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诩神色如常:“皇后不必担心,顾容华只是脚上被火气灼伤了,并无大碍,正在内殿诊治。”

    帝后说话间,月影殿的火势终于渐渐低矮,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彻底扑灭了。奕诩神色一松,轻舒一口气。

    裴宁殊亦自火场出来复命,虽身上已是负伤累累,但却神色自如,想来若非他天生体质特异,寻常人又有谁能做到这样毫无畏惧。一脸的灰烬半点也没有掩去他的风神俊朗,更是映衬得他的一双眼眸犹如暗夜寒星,亮得惊人。

    饶是自负美貌的徐贞看到他,亦不免有些不自在,这张脸实在是太完美了,哪怕在如此境况下仍是俊美非凡,偏偏他对自己的容貌毫不为意,俊美无俦而不自知,神色冷漠却又出人意料的英勇坚毅,这样的少年如何不叫人惊叹着迷?徐贞却是非常的厌恶他,他越是迷人就越让她厌恶,因为这会让她想到另一个人,一个在未央宫内无人再敢提及的人。

    奕诩并不看他,垂下眼帘,厉声命道:“三天内,查明此事真相,朕要知道全部!”

    因受了火熏,裴宁殊的声音喑哑,低低道:“卑职领命。”

    九华殿内,顾清影侧倚在内殿卧榻上,身后垫着一个*同春织锦靠枕,左腿中裤撩起一半,露出一片被火灼伤的红肿伤痕。她左脚脚腕处的伤势经太医的诊治,并不严重,只是需要好好静养、每次按方子敷药以及忌口。

    太医退下后,顾清影的近身侍婢一面给她敷药,一面心疼道:“容华您当时为何不立即说出伤势,多疼啊,及早就医也对您的伤有益,白白站了那么久等待陛下,这脚上也不知会否留下疤痕。”

    顾清影却是十分冷淡:“本宫的脚如果没事,那本宫的人就有事了,只要陛下有怜惜本宫的心意,本宫才不会因为此事受累。”

    侍婢想了想,称赞道:“容华向来最懂陛下心意,您的法子自然都是有用的。”

    顾清影斜睨了她一眼:“枕香,休得胡言!天意难测,陛下的心思,谁又敢妄自揣测?”

    叫枕香的侍婢立即噤声,不敢多言。

    许久,顾容华唇角含了一抹冷笑:“今日月影殿这把火烧得实在蹊跷,想来是有人容不下本宫了。”

    枕香是顾清影的家生奴婢,自小在身边伺候着,又从宫外陪嫁带进来,自然了解自己主子的真实性情,疑惑道:“容华您自入宫以来,行事一向低调,不曾与任何人结怨,怎么还会有人来暗害您呢?”

    顾清影冷冷一笑:“本宫不与人结怨,不代表别人不怨恨本宫,有宠便有怨,宫中何人又躲得过?”

    枕香担忧道:“那容华您可如何是好?”

    “既然这把火没能烧死本宫,那本宫还怕什么,你可曾听说过何谓‘凤凰涅槃’?”顾容华神情高傲,清丽脱俗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本宫一直以来低调行事,尽量不争宠不出风头,只因并不想锋芒过露,但是既然这把火已然引到本宫身上来了,那么本宫也不得不让它烧得更旺些!”

    枕香听自己的主子如此有信心,顿时打消了顾虑,问道:“容华可是有法子了?”

    顾清影清澈的眼眸中划过一丝狠毒:“既然有人让本宫不好受,那她也休想好受!”

    月影殿着火之事,因为火势较大,烧死了六名在殿内当差的宫人和内监,甚至包括掌事姑姑莫芳,更因殿内烧毁严重,极难寻找线索。卫士令命人将月影殿封锁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入,自己却在里面足足待了三日,彻夜不眠的调查,询问了顾容华以及月影殿内的所有幸存宫人,甚至连被火烧焦的尸体都一一仔细查看。

    第三日未时,他方去了陛下的宣室殿复命。

    “启禀陛下,就目前所掌握的证据而言,放火之人应是月影殿掌事姑姑莫芳。火起之时,她人并未在房里休息,有月影殿内的宫人看到她去了大堂,在她的厢房内亦搜出了盛装灯油和酒的器皿,而她人已被活活烧死在月影殿,仅存的遗体和衣物上均有纵火痕迹。看来是因为莫芳的纵火*造成得月影殿这场大火,至于她纵火的原因,至今不明。”

    奕诩眉毛也不抬一下,冷声道:“这便是你调查三日的结果吗?”

