,见崔秀如手里握着一把短刀,刀刃上的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如一朵朵曼殊沙华,那四五个黑衣人俯卧的俯卧仰躺的仰躺,俱已成尸体。

    花羞对着崔秀如目瞪口呆,见她面色极其自然,竟然还笑了笑,梨涡像雏菊绽放。

    “该不会是姑娘你杀的这些人?”花羞问,确实难以置信,这样温柔纤细的女子,可以琴棋书画,可以针黹女红,可以撒娇刁蛮,就是不应该敢杀人,更何况是四五个训练有素的杀手,且是男人。

    崔秀如笑意盈盈:“夫人果然聪慧,打灭了烛火,省了我不少力气。”

    于黑暗中杀人全凭听力,这是顶级武功高手才能做到,花羞不懂武功,但看过不少这方面的典籍,想一个侍女都如此厉害,那高丽王子的功夫……不敢想象了。

    崔秀如出去喊了另外几个侍女进来,七手八脚的将黑衣人拖了出去,又打水洗清地上的血迹,这一折腾,天色大亮,高丽王子神采奕奕的来看花羞。

    花羞不肯留在床上,除了施耘天和父亲,她没有这样面对过任何一个男子。

    由崔秀如搀扶着,下了床往桌边走去,脚踩着那些黑衣人倒下的地方颇不自在,不禁道:“王子真是深不可测,连个侍女功夫都如此厉害。”

    高丽王子朗声大笑:“普天下只有一个高丽国,而高丽国只有我一个王子,我的,都是最好的。”

    是了,是这个道理,普天下有多少极贵之人,他们的,当然都是网罗天下最好的。

    彼此分桌而坐,花羞首先问起娥眉和老董。

    高丽王子摆摆手:“夫人尽可放心,娥眉姑娘伤势严重但已无性命之忧,老董却是皮肉伤,无碍。”

    花羞确定了娥眉老董安然,放心道:“殿下救我数次,无以为报,唯有说声谢谢。”

    高丽王子摇头道:“谁说无以为报,夫人可愿意随我去高丽?”

    花羞拿捏不定他的话意,但感觉他在暗示什么,当即道:“我是大齐国人,我家在大齐,夫君在大齐,我去高丽作何?”

    高丽王子缓了缓,才道:“去游玩。”

    花羞觉得他口是心非,也不戳穿,只道:“身为女子,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远去高丽,我是不能,不过,还是多谢殿下美意,那么再麻烦殿下,让我的婢女和车夫过来,我该回家了。”

    高丽王子挽留道:“夫人的婢女伤势严重,不宜挪动,否则牵动伤口,怕再流血不止。”

    这样啊,花羞顿了顿道:“殿下可否派人去侯府知会一声,我夜不归宿,侯爷连同太夫人会焦心。”

    高丽王子道:“已经告知,侯爷昨夜并无回府,太夫人并无挂怀夫人的安危,因为……”他故意顿了顿,后道:“二爷告诉她,你留宿在梧桐里嘉府。”

    花羞心里咯噔一下,晓得他停顿之后的话涵盖了什么透漏了什么,自己并无说要留宿舅舅家,临去梧桐里时除了乳母戚氏之外,只有伯英院的管事张存孝家的知道,施耘山告诉太夫人自己留宿嘉府,究竟是什么意思?应该是怕有人出来寻找自己,其目的是司马昭之心,那么,之前在红斋遇袭有人喊“二”什么,应该就是二爷之意,可是他与自己毫无交集,因何起了杀心?

    先前怀疑三爷施耘海侵犯自己,如今怀疑二爷施耘山欲杀自己,那个侯府,还是自己的家么?

    花羞不寒而栗。

    高丽王子见她凝神,想是被自己的话触动,道:“夫人听小王一句,先不要回侯府,等我将侯爷找来,那时你再回去不迟。”

    看来,这高丽王子已经了解了太多,那么他同意搬去侯府暂住,是否业已了解被巫毅袭击的内幕?他在侯府勾留,是不是在查寻证据?

    花羞想了又想,总之自己虽为施家人,但救过他的性命,于他不是敌对,相对安全,眼下是多事之秋,小心为妙,于是点头答应留在行院。

    一日之内,花羞的伤口减轻了疼痛,去隔壁房里看过娥眉,她仍在昏迷,只是面色微红,并无大碍。

    又看过老董,伤的不轻,血肉翻着,终究是大男人,依旧是谈笑自若。

    又是夕暮之时,离开一天的高丽王子返回,带来的消息是,施耘天仍旧没有回府,去遣人打听,说是进宫面圣。

    高丽王子替施耘天解释:“西北胡族有动兵迹象,侯爷身为腾骥大将军,举兵还是按兵不动,都在他令下,所以无暇分身顾及夫人,且他根本不知道夫人遭遇不虞之事。”

    花羞更担心的是施耘天会带兵出征,那样自己在侯府更无立锥之地,黯然道:“我明白,只是你这里也不安全,那些黑衣人久久不回去复命,他的同伙焉能坐视不理。”

    高丽王子不屑的轻笑:“夫人大可放心,今晚,我将演出好戏给你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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