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豆大冷汗顺着额头滑落到颊边,直直地打到地上。

    陈御医忍住了擦冷汗的冲动,把头低得更低。诡异啊诡异,他行医近四十载,头一次遇上这么诡异的情况。诊出了喜脉,众人非但不觉惊喜,反倒是更加寂静无声了。怕是事有蹊跷啊,难不成公主外面偷了汉子,这孩子既不是谢将军的,也不是慕容大人的?谢将军会不会一气之下就把他被灭口了?

    越想心越凉,越琢磨越害怕。陈御医背湿层衫,额头上的汗简直就要喷出来了。

    “有了?……喜脉。”一向反应速度比较迟钝的谢长安这回倒是头个给出反应的,他先是呆愣愣地重复着陈御医的话,而后像猛然清醒了似地对着慕容礼的下巴就是一拳,此拳快速有力,拿足了十成十的力量。

    也不知是不是来不及反应,慕容礼不闪不躲,生生受了小谢毫不含糊的一击。谢长安本就是个武官,在战场上连日的操练,让他的武艺无论是在技术上,还是在力量上都有了长足的精进。

    这一拳下来,慕容礼连着倒退了两步,偏过头去。

    一直低垂着头的君若,听到这般动静,眸光微闪,终究是没有看向他。

    陈御医在后宫侍奉着这么些年,医术说不上一等一,但是察言观色觉得已经是一把好手了。趁着这个机会,连额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迅速起身,连连喊着下官告退。

    谢长安一个闪身,拦在陈御医面前。陈御医见到小谢跟耗子见到猫似的,吓得差点弹起来。

    见到他这副样子,谢长安面色不豫,不耐地解释道:“你,出去叫个妇科圣手稍后再过来替公主确诊一下。兹事体大,你也先不要言传出去。”说完又加了一句:“这事若是真的,我自会向太后、皇后禀报。”挥挥手,让陈御医快点退下。

    陈御医点头如捣蒜,领命拔腿就撤了,也不见他来时,腿脚有这么利索。

    半晌过去都没个人进来,估计是陈御医特意告诫过了。

    慕容礼正过脸来,拭去唇边的一丝血迹。

    "哼"看到他左边脸颊明显高起,谢长安冷笑了一声:“我在外征战,抛头颅洒热血,倒给你趁虚而入的机会了。”

    小谢那酸酸的口气,配上他心有不甘的表情,活像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要不是君若的心情实在烦乱,这气氛又过于严肃,她真是要笑场了。

    仿佛像没听到小谢的话一样,慕容礼自若地寻了坐处,随手指了指门口道:“烦劳谢小爷在外头稍候,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君若说。”

    这话把谢长安的脾气给瞬间点爆了:“你们独处的时间还不够多啊,我在边疆这几个月你们不都是单独相处啊,娃娃都能给你处出来了,你还想怎么单独相处啊。我告诉你啊,不准。往后只有我跟若若单独相处,绝对没你的份了。”

    小谢啰里啰嗦得还想继续,君若冷不丁地开口,他就立马噤声了。“慕容礼,我想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话可多说的了。我很累,想休息了,你们都出去吧。”她的话说得有气无力,也没朝着两个人看。

    小谢还想关心两句,被慕容礼打住:“我知道你此刻心里定是很乱,我和小谢现回避,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来看你。”说着,拉着小谢往外走。

    谢长安嫌弃地甩开慕容礼,回头看了眼君若,见她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丧气地摇摇头,跟着慕容礼一同出去了。

    自他们离开,君若一直对着房梁发呆。

    逃不开的异世,料不及的背叛,忽将临的孩子。连日来一桩桩一件件事在君若眼前交替更迭,让她像个溺水人一般地无助。

    屋子里唯一的烛光,火影晃动一下,噗得熄灭了。陷入黑暗后,君若反而觉得能开始思考了。她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小腹,甚是平坦的肚子里,此刻正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孕育着,这种感知让君若有中奇异的温柔感。

    同时,她也想起,慕容礼曾无数无数次地表达出希望有一个孩子。他的愿望实现了,却是在最尴尬的时刻。不知道,有一个他们共同的孩子还是不是他的希冀?

    最开始,她以为他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像路边不经意漾起的微风。却不知何时起,竟然习惯了身边那缕和煦的风,填满的她的心。没成想,轻风不经留,错付深情。

    今后,她有该何去何从呢?

