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木火在溪牛中学找到副校长王慈。当时溪牛中学有高九班和高十班两个毕业班,王慈任高九班班主任,对甘木火的事迹也略有所闻,因被他的精神所感动,决定破例,说:“刚好,我们正开始总复习,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跟着滚一滚总有好处,有志者事竟成。听说,观音座前那莲花池里的金鱼因为天天听经,结果也会念经了,未必人莫还赶不上金鱼吗?只要有恒心,最终可以走到目的地。”王老师的话无疑对甘木火是巨大的鼓舞。

    只是溪牛中学学生宿舍同样爆满,无缝插针。王慈老师就在自己床头又摆了一架床安置甘木火,顺便将一个走读生也安排进来与他作伴,并戏称为“关门弟子”。

    甘木火缺的课太多,总复习不比上新课,很快,他听来如听天书。老师们看他的作业也如同看天书,但各科老师还是诲人不倦,每题每篇都细细批改。

    溪牛中学的学生基本上是农村来的,比较困难,一般都是从家里带米带菜,米呢就搭学校食堂蒸,交点柴火钱,菜嘛就是在家就先炒熟了的辣子粉和野葱酸菜或大头菜酸菜,用罐头瓶装好,星期天带去学校,吃到下个星期六回家再带。

    生活很艰苦,但大家的学习劲头却很大,每日天没亮就起床用功,到夜里零点都还在自习,也不用人维持秩序,大家都安安静静做作业或看书,虽然座无虚席,但掉根针都能听到。

    因为学校四周都是稻田,夏日蚊虫都飞进教室“扑火”了,同学们就发明了灭蚊灯罩,用薄薄的白纸将灯封住,两头留个小孔,一般飞蛾扑灯只会打团团飞,一旦撞进小孔里就难飞出来了,最后就累死在里面。

    一日,课间操,甘木火与学生一齐迎着初夏的太阳伸拳弯腰。他穿红色长袖晴纶衫,比老师还高,就象鸡立鸽群。虽然是上午,但太阳也很烘人,甘木火只觉得脖子和手腕有虫子在爬,悄悄揭衣袖一看,吓了一跳,袖子上一片虱子蛋,红衫都快成白衫了,刚才因太阳一烤,虱子乱爬,他才想起已有很久没换衣裤,因为连日春雨连绵,天气凉,澡都没洗,哪还想着换衣裤呢?

    中午,甘木火饭也没吃,先下街将长发推掉,再到大姐甘兴春那儿用开水将衣服全部浸泡。甘兴春笑道:“唉呀,这么多虱子蛋,你怎么就不痒?你听,虱蛋在开水里啪叭地炸呢!”甘木火走近一听,果然有细微的爆裂声,突然就觉得浑身发痒,象有剌一样。

    甘木火回校对王慈老师说了虱子的事。王老师说:“难怪,我就讲呢,才换的衣呢,怎么就有草签剌身上!”他因爱人和孩子另住小学,只得自己动手用了一天半时间才将衣服、被子烫洗完。

    当日晚饭前,甘兴春正在为甘木火整理沾满虱子蛋的衣服。供销社主任,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头来找她,听了此事,感叹不已,原先他就对甘木火有一定的了解,这下就更喜欢他了。原来是招工工作又开始了,溪牛供销社分有两名名额,主任将甘木火列为首选对象,担心乡下单位小,人家不愿来,特来向甘兴春问讯。甘兴春自然高兴,就问:“能不能将我妹也招进来?”主任答:“这还得先由他们场里推荐,招工部门录用。”言下之意,就是场部掌握招工大权。甘兴春只好作罢,心想先招弟弟也好,说:“我老弟一回来就给他讲。”

    不料,甘木火正一门心思考学,又很岩板(方言:很呆板),吃晚饭时听大姐如此一说就回绝了,说:“算了吧,我正复习考学呢!”甘兴春很宠爱弟弟,就依他,说:“那就随你吧。”说着就去给主任回话。

    不久,甘木火在考场考完最后一科,虽然这次高考复习时间增加到两个月,但要突击两年的课程还是远远不够,自然所有课程都考得很不理想,心里很难过,决定先回家缓缓神再回场里。

    谁知他刚回到月城就遇上甘茂发因甘兴春反对包办婚姻将她又揍了一顿,他怒火中烧,不想再退缩,冷冷地说:“现在都大了,有什么事是讲得通的,不能动不动就打人。还有你和娘的事,谁对谁错我也管不了,只一条,不能再打人,有武银子就到外面去耍,不要做堂屋门前的光棍。不然,别怪我当小辈的来管你们长辈的事。你不要命,我比你更不怕死。”甘茂发细细打量对方,瘦故然瘦,却已经高过自己了,看那神气和架势是不死不休,就被其凛然之气所震慑,一时无语。甘木火觉得这是破天荒第一次,很不容易,估计不会再动手打人,也为了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他饭都不吃,立刻就回场了。

    当日,甘木火回到场里后老蒋叫他去填表。原来,县革委要将场里五个团支委全招去充实乡镇的干部力量,其他人都填好了,因他高考,特许他延迟填写。可甘木火没去填,一是还想考学。这样,本场只其他四个支委填表。而田燕和贺娜因家庭成份高,政审没合格,没被选上,最后就招了柏柯幻和张莲两个去了。

