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大师掩着眼中浮游精光,继续高深莫测的说道:“相爷说那个位置建有叫扶云阁的院子,那应该就是扶云阁不错。”

    赵书仁却狐疑地盯着他,三姨娘与府中各个姨娘都不同。原也是个官家小姐,不过因为家中父兄受连累被贬放,而他那个时候无意救过她,这才……。

    后来她娘家父兄也是争气的,竟然平反了昔日冤屈。但也从此心灰意冷,不肯再入仕为官,举家都迁到江南行商。

    想到这里,赵书仁就想起他几乎没有什么印象的三女儿。那个女儿从小缠绵病榻,大夫说江南气候环境温暖怡人,适合养病,三姨娘就一直将三女儿寄养在江南娘家。

    三姨娘原本出身官家,性子又宁静淡泊,一向与人无争,在相府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这十几年来,府中是非不断,可三姨娘从来没掺合其中,一心一意的隐在自己院子里教养一双儿女。

    三姨娘暗中弄了什么天斩煞破坏周语凝的风水墓穴?

    这事,赵书仁听着就不怎么相信。如果将三姨娘换了府中任何一个人,他七成都会相信有可能,可是三姨娘?

    赵书仁摇了摇头,三姨娘除了宁静无争,还是个十分明事理有远见的人。他不是看不出来,三姨娘坚持将三女儿送去江南养病的用意。他更清楚三姨娘在二少爷满十岁之后,就将人赶出府在外四处游学的良苦用心。

    这样聪明灵秀心怀远见的女人,怎么可能突然做出这等糊涂事?

    先假设这事是真的,但破坏凝儿的风水墓穴,对三姨娘有什么好处?

    赵书仁思前想后,也想不出一条好处来。所以,这事绝对不可能是三姨娘干的。

    风水大师一直密切观察着赵书仁的一举一动,自然将他变幻神色收尽眼里。

    “相爷。”风水大师上前一步,作出亲近的姿态,“老夫之前说过,是有人利用某种媒介引来天雷,破坏先夫人墓穴的风水;不过这媒介,有可能是坤位主人故意为之,亦有可能是被人诱导之下无意为之。”风水大师神秘莫测的盯着赵书仁,有意无意的加重了媒介二字的语气。

    “诱导为之?”赵书仁掠了风水大师一眼,面无表情低声沉吟这话。在心里默默思索着三姨娘与府中哪个亲近,可他向来不理会后院的琐事,思索半天也是白费神。

    “那大师如何看出是有意还是无意?”赵书仁理所当然的认为,既然能提出这意见,风水大师就该有办法辩出来才是。

    风水大师思忖一下,才道:“这个,老夫须到府上实地详细观察过后才能断定。”

    不将这个用心歹毒的人揪出来,赵书仁心里简直寝食难安。闻此一说,毫不迟疑便道:“既是如此,还请大师到相府观测一番,早日揪出这暗中施什么天斩煞的人;也好早日了结这事,重择吉日让凝儿入土为安。”

    风水大师微微垂首,神态虔诚,“这是老夫职责所在,理当尽力。”

    既然知道棺木陵墓突然裸露地面的原因,赵书仁一刻也不想耽搁,立即就与风水大师一道回城,准备到扶云阁揪出那让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恶人。

    “快、快、快,拿上老爷的贴子,进宫请太医……”

    “什么人,竟敢挡……老爷?”前院,踏着石板低头急得团团转的管家,正想骂哪个不长眼的敢挡他的道,谁料入目竟然是一双官靴。

    他抬起头一看,顿时吓得脸色发青,双腿一软,差点就要跪下去,“老、老爷……。”

    “怎么回事?”赵书仁皱眉沉声询问,这一问也阻止了管家下跪之势。他扫了扫院里来去匆匆面露忧色的下人,眼里狐疑之色愈盛。

    管家暗吸了口气稳定心神,急忙答道:“禀老爷,南院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老太爷突然昏了过去;请了大夫来,救治了半天老太爷还没醒过来。”