    ***

    后来,谢长安又安排了好几名御医替君若诊断,就像现代的专家会诊一样。怀孕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众御医都一致确诊了喜脉。同时,为了体现他们的价值。各人都开出了一长列补气稳胎之药。

    太后得知此事后,甚是大喜,直言这可替皇帝冲喜,硬要把君若留在宫中好生养着,又赏赐了一大推补品。刘皇后得知此事,却没像他们以为的会气急败坏,只是嘴角撇了撇,没多说一句话。

    君若不想在慕容礼下榻的宫殿多住,小谢便提议让她搬到自家姐姐的宫中。住的地方又宽敞又舒适,谢凉秋本身生养过孩子,对照顾孕妇肯定更有经验。

    当然,小谢这么提议不是没有私心。皇帝病情虽无恶化,却也迟迟不见起色。太后陆续将皇亲重臣都遣回去了,他和慕容礼也不好多呆。如果君若住在姐姐宫里,他以后消息灵通些,出入也更方便。

    君若没表态,小谢就愉快地张罗起来,挑选宫殿,添置家什,布置整理,总而言之忙得不亦乐乎。

    谢凉秋因得皇帝宠爱,所以宫殿不但修葺得富丽堂皇,地势也是极好的,离皇帝的九阳宫和御花园都不近不远的,散散步刚好就能到的距离。

    小谢特意给她选了间采光极佳,宽敞的偏殿。君若进去看了看嫌它大得有些空荡,淡淡地站着不说话。谢凉秋七窍玲珑,忙说:“这间敞亮是敞亮,常曦一个人住未免冷清了些。我的主殿后边还有一间,离我更近些,照应起来也方便,就是房间比这里小多了,离正宫门也远了些,甚少有人走动。要是公主不介意,我们不妨去看看。”

    君若心存感谢地朝谢凉秋点了点头,由宫女领向谢凉秋口中所说的宫殿。

    该殿距离御花园的倩湖不远,夏天时柳树成阴,故名折柳居。折柳有离别之意,谢凉秋觉得这名字过于凄丽,所以不常去。其实这处地方,风景倒是不错。虽不及刚才的富丽堂皇,却自有一番清丽脱俗的感觉。君若当下就相中了,着人挑了些常用的物料搬了过来,就此住下。

    大半的时候,君若是闭门谢客的。也只有去太后处问安,或是去探望皇帝的时候才偶出宫门。

    谢长安当然是天天都能寻着借口来造访,天天吃闭门羹,偏天天都要来折柳居报道,一连就是十天。

    一天,谢凉秋带了侍女来敲绿柳居的门。除了搬进来的那天谢凉秋陪同着,除此之外,她体贴地从未打扰。

    君若怎好意思把她拒之门外,快速整理了妆容,开门迎她进来。

    一开门便有三五女婢或端着热腾腾的小菜,或提着食盒或抱着布匹鱼贯而入。香味让几天都食不下咽的君若都忍不住咽了口水。

    谢凉秋笑笑,亲切地拉起君若的手,到桌前坐下。桌面上已布好满了清粥小菜,谢凉秋打发侍女下去,留两人独处。

    “听绿柳居的姑姑说,这几天给你备的饭菜,你都几乎没动就送出来了。我猜想是不是宫里的口味你吃不惯,于是长安来得时候,专门向他打听了你的喜好。蒙皇上恩宠,我宫里有一个小厨房,请自家厨子又另做了些我怀嘉儿时,喜欢吃的几个开胃小菜,你趁热吃吧。”说罢,将伴了小菜,舀匀的粥递给了君若。

    心头一阵暖流,自己生病的时候,胃口总是极差,以前妈妈总会熬好菜粥吹凉了喂她。久违的,家人的温暖。

    鼻子有点酸,接过碗,低下头埋头吃了起来。

    不敢抬头,怕眼里的雾气和心中的委屈被人窥见。她用力地,大口地吃饭。

    谢凉秋温柔的话语又响起:“吃的慢些,小心噎着咯。”

    君若点了点头,放慢了速度,依旧没有抬头。

    “我不知道你和长安之间发生了什么,置气也好,误会也罢。都不能折腾自己的身体,更何况你现在还怀着身孕。”谢凉秋缓缓道:“我自小看着长安长大,他什么人品,有些什么心思我都了解。他是一根筋走到底的人,既然他选择了你,即便遇到再多的困难险阻,也会执拗地坚持。他的心是好的,我相信无论他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和伤心的事。他的心是好的,出发点也肯定是好的。”

    把空碗往前一推,君若抬头,朝谢凉秋笑了笑说:“我吃完了,谢谢淑贵妃娘娘看望。”说完就起身走到窗边,远眺倩湖,一副送客的姿态。

    谢凉秋自若地浅笑:“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这本是你们之间的私事,我本不想插手。可我是过来人,看着你们就像看着我的从前。我视你们如自己的弟弟妹妹,总不希望你们重走我的错路。”

    她走到君若的身后,低声说:“长安要会边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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