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木火带邓老师奔至家门前,只见甘茂发躺在地上闭着双眼,一手抓住麻金花头发按在地上。麻金花挣扎不动,人跪在地上,头埋在双膝之间。甘兴春、甘兴秋、甘兴梅都坐在母亲身旁大哭。几个街邻正蹲着解劝,试图剥开甘茂发的手,但不能剥动分毫。

    邓老师一边去劝慰甘兴春几姊妹,一边打听情况。原来,甘木火有两个表伯,算来,他母亲娘家那边比较亲的,也只有这两个表伯。苦日子甘茂发弃家出走时,母亲带甘木火回娘家混口时就住这两个表伯家里,至今二伯家里还留着甘木火的一个灯芯绒帽子。大伯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更是将甘木火当做心肝宝贝似的,就是炒菜时也要一手抱着他一手掌锅铲。

    二伯喜欢跑点小买卖,四处赶场,鼓捣点草烟生意,因而时常在甘木火家走动,来时少不了带点兰花根或松子糖。二伯耳背,需盯着对方的口形和表情说话,与麻金花讲话自然也一样。所以甘茂发看见就疑心他心里有鬼,等二伯走后就与麻金花打翻醋坛子来,但无凭无据,自然争吵不赢,就抓住麻金花头发耍癞皮,做死狗躺地下闭目不语,他是练家子,无人能剥开他的手,只害得甘兴春几姐妹当街出丑。

    正不可开交,甘木火亲娘舅麻秋生来了,大怒道:“欺负妇女儿童算什么好汉,有本事站起来!”这麻秋生当了六年兵后转业到县五金制品厂任厂长,因不愿参加厂里的任何派别,成为“光杆司令”。一次,在全厂大会上讲话时说:“要认真学习马恩列斯著作,团结建厂,站在机台,放眼世界。”结果被“造反派”们扣上“只学马恩列斯,不学x泽东思想,贪大求洋,崇洋媚外”的帽子赶下台。他现在是县工程公司一名普通电工,因知道老表来赶场,特过来看看,不料,却碰上这样的场面。

    甘茂发听到麻秋生挑战,心想:“娶来的婆娘买来的马,任我骑任我打。若是以前,你还可以雄雄。现在你都到工程公司了,还逞什么雄,工程公司是什么地方!是体罚坏分子的地方。”想至此就放了麻金花跳起来来摆了个矮庄,伸了个螳螂手,冷笑道:“我还轮不到你来管,今天我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我让你脚来脚断,手来手断。”

    甘木火这下高兴了,从小到大全家人不是这个挨打就是那个挨打,谁也不管这事,即使是曾书记来也只是做思想工作,有何用处?他口上答应,可等你人一走,一切都是外甥打灯笼——照旧。现在舅来了,总算有个敢出头的人了。他从小就将舅舅视为英雄,常常拿着舅舅挎着冲锋枪的照片对伙伴们说:“你看我舅多神气!”当别人说“我叫我哥打你。”他就回击:“我叫我舅抓你哥,我舅是解放军,有长长一杆冲锋枪。”

    但是,甘木火很快就失望了。面对甘茂发的猖狂,麻秋生没有攻击,也没有怒骂甘茂发以激他先动手。麻金花将他死死抱住,喊道:“他是烂头锤,他管什么!你还没成家,出了事,叫我怎么活呀。”麻秋生一米八的个子却抛不开一个妇女,只是口里喊:“放开,放开。”却一步也没有前进。甘木火在心里不断喊:“冲上去,冲上去,你的军拳到哪里去了!”街邻们也没有阻拦,等待他杀杀甘茂发的威风。可是麻秋生手一甩,回县里去了。甘木火看着舅舅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完了,西风压倒了东风。”此刻,甘茂发更加肆无忌惮了,示威地吼道:“马打熟,人打乖,棍棒下面出孝子。我自家的事,天王老子也管不了”邓老师眼见没法家访,对甘木火说:“老师都知道了。好好照顾你母亲。老师走了。”说着倒退着走,她不想让学生看到她的背影,边走边打手势说:“快去照顾你母亲。”甘木火只管看着邓老师离去,懒得去管母亲,他为她刚才的行为生气。

    第二天星期六,学校只上半天课,甘木火一放学就回到家里,打算吃成中饭去找石占金干点什么。麻金花赶回家对他说:“吃完饭去县里喊你舅来家里。你大姐到底是招工呢?还是赶快去上课?都开学这么久了。叫他来给拿个主意。”甘木火一边盛饭,一边答道:“不去,要去你们自己去。我不想看到他,怕死鬼!”甘兴春听了将他拉到一边悄悄说:“去吧,这到底是件大事。”甘木火不以为然道:“他来又有什么用?最后还得靠我们自己。”甘兴春很无奈地说:“我也知道,其实我已决定招工了,名也报了。只是家里拿不定主意。非要听听舅的主意。我知道娘勉强扫了盲,所知有限,亲戚里读书最高的就是舅了。娘也只有这舅是最亲的人了。舅读过初一,当过厂长,算是很有见识的人了。娘要听听他的话才心安,就让她听吧。”甘木火担心道:“那舅要你继续读书怎么办?”甘兴春心情复杂地说:“但愿不要,大家都高兴。”甘木火强调说:“谁说得清?昨天的事你不是没看到。他能帮什么忙?”甘兴春露出不屈的神情说:“实在要那样的话,也只好敌罪他们了。”甘木火没想到大姐这样柔弱的人会表现得这样坚强,就答应道:“好吧。”这时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碗也不搭理母亲就走了。

