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占金入了团,担子也就重了。一天,他姐石吉凤给他下了一个艰巨的任务,那就是协助大队部割老爸石三的“尾巴”。原来,他们生产队与全国一样,“反击右倾反案风”的运动不断深入,有人反映说:“石三点灯挖自留地,地头边放一瓶酒,挖几行喝一口酒,搞得有滋有味。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尾巴。”石吉凤和丈夫都是大队骨干,正人先正己,首先在大会上责令石三“割尾巴”,若不然就采取相应措施,又知道父亲肯定不服,所以事先叫石占金做好解释工作。

    果然,他父亲不服,会上不敢吭声,一回到家里将石吉凤骂了又骂:“忤逆不孝的东西!王八李罗!(方言:忘眼狗的意思),挖地是挖了,谁不挖?不挖从哪里去弄菜吃?但根本就没有在地头喝酒!人家开歪你老子,挖个陷井让你跳,你就跳!”石占金早做好准备,听后解释道:“姐讲,人家只看你挖土挖地,也不管你是不是‘挖几行喝一口酒’,叫你要想得远一点。”石三怒气未消,大骂:“自留地不让种还叫什么自留地,谁眼红谁也去挖嘛!”石占金悄悄喊道:“这可不要乱讲!这不是公然与运动作对吗?让姐没法开展工作。”石三没好气地说:“割就割嘛,反正你牛过得,我马也过得!我想得开,还猫儿哭老鼠儿!她老子不糊涂。”

    石占金听父亲这样说知道不必再劝,就上床睡觉,但一时睡不着,心里为父亲感到难过。他知道姐是为公,父是为私,但他还是偏向父亲;因为取消家庭养殖和种植,那什么都靠队上了,而很多东西都是队上满足不了的,就说吃肉,队上虽然养了一些猪,但都得先上交完成计划之后才能杀吃,分到社员手里的肉很有限,一月能杀上一次猪,就算搞得很好的队了,弄不好,几个月才杀一次猪的队很普遍,鸡鸭就更稀有了,那都是国营养殖场生产,自由市场上是很难看到的。为了吃肉,有人就想出鬼点子,给队里的猪灌老鼠药弄死后再吃肉。有的私人杀猪,就将猪用酒弄醉扛上楼,用烂棉被捂住猪嘴下刀,吃完肉还要洗口,以防别人闻出。一句话,石占金心里偏向父亲,但口里还得劝父亲,很别扭,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糊过去。

    第二天,石占金早上起来头很晕,到下午参加班组讨论时还打不起精神。这时同学们陆续提着凳子下到学校篮球场,围成一圈坐下,由向汉坚主持会议,主要讨论“列宁为什么说:‘小生产是经常地,每日每时地,自发地和大批地产生着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的!’”以及“为什么说按劳分配还存在着资产阶级法权。”

    可是大家对这些理论没有学过,老师以前也没教过,他们自己怕也不太明白,所以只能拿着资料照本宣科了。即使这样,大家还得翻一阵子资料才能发言。贺娜为了不冷场,首先打开笔记本发言说:“无产阶级专政是新阶级对更强大的敌人,为了彻底战胜资产阶级,必须教育和改造小生产者,这是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问题。因为资产阶级之所以强大,还在于习惯的力量,小生产的力量,小生产是滋生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的土壤。因为小生产者的经济、地位极不稳定,容易发生两极分化,穷下去的加入无产阶级的后援军。所以说,必须教育和改造小生产者,以达到割资本主义尾巴的目的。”

    甘木火听后有了话题,跟着打开笔记本说:“伟大领袖指出,‘按劳分配原则还没有消除资产阶级法权。我国现在实行的是商品制度,工资制度也不平等,有八级工资制等等,这只能在无产阶级专政下加以限制,所以,走资派如上台,搞资本主义很容易。’因此为了不让历史重演,我们必须坚决按主席指示去做,缩小城乡差别,工农差别,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差别,最大限度地去限制资产阶级法权。”

