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阿紫?紫掌柜?”御奕宁蹲下来,把饭往她面前推。

    “我把鞋子做好了,让阿紫换上吧,他的脚冻坏了。”女人温柔地笑着,痴痴地看着御奕宁。

    御奕宁扭头看看外面,小声问:“你的鞋放在哪儿了?”

    “这里呀……”女人伸手摸后面的草堆,喃喃地念,“我的鞋呢,我的鞋呢……我做了四个晚上,阿紫回来就给他穿上的……”

    “小六子,你还在赖在里面干吗?把这里扫一下。”刘掌柜在外面吼了几句。

    御奕宁只好起身,挂好门外的锁,出去了钤。

    刘掌柜负着双手,站在台阶上骂他,“有点出息,你娘还指着你娶个好媳妇,这种事你别沾边,别学着他们干这种烂屎勾当。”

    “是,掌柜教训得是。”御奕宁点头哈腰,拿着大竹笤帚扫了几把就扫。

    “刘掌柜,你这是说我们呢?”坐在一边喝酒的家丁听着刘掌柜的话,不满地嘟囔。

    “就是说你们,有点人样儿,好好干活。”刘掌柜啐了一口,进了前面大堂。

    家丁们冲他吐唾沫,凑在一起议论。

    “这俏夫人当年也是一枝花,刑掌柜捧在掌心里的,若不是偷||汉子,怎么会被刑掌柜卖去当biao子?既然都当biao子了,我们又有何碰不得的。”

    “行了,小六子的娘是神婆,最会看相,她说晦气,我们就离她远点。”

    “小六子,你娘最近又骗了多少富人的银子?”

    他们又找御奕宁开玩笑。

    御奕宁扫他们一眼,埋头扫地,多说多错,这些人他也没把握全记牢了,干脆不出声。

    “这臭小子,攀上刘掌柜了,不把我们放眼里了。”

    “各位大哥,我在想晚上赌钱的招,别烦我,等我赢了,请你们喝酒。”御奕宁拖着笤帚绕去柴房的另一侧扫。

    “还赢嘛,明年的工钱都预支光了,输死你。”一群人哄笑起来。

    大堂里传来了整齐又恭敬的问安。“紫掌柜来了。”

    御奕宁跑去前面偷瞄,只见紫虞正解下披风,往刘掌柜手里丢,俊脸蒙霜,满眼怒意。身后还跟着五六位娇俏的女子。

    “紫掌柜,您用晚膳了吗?”刘掌柜恭敬地问他。

    “还没有。”紫虞摇头,大步往后面的屋子里走。

    疯女人开始唱歌了,幽幽怨怨的从柴房的窗子里往外飘。紫虞猛地停下脚步,转头往柴房的方向看。

    “哦,她前儿跑出去,才找回来。”刘掌柜赶紧说。

    紫虞脸上杀机微显,转身就往柴房的方向走。

    “紫掌柜。”御奕宁赶紧抱着笤帚出来给他鞠躬行礼。

    紫虞脚步不停,径直到了柴房门口,巴掌大的锁锁,手指头粗的锁把,他一掌抓住,硬重重拧了下来,手一抛,铜锁砸到了身后女子的胸前,那女子痛得直流泪,可也不敢出声,抱着双臂连连后退。

    御奕宁冷眼看着,这紫虞并非善类,就这一手,他的心狠手辣,可见一斑。

    他进了柴房,里面很快就穿出了疯女人凄厉的尖叫声。

    “阿紫不要打,不要打了。”

    刘掌柜拧拧眉,挥挥手,让众人都退开。御奕宁走到刘掌柜身边,小声说:“别出人命了,外面这几天闹得凶,传出去不好收拾。”

    刘掌柜沉吟一下,点了点头,大步往柴房里走。

    推开门,紫虞正挥着皮鞭抽打那疯女人,那女人缩在地上,抱着他的腿,声声求饶。

    “紫掌柜,别弄出人命了。”刘掌柜小声说。

    紫虞丢了皮鞭,一脚把女人掀开,出了屋子。

    美婢们捧上锦帕,他却不动,美婢赶紧抬臂,给他擦去额上的汗。

    “阿紫,我做错了什么……”女人往外爬,拉住了他的袍摆,哭着问他。

    紫虞抽出袍摆,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带着人往前面的大院走。

    “哎。”刘掌柜摇摇头,向御奕宁招招手,小声叮嘱,“把门锁好,不要再让人进去了。”

    御奕宁把那女人抱回草堆上,想了想,又给她把破衣烂衫穿上,重新端了碗米饭过来,这才关门出去。

    前面大院里已经点起了灯笼,美婢们在弹唱,紫虞歪坐于花梨木的太师椅上,手里端着酒盏,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

    “紫掌柜怎么这么大脾气。”御奕宁见刘掌柜还没走,便过去问他。

    “哎,还能为啥。”刘掌柜摇摇头,左右看看,小声说:“紫掌柜以前有个儿子,被俏夫人给弄没了,他心里恨着呢。”

    “啊,谁生的?”御奕宁惊讶地问。

    “呵,紫掌柜有个外室,给他生了个儿子,才三个月就被俏夫人给掐死了。俏夫人也不承认,但也没别人去过,紫掌柜就下了狠手。”刘掌柜摇摇头,惋惜地说。“我糊涂了,俏夫人不是邢大掌柜的侧夫人吗?怎么……”