    赵书仁点了点头表示了解,难怪管家会慌乱得跟无头苍蝇似的。

    老太爷年纪大了,最近频受刺激,万一有个好歹,他不是要回家丁忧?这个敏感时刻,这事千万要不得,老太爷一定要健健康康,最好长命百岁。

    这一想,赵书仁心里也无比担忧起来,简单问了一下管家情况,也忘了让风水大师去扶云阁找出那什么媒介了。直接转身又出府,亲自进宫请太医去。

    丞相出面,效率自然提高不少。半个时辰后,太医就出现在南院老太爷房中。

    匆匆搁下药箱,便开始有条不紊的给面色发暗的老太爷诊治起来。又是切脉,又是掐人中,又是针炙什么的;忙了半天,在这天气转寒的初冬,竟然忙出一身汗来。

    “刘太医,老太爷的情况怎么样?”按捺性子在外室等了半天的赵书仁,见刘太医终于走了出来,立时迫不及待上前询问。

    刚才刘太医在里面替老太爷诊断的时候,赵书仁在外室那绝对是坐立不安。哦不,他压根就没有坐,一直负手在室内不停走来走去,连摆在金丝楠木桌上他最喜爱的云雾都没有碰一口。

    南院的下人真担心他再不停走下去,会将老太爷寝室的地砖都磨掉一层。

    刘太医皱着眉头扫了他一眼,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南院的下人。

    问道:“你们谁先说说,老太爷最近的情况怎么样?我的意思是,老太爷最近有没有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比如突然变得很急燥、或者很兴奋什么的。”

    作为近身服侍老太爷的玉珠与贵叔,对老太爷的情况自是最清楚不过了。不过,他们都是谨慎的人,知道有些事有些话就是知道,也不能乱说。所以,太医询问,一时间并没有人回答。反而不约而同的看了看赵书仁,眼神分明透着询问的意思。

    赵书仁触到玉珠与贵叔询问的眼神,莫名的心头咯噔了一下。

    该不会是老太爷最近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瞧这两人的眼神,还是不宜在外人面前透露的事情。赵书仁为难了,刘太医既然这么问,那一定是有根据的,而且还是需要通过了解某些事才能准确判断老太爷病情。

    赵书仁想了想,使了个眼神让人将不相关的下人都带了出去,然后朝玉珠与贵叔点了点头。

    意思是让他们照实说,刘太医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救命时刻,别管什么隐不*了。

    得了赵书仁允许,玉珠与贵叔也不着急,两人默然迅速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贵叔又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看了看赵书仁,才对刘太医道:“老太爷最近常常穿着薄衣在外散步,通常散步都有一个时辰以上,老太爷还非但不觉疲倦,反而越走越快越走越精神。”

    刘太医意味深长的看了贵叔一眼,眉头皱了皱,又舒展开来。

    贵叔看了玉珠一眼,玉珠想了想,小心翼翼措辞:“老太爷最近不但喜欢穿薄衣,还喜欢吃冷食,还……用凉水沐浴;奴婢怕他冻出病来,还曾几次规劝,可老太爷却说喜欢这样,不让奴婢多事……”

    多事什么?自然是不让玉珠将这些反常的情况向赵书仁禀报了。

    玉珠默了默,脑袋垂低,眼角悄悄瞄了瞄脸色渐沉的赵书仁,又战战兢兢道:“老太爷最近的食量也大了很多,几乎是平时的两倍。此外,这几年不怎么沾酒的老太爷,也突然喜欢喝酒。还规定饭菜什么之类的一定要冷的,酒却一定要温着的,而且……还得是上等的好酒。”

    玉珠说完,又递了个眼色给贵叔。于是,贵叔接着补充,“老太爷通常在大量吃食饮了温酒之后,才会穿薄衣赤足外出散步,奴才一直都担心老太爷身体受不住,可奴才人微言轻。”老太爷根本不听劝。

    刘太医听完关于老太爷种种异常之举,并没有表现出诧异的神色,反而沉思了一会,点点头又问:“那言语上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精神状态好不好?”

