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皆转头看向殿前的舜华,只见她眉头紧蹙,额头冷汗直冒,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太后脸色一变,急忙命道:“快传太医。”复又吩咐沈姑姑等人暂且将舜华扶到承明殿偏殿内休息,等待太医过来诊治。

    她尤不安心,轻声叮嘱尹嬷嬷:“你去好生看看裴容华。”

    尹嬷嬷是如何老道之人,立即便明白了太后的用意,忙跟进去内室。片刻之后,她自内室里出来,在太后耳边低语道:“皇太后不必担心,裴容华并未见红。”

    太后抚了抚心口,吁了口气道:“哀家这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万望老天保佑,裴容华及腹中孩儿平平安安。”

    皇后此时处境尴尬,既不敢开口劝慰,又不能什么都不做,只能沉着脸向杜成禄命道:“还不快帮着去太医局催一下,都好一会子了,太医怎么还没到。”

    杜成禄今日可算是捡回了小命,忙陪着小心和笑脸道:“诺,奴婢即刻便去。”

    他甫一出殿,便看见步履匆忙,背着药箱正向这边赶来的傅太医,急忙迎上去道:“哎哟喂傅太医,您可总算来了,里面几位主子都等得着急了,快快,快进来。”

    傅太医顾不得同他搭话,只喘着粗气迈进了承明殿,正欲向太后及皇后行礼,便被太后摆手拦住了,“都这会了,还闹什么虚文,赶紧先进去看看裴容华究竟如何了!”

    “诺。”傅太医得命立即进了偏殿内室。

    舜华此时已平躺在卧榻上,双目紧闭,眉头深锁,双手交叠护在小腹上,看样子极为不适。傅悯源走近了见舜华双颊红肿不堪,尽是鲜红指印,不由得摇摇头,叹了口气。

    繁枝忙搭好红丝线,向傅太医低声示意。傅悯源自她手上接过红线,左手捏紧,右手轻搭,屏息静气,凝神细细感受由丝线传来的脉搏跳动。须臾,他脸上紧张的神色渐渐松泛下来,唏嘘道:“还好还好。”

    太后此时也进了偏殿内室,听傅太医如此说,立即问道:“傅太医,裴容华及腹中孩儿如何了?”

    傅悯源方起身向太后、皇后行礼:“微臣参见太后,参见皇后。回太后的话,裴容华是心情凝滞乃至血脉不畅,这才动了胎气,所幸裴容华近来身子康健、胎像稳固,因此虽有胎动不安之征,但腹中龙裔并无大碍。至于裴容华脸上指痕,乃是皮外伤,并不严重。因容华怀有身孕,不可使用消肿化淤之药,每日用热水多敷几次即可。”

    太后顺了顺气,心下直道祖宗保佑,面上则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淡定,笑道:“有劳傅太医,傅太医医术高明,哀家甚为放心。”

    傅太医屈身恭敬道:“微臣愧不敢当,此乃微臣应尽之本分。”

    太后沉吟道:“不过既是动了胎气,对裴容华及腹中皇嗣可有什么影响?”

    傅太医伸手抚须,语气严肃:“裴容华经此一役,身子必定大不如前,还需细心调养,万不可再有任何刺激。母体安康,腹中皇嗣自然安康。”

    “齐阐齐太医随侍皇帝去了上林苑,如今你便是宫中唯一看顾裴容华及腹中皇嗣的主诊太医,哀家便将裴容华及腹中皇嗣交托于你了。”

    傅悯源神色一凛,向前深深作揖:“微臣必当竭尽所能。”

    太后微微颔首:“如此便好。”

    傅太医当即开了一个方子,吩咐繁枝等人每隔四个时辰便按方子熬药给裴容华喝。繁枝忙去张罗着取药熬煎,墨染则留在舜华身边,悉心照料。

    太后方才匆匆赶来,又经裴容华胎动一事,又急又气,此时也不免头发晕,身子不适。尹嬷嬷见太后一脸疲色,极有眼色道:“既然裴容华及腹中龙裔皆已无虞,主子您看要不先回长乐宫休息吧?奴婢瞧着这一来一去的,您也疲了。”

    “也好。”太后微微颔首,扶着尹嬷嬷的手站起身来,复又想起什么,向身旁的皇后道,“皇后也先回去吧,裴容华需要静养,人太多反而嘈杂。至于裴宁殊之事,一切等皇帝回来处置,你切不可擅作主张!”话到后面语气已然加重,似是对徐贞之前的行为作出警告。

    徐贞虽然心中不安,但此时倒也不敢迕逆皇太后,惟有红着脸诺诺应了。

    待皇太后和皇后前后离开,已是日暮时分。

    舜华喝完第一副药便感觉好多了,虽然脸上仍是红肿疼痛,但已无胸闷腹痛之感。询问过傅太医,确保无虞后,便乘步撵离开承明殿,回了含章殿。

    当夜,奕诩自上林苑连夜赶回未央宫,还来不及喘口气,便匆匆去了含章殿,见了前来迎驾的沈徽姑姑,疾声问道:“裴容华如何了?腹中孩子可还安好?”

