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回门

    成碧不是家生的丫头,进王府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开先一直跟着王老夫人身边。后来王甫生的夫人去了,只留下六岁的王朝宗。王老夫人见她做事老实又沉稳,便将她调到了王甫生房里。再后来,有一回,他喝醉了。于是便成了事。

    那一天,很多人都对她说恭喜,说她指不定马上就成姨娘了。她没有成姨娘,她只是成了王甫生房里的大丫鬟。因为他的发妻过世还不到一年。其实就算没这个原因,他也不会真的娶她。她知道的。唯一的好处就是一个月的份银从三两银子涨到了十五两。十五两啊,够以前全家人吃喝半年的。其实,她真是幸运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她仍旧是他身边的大丫鬟,只是在他房里的份量越来越重,渐渐地许多事都要过她的手了。

    但那又如何,在王府,她依旧是飘萍。

    绣心次日醒来,兰香琴香两人进来伺候。待绣心穿戴整齐之后,琴香才道,“姑娘,二爷昨日要奴婢转告你,说今儿个是回门的日子,让姑娘好生准备一下。”绣心哪儿能不知道今儿个是回门的日子,她早盼着这一天了,只是这次回去可再也不是会自己家里了。她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她是王家的人了。

    “东西我昨日都已备好了,”绣心顿了顿转头问琴香,“他没有没跟你说他和不和我一起回?”

    琴香摇头道,“二爷昨日没说。”

    绣心哦了一声,转回身看着镜子。

    “姑娘……”琴香欲言又止。兰香冲琴香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

    “何事?”绣心问道。

    “何必瞒着姑娘?再说姑娘迟早会知道。”琴香终是道了出来,“昨儿个二爷在成碧那小贱人的房里歇了。”

    “成碧?”绣心的心一抽,肺里的空气似乎都少了一半,有些窒息,过了好半晌绣心才定了定神,“原来他昨日在她房里歇了……”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同琴香说话。

    昨日,王甫生走之后,绣心捧着个民间话本子瞧,但也无甚趣味,索性将那话本子扔了,拿起了笔来。一个时辰之后,绣心瞧着白纸上某人的画像发呆,怎的自己居然画起他来了?还是撕了算了。刚拿起来要撕,又想起王甫生早间拜托她替他画像一事,不由得想,画都画了何必撕了呢?

    这么一想干脆将那画齐齐整整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搁在了书房的柜子里头。

    傍晚用饭之后,绣心应了安阳郡主的约出来小聚,钱氏亦在,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大家都觉着没甚意思,过了会子也就散了。回东院的路上,绣心偶然间听两个小厮在说话。

    “二爷今儿个是歇在了莲香楼了?”

    “可不是。”另一小厮语气颇为猥琐,“那可是个安乐窝*窟,二爷回回去回回都得住一晚,天一亮才回。这不,我这才回来拿二爷的一应用具,免得到时候二爷要用又没得用。”

    “还是你考虑得周到,难怪二爷看重你。”

    “那是。”语气颇为自得。

    绣心认得他,他正是王甫生身边得力的小厮莫砚。

    她也不知怎的,便有些恍惚起来,就连晚间安歇之后都许久未曾入睡,这一夜竟几乎是睁着眼过的。

    兰香见绣心脸色十分不好,心内担心,“姑娘莫气,若气坏了身子也是姑娘自己吃亏,瞧你眼底下都青了,夫人瞧见又该心疼了。”

    绣心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伸手摸了摸眼下,“兰香,你替我用粉在眼下遮一遮,希望能遮掩得过去,否则母亲问起来又不知如何应付过去了。”

    兰香点头应是,用指尖挑了一点粉往绣心的眼底下均匀地抹开遮掩眼底下那淡淡的青影。

    绣心瞧着不那么明显了才长舒一口气道,“阿弥陀佛,期望这回能瞒过去罢。”

    另一边,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刺得王甫生慢慢地睁开了眼,他慢慢坐起身,唤了一声,“来人。”

    外头早有人候着了。成碧端了茶水过来给他漱口,新碧捧着衣裳。一番忙碌,成碧替王甫生穿好衣裳之后,王甫生忽的捏住了成碧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来看他,“成碧,你不后悔?”

    “奴婢不后悔。”成碧坚定地望着他,宁愿从不给自己希望,也比空等着的绝望要好。

    昨晚,她靠在王甫生胸膛上,他的手臂搂在她的腰间。这个男人,永远都是在最后没有选择的时候才会想起她。十年,她在他身边十年了。

    他去了她房里,他为她解了衣裳。他压了上来。

    夜色里,她看着他,伸出手轻轻地触摸着他的鬓角。这么多年,从二十三岁到三十三岁,他的容貌似乎并没怎么变化,依旧是如此俊美,甚而因了阅历的丰富和权力的膨胀使他看上去越发迷人。他依旧年轻着,可是她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他依旧没有吻她,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

    他的手慢慢下移时,她抓住了他的手,她听见自己在说,“二爷,把奴婢放出去配人罢。”

    他的动作僵住,惊讶地瞧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玩笑的痕迹,“你说什么?”