    贵叔眯起眼睛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后肯定道:“老太爷外出散步的时候精神很好,通常都会很高兴的大笑或说很多话。”

    这就是过度亢奋了。

    刘太医点头,看了看玉珠,见她没有什么补充。便转目看着赵书仁,“相爷,严格来说,老太爷如今晕倒,并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

    刘太医一迟疑,赵书仁心里就觉得莫名紧张。他也不是没有见识的无知之徒,刚才玉珠与贵叔所形容的老太爷最近表现种种异常,他隐约的也想到了一种可能。

    但是,他真心希望自己猜错了,纯属想多而已。

    “而是什么?”尽管心里紧张,可赵书仁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沉稳,“请刘太医明言。”

    刘太医也不含糊,直接道:“相信相爷心里也猜到了,老太爷这种情形,就是误服了寒食散的症状。”

    刘太医还是很懂得做人的,在赵书仁面前,很直接的对老太爷各种异常表现委婉用了误食一词。

    要知道大梁可是明令禁止寒食散流入的,而违禁偷偷购买吸食寒食散的人,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朝廷大官,只要发现一律治罪。轻则罚银子,重则可能因此丢掉小命。

    而这条律法的出台与实施,据说还是赵书仁当年大力促成的。如今却发现赵书仁自己的老子偷偷服食这种东西,还差点性命不保,这不是赤果果让赵书仁自打嘴巴颜面尽失嘛!

    刘太医用了误食一词,多少给赵书仁挽回了那么一丁点扫地的面子。

    至少,老子拆儿子的台,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拆的,这听着多少让人心里好受些。

    误食,顾全赵书仁面子的同时,也保全了老太爷的名声,赵书仁以后能不卖刘太医这个面子吗?

    刘太医在想,他家的孙子明年就要参加科考了,赵相无论如何也懂得“知恩图报”的吧?

    赵书仁嘴角微微动了动,意味深长看了刘太医一眼,然后似是松口气般。

    刘太医看他的神情,心里自动将赵书仁看成了会优先考虑他家孙子的事了。

    “相爷。”刘太医想到孙子日后的出路,心里无疑是高兴的。不过想到目前老太爷的情况,他很知趣的压抑着内心兴奋,皱起眉头,露出担忧的神情,欲言又止的道:“老太爷的情形只怕……”

    赵书仁看了他一眼,便知他言而未尽,“刘太医请直说。”

    “老太爷除了上述他们所说的异常举动外,应该还会别的。”

    赵书仁心头发紧,眉头快皱成一堆疙瘩了,“还有别的?刘太医这话何意?”

    “老太爷精神异常亢奋,也许……咳,还有些不太受控;此外,就是行为也比较骇然一些。最主要,做出这些行为时,据我猜测,老太爷自己可以并不太清楚。”

    也就是老太爷可能神智不清,所以有些颠狂放浪形骇的失常举止。

    “刘太医可是发现了什么?”赵书仁一瞬不瞬的盯着刘太医,敢说老太爷神智不清,这个刘太医最好有根据。

    刘太医被他森然阴恻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悚,于是不敢再卖关子,连忙直接道:“我刚才诊看老太爷的时候,发现他的脉象与症状,除了跟误食寒食散的人症状相似外,还有些似是同时误服过少量象谷。”

    “象谷?”赵书仁心头一震,别人未必清楚象谷是什么东西,会有什么后果;可赵书仁从小博览群书,这个还是较一般人清楚的。正因为清楚,他心里才会觉得震惊,“刘太医你确定?”

    刘太医飞快看他一眼,掩下的眸光别具深意,“这个……目前只是推测,确实的情况还要待检查过老太爷最近接触的物品才能下定论。”

    赵书仁沉吟了一下,别说现在老太爷可能服食了象谷;单就寒食散的问题,他就想着请刘太医好好检查一下老太爷的吃食。

    不是刘太医刚才的话说得好听,而是赵书仁心里更趋于相信老太爷是不知情的。

    误食,或许才是真相。既然是误食,那他一定得先找出源头,阻止老太爷再继续误食下去。

    寒食散这种东西,初始少量碰一下对人体的影响不算太严重,可长期食用的话,轻则变成残废,重则能令人直接死亡。

    想到这,赵书仁心里又有些担忧了。据玉珠与贵叔的描述,老太爷误食这种害人的东西应该有一段时间了,老太爷的身体该不会已经被掏空了吧?