    裴宁殊面无表情的答道:“这只是掌握的证据所指向的结果,放火之人纵火*,切断了所有线索,让人无从调查,只能就此认定结果,这便是幕后主谋的用意。”

    奕诩微微一笑,曲起手指,轻叩案桌:“看来你掌握的不止这些。”

    裴宁殊继续道:“那名叫莫芳的姑姑既已坐到了月影殿掌事姑姑的位置,身份地位都不低,且离出宫之期不远,为何会选择纵火*,且在月影殿大堂与内室的行廊上?这是一个疑点;烧死的另外五名宫人和内监中有两名是当夜在月影殿内值夜的宫娥,而在大火燃起来之前,并未有人听到呼救声,为何会这样?这亦是一个疑点;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当夜卑职在掖庭附近巡逻,曾隐约看到一个可疑的身影,稍纵即逝,看起来身手不错,此人或许也与此事有关。”

    “你的意思是,有人杀人放火然后故意伪装成纵火*的景象,好蒙蔽调查之人,让你难以查明真相?”

    裴宁殊微微抬眸:“卑职还需要一个证据才能定论。”

    奕诩轻叩案桌的手指顿住:“什么证据?”

    “请陛下准许卑职随意处置尸体。”

    奕诩转了转脖子,换了一个更加随意的坐姿,好整以暇道:“你要做什么?”

    裴宁殊面上神色不变:“卑职想要请仵作验尸。”

    奕诩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意:“你怀疑她们不是被烧死的?”

    “卑职认为,死后被焚尸与活活被烧死,尸身上的特征定不相同。”

    “朕可以许你验尸。”奕诩挑眉,眯起眼睛道,“但朕问你一句,若是被打晕然后烧死呢,尸身与活活被烧死还会有所不同吗?另外还有莫芳深夜的外出又该作何解释?”

    裴宁殊抬眸看向奕诩,须臾,垂下眼帘道:“卑职明白陛下的意思了,卑职会继续调查此事。”

    奕诩起身踱至裴宁殊面前,看着他缓缓道:“朕倒是很好奇,那样滔天的大火,你当天是如何救了顾容华出来?”他说着伏低身子,靠近裴宁殊耳畔,声音凛冽,“朕听闻你当时不惜以身为顾容华及其侍婢挡住了烧毁的木梁,以致身负重伤。顾容华脚腕被火灼伤不能行走,你竟不顾男女大防背她出火场。”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为了救顾容华,连命都不要了么?”

    “若然当日卑职没有拼死护得顾容华的周全,渎职之罪亦可置卑职于死地。”裴宁殊面无表情的答到,哪怕君王在他耳畔质问,他深邃如湖水的眼眸中仍是未曾过有一丝的波澜。

    奕诩勾唇一笑,直起身来:“很好,你拼死救了朕的容华,又为朕不辞劳苦地调查真相,实乃朕的良将。”

    因着此时已是年末,时近新年,不宜动土,奕诩下令将月影殿的重建之期延后,宫中如常准备新年事宜。

    征元三年,腊月三十。长安城内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如柳絮一般轻柔地静静飘洒,一日间便铺满了整座长安城。举目望去,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世间一切在这皑皑白雪的覆盖之下,仿若纤尘不染,纯洁如初。

    整座未央宫银装素裹,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穿着新制衣裳的内监宫娥来来往往,好不热闹,宫中氛围并未受前些日子的那场大火影响,依旧喜庆非常。

    按照大炎朝的礼制,除夕夜里,皇帝应在未央宫前殿设团年家宴,与太后、后妃及皇室宗亲共度佳节。

    除夕当夜,未央宫前殿。

    殿内布置得极其喜庆,柱子上结着大红的花绸,梁上挂满精巧的彩绘琉璃宫灯,半臂高的青铜象首烛台错落有致的摆放在大殿四周,映照出满室的光辉。

    奕诩着一身玄色袖口以金线绣龙凤纹曲裾锦袍端然坐在龙椅之上,他意态闲适,不断地举卮倾杯,看来兴致极高。两位宫人执长柄障扇立于他的身后,他身前的案上摆满珍馐佳肴,还有宫人来往上菜,身旁侍奉的宫人亦不断地为向玉卮内斟满美酒。

    大炎朝向来以左为尊,奕诩的左侧首位是东宫皇太后,右侧首位则是皇后徐贞。太后脸上挂着极为和善的笑容,与藩王、长公主及后妃们闲话家常,谆谆教导。后妃们则莺声燕语,言笑晏晏。

    因为是宫廷家宴,除了久居长安的两位长公主信阳长公主奕姌、广平长公主奕妍以及年少未就藩的齐王奕诤、梁王奕询,两位驻守封地的藩王燕王奕谨、楚王奕谦都未出席。因着没有成年男宾,不必顾忌男女大防,后宫中数位妃嫔都备下了节目,以期在宴会上博得圣上一悦,也为自己争得恩宠。

    酒至半酣,曾充依忽然笑盈盈的起身,她今日身穿绯色彩绣百鸟纹曲裾深衣配浅葱色织锦下裳,格外的娇俏。她柳腰轻折,一双明眸带着三分笑意七分娇羞,看向奕诩,款款道:“陛下,今夜未央宫中如此热闹喜庆,妾身亦准备了一个节目娱兴,还望陛下喜欢。”语罢含笑向身后的侍婢示意,那侍婢立即将早已备好的瑶琴奉上,置于殿中央琴桌之上。

章节目录

凤位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禁忌书屋只为原作者蒋小曼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蒋小曼并收藏凤位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