    九十分钟后,甘木火走到县工程公司找到麻秋生。他听了情况后扼腕叹息道:“你们太不知道珍惜了。太不知道珍惜了。”原来,麻秋生少时家贫,靠自个从家乡赶羊进城做羊贩子赚学费,霸蛮读到初一,其间,他为了节约开支,晚上读书不点油灯,全是挖柴蔸烧火照明,可谓做梦都想读书,自从离校以后一直都在自学。现在他听外甥女居然要放弃读书机会,深为痛心,也不计较才与甘茂发吵架,立刻动身赶往甘木火家极力主张读书。甘木火本来脚都走痛了,多期望歇一夜再走,但为了给大姐通风报信也只得跟着赶回来。

    甘茂发麻金花本来就没有什么主张,听了麻秋生的话就象得了圣旨,急忙找甘兴春定盘。没想到甘兴春得到甘木火的鸡毛信后早躲到同学家去了。这还得了!甘茂发脸色铁青,发狠道:“翻天了,从来不敢离家这么久,我在这里等着,我看她要什么时候才娼回来。”说着找了一根荆条坐在堂屋中间。

    但是,一直到晚上八点钟也没见甘兴春回来,麻秋生估计不会回来了,说:“不必等了。她肯定是去同学家商量招工的事。星期一到县招工办肯定能找到她。”

    星期一上午九点,甘茂发一路问到县招工办,进门就问:“看到我女吗?你们不要收她。我还要她读书。”工作人员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可还是热情接待道:“别急,你女叫什么名字?难道你们还没有商量好吗?”甘茂发不满的质问:“商量好了我还来干什么?找累受吗?我女叫甘兴春。”工作人员好笑地说:“哦,早上办好手续与她们同学一起回去了。你快回去商量好后一起来这里撤档。”甘茂发不明白,问道:“撤什么档?”工作人员耐心解释道:“就是来讲一声,不然我们就收了啊?”甘茂发一听二话没说转身就走。

    甘茂发先在县城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一通,觉得不是个办法,就赶到路口去等,心想,不论你玩多久,总还得回去。

    果然,约十点半时,甘兴春与四五个女同学说笑着走来。甘茂发不由分说,走上去抓住头发就往家里方向拖。同学们跟在后面再三劝解。甘茂发虎着脸一句不答。当时没有公共汽车,从县城回到武陵山镇是90分钟路程,甘兴春就这么一直被抓着回家。

    中午,甘木火回来正赶上大姐被抓进屋,乌黑的头发掉了好几支,气得眼睛充血,牙根都咬酸了,却无可奈何,他自知,现在决不是甘茂发的对手,急中生智,突然想起曾书记,撒腿就往镇革委跑。

    此刻,曾书记正在食堂吃饭,突然间见一小孩跑来喊道:“曾书记你快去救我姐!”他多次上门为麻金花两口子调解纠纷,认得甘木火,更知道甘茂发是什么货色,听说得急,放下碗就走。

    过十分钟,曾书记来到甘木火家,见麻金花和甘茂发都在场,而甘兴春披头散发,浑身透湿,扯掉的头发沾满全身,十分惨烈,就指着麻金花说:“你,你,你啊!我先不与你讲。我先问孩子。”说着转过身问甘兴春道:“为什么事?不要怕,给曾叔叔讲。”甘兴春十分刚强地答道:“我已经十八岁了。我要参加工作,一是家里弟妹多,负担重,可以帮家里减轻负担,二是,我早已经赶不上课了,家务事太多,要读也读不进了。”曾书记叹息道:“听到吗,听到吗?我的麻主任。多好的孩子!老甘不懂,你也不懂吗?这种情况不只是你家的孩子一个人,据我所知,很多当老大的学生都这样,家务事占去大部分时间,有时作业都来不及做,靠抄人家的才能完成,再读已无多大意义。你连自己女儿的情况都不体察,还怎么体察民情?当然,公而忘私的事也是有的。好了,不多说了。曾叔叔做主,这个工人我们当定了。我上午已接到上面电话,本来你们可以过两天报到,但你明天就去报到。我们提前点,省得挡别人眼睛,也不用带什么东西,只带点简单的生活用品,其他的都由组织上解决。因为‘人是第一重要的,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曾书记发话自然比麻秋生有分量,麻金花与甘茂发都无话可讲。

    第二天,甘兴春早早就将行李准备好了,可并不走,总觉得少点什么,一直等到中午甘木火回来她才动身。甘木火默默跟着姐姐走了一段。甘兴春停下,摸了摸他耳朵上被甘茂发拧出的伤疤说:“姐走了,今后少惹事,免得又挨打。”甘木火觉得姐姐的手完全不象手,而是那又粗又糙的松树皮,又深知,即使不惹事,同样也会挨打,但仍点了点头,就点出泪来了,想止也止不住,就象闸门掉了一样,害得姐姐也泪水长流,他不忍看姐姐流泪,转过身自个回家去了。

    晚上,甘木火躺在床上,突然感到这小小的房子变得很空旷,与空旷的夜空没什么区别。他等不起长大,那样就可以上北京去见主席,向他讲讲自己的困难,他老人家一定会给解决的......想着想着就进入了梦乡。

    一月后,甘兴春第一次拿到工资一十八元,很高兴,甘茂发给她带来的伤痛似乎都忘记了,她当日就回家交给母亲十元,自己留了八元,然后高兴地问弟妹们要吃什么。甘兴梅第一个跳起来喊道:“要吃棒棒糖。”甘木火流着口水说:“我要吃卤猪脚。”甘兴秋高兴道:“那我要吃卤鸭脚板。”甘兴春笑着说:“好!我们走。”说着牵上甘兴梅带头向街上走。

    甘木火跟在后面看着姐姐的背影又喜又忧,他找到了自己的“背影”,却又陷入一种莫名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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