    接下来,蒋丽、杨晓等等都先后发言。最后就石占金一人没发言,不好意思地说:“还没准备好。”向汉坚也不等了,总结说:“这次会,大多数都发了言,都有各自的认识,个别同学没有准备就下次再谈。‘无产阶级专政是必要的,不进行长期的、顽强地、拼命地殊死地战争,不进行需要坚持不懈、纪律严明、坚韧不拔和意志统一的战争,便不能战胜资产阶级’我们必须牢记伟大导师列宁的教导,继续学好无产阶级专政理论。今天就讨论到这里。散会。甘木火等一下。”

    一阵椅子碰撞声后同学们散去。向汉坚对甘木火说;“你与石占金天天在一起,找他谈谈心,看有什么不懂,一般同学都人人发了言,团员就更要带头,要维护团员这个光荣的称号。”甘木火自信地答应道:“这好办,我俩经常辩论的,算是无所不谈吧。”

    放学路上,甘木火问:“开会时你怎么不发言?”石占金毫不掩饰地说:“好多地方我都不太懂。”甘木火再问:“有什么不懂?”石占金想想后说:“就象讲小生产者会成资本家,要割尾巴,我爹就遭割了,但我看我爹哪一点都不象资本家。”甘木火也想想后说:“那是讲会发展成资本家。”石占金质问:“就挖点自留地,养点鸡鸭就成资本家,哪那么容易?当然你们都是居民,什么都有供应,你们怎么晓得农民的难处,不种点自留地,我们吃菜都难。”甘木火分析道:“你们队上可以种嘛,我们没田没地,若没有供应怎么办?其实我们吃菜也难呢,我姐经常煎锅巴做菜。”石占金叹气道:“队上是可以种菜,但粮食都不够吃,哪来地种菜?还是你爹讲得好,‘铜不沾铁,苗不沾客’,农民儿和你居民儿怎么讲也讲不清。这就先莫讲了。你讲缩小三大差别,怎么可能,农民儿生下来就是农民儿,居民儿生下来就是居民儿。”甘木火:“你这是从个人利益出发,与缩小三大鸿沟没有联系。缩小三大差别是讲,发展科学技术,通过农业机械化,使农民种田和工人上班一样,没有大的区别,建设好乡村,使乡村和城市一样繁荣。”石占金:“那当然好,但只是理想太遥远了,你愿意去农村吗?愿从米箩跳到糠箩吗?”甘木火毫不犹豫地说:“愿意,已经有很多知青到农村去了,再说,也有农村青年被保送进大学读书,毕业后进城工作,还有从农村青年招的亦工亦农工人。”石占金拉长声调说:“我晓得,工农兵大学生,一万个里晓不晓得有一个,亦工亦农,户口还是在农村。而知青搞了几年又回城了,说在农村生根、开花,结果,只不过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甘木火慷慨激昂表示:“那些不是真正的*者,真正的*人死都不怕,难道还怕农村艰苦吗?”石占金冷笑道:“你是没吃过辣子水,不知道辣子辣,到时我看你要做一辈子填平三大鸿沟的小石子啦?”甘木火豪气冲天地回答:“到时我会用行动给你一个响亮的回答。”石占金哼道:“讲来容易,但我们农民犁田就得收谷,米一角三分八一斤,一角三就买不到,再讲现实点,你没有短裤就跑不了赛。”甘木火一时语塞。

    原来,秋季运动会即将开始,甘木火报名参加一千五百米和三千米长跑,可是没有一条能够穿得出来的短裤,当时流行一句话叫做:“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他虽然有几条裤衩,但太短,还打了不少补丁,穿不出来,所以就问石占金有没有,可他也没有象样的,又反对他穿那些烂裤衩参赛,就说:“我见识过你那些裤衩,游泳还差不多,看不到屁股,跑赛绝对难看。我爹刚缝了一条短裤是家机布的,还没染。到时你去我家试试看,大是大点,但总比你那些强得多。”此刻,石占金以此将甘木火一军,他自然无言以对,毕竟豪言壮语变不出短裤,只得来个一路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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