    “把奴婢放出去配人罢。”她再重复了一遍。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成碧道,“二爷能娶我么?”

    “这……”王甫生的眼睛里闪过犹豫,“或许再过些日子……”

    成碧轻轻浅浅地笑了,“二爷,我想过正常的日子,想为自己的夫君生个孩子,我不想二爷每来一次都要被逼着喝一碗避子汤药。”成碧的脸上在笑,眼泪确已溢了出来,“那个药……很苦……”

    王甫生的心狠狠一震。

    他的两个姨娘,一个禇蓝鸢是他年轻气盛时所娶,一个是自己的夫人临死之时的要求。而独独她,既没有人扶持又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就这样一拖再拖到现在都没个名分。

    他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叹了口气,“是我欠你的。”

    他坐起身,拿起衣裳往自己身上套起身要走。成碧忽的从他后头搂住他,声泪俱下地哭了出来,“二爷……”

    他停了动作,转身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肩,如此便过了一夜。

    而此时此刻,王甫生再提起这事,只是给成碧留下一句,“我会给你寻个好人家的。”

    他对成碧不是没有感情的,但是就如成碧自己所说,他的心里装了太多事太多人,就算有她的一点位置,也早被其他人和事挤得不剩一点了。他的确给不了她什么,他才刚娶绣心,无论是崔家还是江家亦或是孙家,都不容许他现在纳妾。他只能放手。

    绣心打扮停当,出了门来,正正遇上从成碧房内出来的王甫生。隔了这一夜,绣心再见到他不知怎的觉得陌生起来。王甫生勾唇一笑,“可准备停当了?”

    绣心点点头,“都准备好了。”

    王甫生道,“既都准备好了,咱们便走罢。马车早已候在外头了。”

    一共三驾马车浩浩荡荡地往崔府驶去。一架马车装满了带着的礼品,一架马车则坐了随行的丫头仆妇们。中间的一辆马车则是王甫生和绣心两人坐着。

    因昨日没休息好,绣心一坐上宽敞的马车便有些犯困,托着腮眯着眼睛假寐。王甫生凑过去笑道,“你昨日不是早早地便睡了?怎的今早上还犯困?”

    绣心心底生出了些莫名的膈应,身子往边上坐了些,勉强笑道,“昨日做了噩梦,没睡好。”说完又将头撇了过去,仿佛不愿见他似的。

    王甫生何等人物,哪里看不出来她这些细微的小动作,心内也是火起,心想成婚三日以来他够给她长脸面的,府里里里外外的事他都替她想着,甚而她怕疼不愿做那种事,他也忍着并不曾强逼她。回门的礼品,他一早让人置办好,全都是价值千金的玩意儿,甚而有几样还是家中祖传的珍宝。他这般忍让,如此对她,换来的就是这个?

    王甫生觉着心底又酸又涩,想想自己身边儿的女人,哪个不是全心全意地在他身上,就算有些个在背地里使一些小伎俩,那也是围着他转。只有绣心例外。她眼里心里都没他!那他又何必用热脸去贴她?

    这么一想,他便觉着自己长久以来的一番心意都付诸流水,有些心灰意懒起来。

    好容易到了崔府,马车才将将停稳,绣心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径直冲到了江氏的面前,含着眼泪唤了一声,“母亲。”

    江氏伸手抹了一把眼泪,笑着道,“瞧你,都已经出嫁了,还这样莽莽撞撞的。”

    王甫生自绣心之后慢慢走下马车,崔正凯迎了上去,才要如以往一般拱手作揖时便被王甫生握住手,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父亲。”

    其实崔正凯今年也才刚过不惑之年,比王甫生大不了十岁,如今被王甫生这样称呼,崔正凯真真是觉着别扭极了,更何况,往日他见了他可都是要行礼的,如今却反过来了。

    崔靖鸿与崔祺鸿二人站在崔正凯身后皆拱手作揖道,“拜见王丞相。”

    王甫生忙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行这些虚礼?”

    崔靖鸿崔祺鸿二人对视一眼皆应道,“是。”

    江氏与绣心两人稳住情绪,止住了眼泪,江氏才道,“好了,咱们不如进府再叙罢。”

    众人纷纷应是,一行人往崔府里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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