    俗语说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随着老知青们不断被招安,甘木火被推到了前台。一年多来,他长得更高更瘦了,眼睛大而亮,一头长发又密又硬,直往前冲,用梳子都梳不过来,这里梳子一松,那边头发又弹回中间,但自从在水井前跌伤了腿就总感到乏力,脸色越来越苍白,多次被母亲强行拉去医院检查又查不出病。

    麻金花就怀疑说:“一定是撞到那一路洞神了,被吓着了。带你去观音堂找师太给取取吓。”甘木火批评道:“你还曾经是预备党员呢,不去破除迷信,还自己跟着迷信,影响不好。”麻金花劝道:“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神药两解嘛。让师太就在家里悄悄给你取吓,没什么影响,很多人都请她,都好了,你别犟了。”甘木火固执地说:“我才不去,我不去揭发她就已经错了,再去请她搞迷信就更错了。真正的*人是无所畏惧的,还怕什么子虚乌有的鬼神。也许是累了点,或许是伙食差了点,注意休息就会好的。”麻金花也只好由他,叹气道:“儿大爹难做啊。那你一定要注意休息。”

    但甘木火已经闲不下来的,晚上开完会别人都睡了他还要做功课,白天又要象老班长尤雪迹那样,打头出工,打后收工,人更瘦更黑了,只是眼疲倒显得更大了。以前老蒋没喊,他偶然也会醒来,现在没听到他“地主都起床”的声音,就醒不了,只好在枕头边放了个大闹钟,以防老蒋不在时误事。

    他以前争着先出工争不到,现在真有点不想先出工又不行了。这正应了老知青黑头的话了:“伢儿家都是那样,做不得时争着做,到做得时又不肯做了。”甘木火每想起这话就感叹不已:“黑头的话也是经验之谈了。”

    现在,甘木火虽然很疲劳,但不敢有所表露,担心,士气一垮,工就没法做了,他想,即使不能比尤雪迹做得更好,但也不能比他做得太差。

    这天甘木火带领大家突击种黄豆,一直到黄昏还差一个角落,只好作罢,叫大家收工,自己留下来种完最后一个角落。因贺娜与他搭挡,自然也留下来了,甘木火打坑,贺娜撒黄豆和草木灰。

    大家走后不久,灰用完了,贺娜就上岗上去装灰。甘木火太累了,一屁股坐铲锄把上小歇。他拉长背心抹着脸上的汗,听林涛阵阵,任晚风吹拂,只感到浑身清爽无比,风景格外壮美起来,远望青山暮霭飘渺,夕阳如火燃烧在山头,明知在落,却感觉在升,让人完全沉浸在迷人的景色之中了。

    贺娜走回来,见他疲惫不堪,瘦长的腰,苍白的脸,在夕阳中显出一种坚毅和悲壮,与向汉坚相比,他自有“傻得可爱”之处,脸微微一红,就远远站着,不忍打断他这片刻的安宁。

    过了一会,甘木火心里奇怪,怎么去了这么久?回头打探,呆了。但见夕阳照来,层林尽染,荫处自荫,明处披金,贺娜披着晚霞,肩挎撮箕,悄然站立,低垂着眼睑,用食指在撮箕里的草木灰上一划,又一划,她的乌发随风而动,脸映霞光分外娇艳,就象一尊雕像,她的身后传来林涛阵阵,仿佛在为她的一丝善意鼓掌。

    甘木火看了半天没言语。贺娜感觉到他傻盯着自己,脸更红了,默默走近前来。甘木火突然感到浑身有力,一跃而起,将他所有的语言都汇集在奋力挥锄之中,尽快种完,让贺娜早点休息,就是最好的回答。

    回场路上,甘木火真想说点什么话,可想到向汉坚的书,文宗龙的壶,场里纪,也就罢了。贺娜因为太累,说不起话,两人默默走回场部。

    不久,高考分数下来了,甘木火虽然考试分数增加了,但录取分数也提高了,他还是名落孙山。这在他意料之中,受不住冷眼,便去大姐那儿暂避片刻。甘兴春百般安慰,说:“没考起就没考起,没关系,毕竟能读大学的人只占少数,但成才的路子却占多数,高尔基不是也没上大学吗,可他不一样成为作家了吗?先参加工作吧。”大姐的话比父母的话更有分量的,他甘木火可以不听父母的话,但愿意大姐的话,尤其是在此时此刻,所以,当老蒋再次宣布招工事项时他改变了主意,决定先招工。

    根据相关的中央政策,国企这次招工,知青必须占有一定比例,也不由场党委推荐,而是自愿报名,通过考试择优录取。因此甘木火就和大家一起报了名,按政策回家准备功课。

    考前,贺娜乘夜到甘木火家说她搞到一份复习资料,属“绝密”的。可甘木火却谢绝了,他感到太突然,自进场里,贺娜就很少与自己讲话,即使讲,也只几句,他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会走后门了,为什么要透露给自己?可自己又是熬夜费油,又是插班补课折腾了这么久,还得搞这一套,就是考上了,也永远昂不起头,他不想永远做一般儿的,要凭自己真实的能力考进去,即使再回场里也在所不惜。

    好在天道酬勤,功夫不负有心人,结果,本场三十多人参加考试,只有甘木火和贺娜两人考上市里某国企培训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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