    “愚笨,这些产业已经全是紫掌柜的了。”刘掌柜瞪他一眼,小声说:“紫掌柜现在才是正主子,邢掌柜被他送去乡里养老去了。”

    “啊……”御奕宁点头,扭头看向紫虞,霸占了别人的家业、女人,让这些人还禁若寒蝉,真厉害。

    “不是还有个绯玉……”御奕宁又小声问。

    “不就是为了他生气吗?每回生气,一定是为了他。”刘掌柜眼中有些不屑,拍了拍他,一本正经地说:“你好好做事,只要你把赌戒了,我栽培你当小管事。”

    “哎呀,多谢刘掌柜。”御奕宁赶紧抱拳,长揖到底,喜笑颜开地说。

    刘掌柜盯着他深埋的头,神秘地笑笑,转身走开。

    “都滚下去。”

    紫虞突然把手里的酒盏往地上一摔,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掀了桌子,一桌美味摔得四处都是。

    美婢们跪着打哆嗦,没人敢出声。

    他抓了一壶酒,摇摇晃晃地出来,径直出了大门,往铺子外面走。

    紫虞是绝代风化的人物,即便是布衣加身,也掩不住他身上的光芒。他踏出铺子,便成了街中万众睹目的人物,男男女女的视线都往他的身上投。

    他一直往东走,穿过了人群,直到到了绯玉住的房子外面,突然就抬脚,踹开了小院的门,大吼道:“你和我闹,闹到什么时候?不就是几个女人吗?我又不是第一回碰女人,你和我闹个什么劲,我喜欢谁,全天下都知道。你别忘了,你这名字都是我给你取的。这么多年,你要做什么,我就让你做什么。你使小性子,烧了左盐使家里的房子,是谁去给你解决的?你把吴大人的老婆牙都拔了,又是谁去安抚那丑妇人的?全是我!那么恶心的事,我全做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掐死我儿子,我也没出声。还要我怎么做?你就不能收了你的这破脾气,好好地和我相处?帮我办点事,就这么难?那你给我生,生一个出来……”

    院子里只有黑箭,他拧着眉,看着闯进来的紫虞,一字一顿地说:“他被宏王爷接走了。”

    紫虞一个激灵,手指一松,酒壶就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他拔腿就跑,黑箭在他身后冷冷地说:“你做的都是要杀头的事,可都是他给你顶着的,他已经不想活了,你追也没有用。”

    紫虞越跑越快,撞开了人群,直冲王府。

    黑箭沉默地坐下,继续洗衣服。

    他四年前到绯玉的身边当护卫,这两个人之间的事,没人比他更清楚。绯玉每回伺候完那些人回来,都会吐上一整夜,缩在床角跟死了一般。但只要紫虞一回来,他就活了。

    他们两个是被这世界抛弃的小野狗,从小就挤在一起,安慰彼此,温暖彼此,一起找食吃,一起找路走,别人看不起他们,虐|打、亵||玩,都没阻止两个人长成了风华绝代,也没阻止两个人真正成了一个人,直到其中一个心里生出了野心勃勃的花,一切就变了。

    绯玉阻止不了他,只能跟着他,但那又不是绯玉想做的事,紫虞又开始想要儿子,一个一个女人地养在外面,但就是生不出来,一直到那一年,终于有了一个小家伙降生……

    绯玉过了好久才去看了一眼,回来之后就大睡,然后,黑箭听说那孩子死了。紫虞晚上来找他,两个人在屋里折腾了一晚,榻上桌子上窗子边上院子里,互相咬,互相打……然后一切回复如初,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但是,毕竟已经变了,心里生了刺,刺得两个人都不自在了。

    院子里只有黑箭用力搓洗衣服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绯色的衣裳在洗衣板上揉得变了形,再用清水去冲洗,抖开时,鲜丽如新。

    可那两个人呢?只怕再也不能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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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的鬼市,有森森冷的鬼气,隔了这么多年,这些重建的、空荡荡宅子还是显得阴冷诡谲,巷子深幽清冷,一直婉延到人视线到达不到的地方去。

    两边有暗光的灯笼,摆摊和买东西的人都披着宽大的披风,戴着面具。

    “为什么要这样?”十一王用扇顶了顶脸上的面具,有些不解地问。

    “因为卖了假货,给了假银票,别人也认不出你,没办法揍你啊。”御凰雪嘻嘻地笑,蹲到一个小摊边,拿起了一对古仆的银镶翡翠的镯子看。

    “喜欢?”十一王蹲下来,小声问她。

    “我觉得蓝姐姐会喜欢,你送她吧。”御凰雪又开始介绍蓝罂的好处。

    十一王抚额,轻叹道:“你看不出来吗?她是你母亲看中的太子妃人选。”

    “打赌,我娘一定喜欢果儿,她喜欢人傻好欺负的,比如你。蓝姐姐太冷静了,我娘怕斗不过这样的媳妇,所以一定不选。”御凰雪撇撇嘴,脆生生地抛下几句话,又蹦蹦跳跳往前走了,留下十一王独自在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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