    沈姑姑行过礼后,垂手恭敬道:“启禀陛下,容华只是动了胎气,经傅太医诊治,已无大碍,方才喝了药,已经歇下了,还请陛下切勿担忧。”

    奕诩狭长微挑的眼眸中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低声道:“朕进去看看。”

    含章殿内室里,紫檀木榻上,舜华双目轻阖,双手交叠护着腹部,蜷身侧卧,浓密的眼睫如蝶翼微微轻颤,在眼睑下洒下一片扇形阴影。本应是静谧美好的场景,却被眼下脸颊上的鲜红的指印生生破坏。

    奕诩沉默站立在榻前,一双眼眸含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有怜惜,有恼怒,也有克制,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舜华,手不由自主握紧,指节微微泛白,好一会方才松开。半晌,他终于深吸口气,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转身向外走去,临出门之际,忽然一顿,对面前低着头恭送的墨染问道:“你便是墨染?”

    墨染冷不丁听见奕诩唤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怔了好一会儿方意识到奕诩刚才的问话,忙答道:“回陛下,是奴婢。”

    奕诩垂下眼帘,脸上神色复杂难辨,低声吩咐道:“好好照顾你家容华。”

    墨染垂首恭敬道:“诺。”

    奕诩“恩”一声,似乎不经意般随口道:“她很信任你。”不待墨染回答,便踏出了房门。

    等奕诩走后,墨染半天仍回不过神来,满脑子只有奕诩的那一句“她很信任你”,不知不觉眼眶便红了。

    她反手擦了擦眼泪,走至榻边,见舜华已然睁开双眼,于是上前将石榴纹多子多福如意靠枕垫起来,扶着舜华缓缓坐起身,问道:“容华,您为何不和陛下说说话?奴婢瞧着,陛下是真的关心您。”

    舜华方才也听见了奕诩给墨染说的话,此时见房中只有她和墨染二人,便省去自称,只微微笑道:“傻丫头,哭什么,我好好的你还哭。”

    墨染抬手抹了一下眼泪,又抹了一下,“奴婢只是心疼您,容华您今日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都不给陛下讲吗?”

    舜华神情平静,缓缓道:“我此时无论和他说什么都不如沉默。我不说,便是委屈,说了,就是抱怨。于男人而言,委屈总归是惹人怜惜的,而哭诉抱怨再如何占理也难免会让人生厌。”

    她说着微微一顿,似乎斟酌了一下方接着道:“陛下向来多思,今日之事,定会派人细细查探,不会单听我一面之词。而在承明殿前,太后既然开口了,宁殊这条命便是留下了。但若是我求陛下他将宁殊放出来,这便是我因私情而干扰朝政,是为大错。且之前我为救宁殊一时情急,确有顶撞皇后之嫌,方才招致掌嘴这一难。虽皇后是故意借题发挥以此泄愤,但始终我也有错,此时若是以此为理由让陛下为我做主,倒不如让陛下看到我脸上伤势心生怜惜,故而甘愿为我讨个公道来得巧妙。”

    这一席话细细道来,将其中的利害关系分析得面面俱到,着实让墨染听得心服口服,头如捣蒜。

    “奴婢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难道奴婢真的太笨了?”

    瞧她那副认真的模样,舜华忍俊不禁,不小心扯到脸上的伤,痛得连忙捂脸。这下逗乐了墨染,主仆俩霎时笑作一团。

    当夜奕诩并无任何大的动作,去含章殿见完舜华,又命太医去监房里看过了宁殊的伤势,便独自回了宣室殿,一夜无事。但未央宫中,却有数人难以入眠。

    翌日,奕诩在宣室殿内召见皇后及一众妃嫔。

    舜华去的时候皇后还没到,奕诩特意免了她的礼,早早安排她落座。

    坐在舜华对面的赵夫人看见她脸上余肿未消的指印,不由得蹙眉道:“昨日本宫身子不适,早早便歇下了,没成想宫中竟发生这么多事,裴容华如今可好些了?”

    赵夫人昨日整整一日未曾现身,裴宁殊之事在宫中闹得这样大,要说她一丝风声也不知道,舜华是不信的。她不愿出面的原因,恐怕除了想置身事外、明哲保身以外,更多的是希望自己与皇后互相争斗,两败俱伤方为好。

    舜华敛了神色,谢道:“妾身多谢赵夫人关心,不过皮外之伤罢了,并无大碍。”

    说话间外头便传来了内监的唱报声:“皇后娘娘驾到——”

    舜华抬眸顺着殿外看去,却是一愣。

章节目录

凤位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禁忌书屋只为原作者蒋小曼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蒋小曼并收藏凤位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