    不然,他还没听说过有人食用这种东西会直接昏迷的。

    “刘太医,老太爷他眼下的情况怎么样?”源头要找,但眼前老太爷病情轻重他更要了解。

    刘太医看他一眼,便知他担忧所在,随即皱着眉头,不太确定的道:“这个……目前还不好说。老太爷年纪大了,最近又经常发病,元气养不回来。这次突然昏迷,是很多原因造成的。”

    言下之意,你想盼望老太爷尽快醒来,这事不太现实。

    人老了,本来身体就差;再加上隔三岔五的病,又伤了元气;再突然来一段时间药性甚猛的寒食散,就是铁打的身体也未必受得住,所以老太爷就史无前例的因为误食寒食散昏迷了。

    这个解释,虽然差强人意。不过赵书仁还是勉强接受了,看老太爷目前的情形,他就是不接受也得接受。

    “那劳烦刘太医检查一下老太爷相关的吃食。”接受老太爷昏迷不知何时才能醒的现实,还得接受老太爷醒来后身体可能也捱不长的现实。赵书仁情绪低落的客气了一句。

    “相爷不必客气,我一定会尽力的。”

    尽力什么?刘太医没有说全。赵书仁可以理解为他会尽力检查出老太爷有问题的吃食,也可以理解为他会尽力救回老太爷。

    当然,后一种结果赵书仁自然更乐见一些。

    既然要检查吃食,这自然不是一时半刻能检查得出问题的事。赵书仁吩咐玉珠让人将老太爷接触过的,喜爱的东西一一搬到刘太医面前给他检查。

    事关老太爷的性命,还关系到他的前途与日后相府的命运,所以赵书仁这会完全忘了什么风水大师的事了。

    他一心一意坐在厅里,静静看着刘太医将老太爷接触过用过的喜爱的东西一一检查。心里默默盼着刘太医能早些查出原因,也盼着刘太医能早些让老太爷清醒过来。

    也许老太爷一清醒过来,也不用刘太医费劲检查什么了。以老太爷的精明,一定会意识到什么东西有问题的。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了,老太爷没有清醒过来。不过,就在赵书仁坐得极不耐烦的时候,刘太医终于一脸欣喜的停了下来。

    玉珠一直随侍在旁,见状,心里不禁暗暗吃惊。看这模样,刘太医这是有结果了?可他手里拿的……是老太爷平日最喜欢抽的烟丝,南滇特种烟丝。

    这种烟丝,产量极少,京城这边的贵族也鲜少有人喜欢。当然,老太爷是个特例。因而在京城及附近的周边地方并没有这种烟丝,老太爷手里的南滇特种烟丝,多是托关系带来京城的;再不就是有求于相府的,探知老太爷这个爱好,特意买来送他的。

    “相爷,已经检查出来了。”刘太医一脸喜色的拿着少量烟丝走到赵书仁跟前,将手掌的烟丝摊开。“就是这种烟丝里含有大量的寒食散与少量象谷。”

    “居然是……烟丝?”赵书仁低叫一声,神态似是意料之中又似是若有所思。

    随即点了点头,这就难怪老太爷会着道了。

    他可是深知老太爷终日鼻烟壶不离手的,说句难听的,老太爷就是个老烟枪。在老太爷最喜欢的南滇特种烟丝里掺寒食散与象谷,实在是最好的途径。

    既能够让老太爷通过吸烟的时候直接吸入,又能不被人发觉。

    可是,那个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让老太爷无形中死于寒食散?那又何必再掺入什么象谷?

    “刘太医,同时误服象谷与寒食散的话,会有什么最恶劣的后果?”

    动机,知道了做这事的动机,才好确定调查方向。

    毒害老太爷,这可不是件小事。老太爷虽无官职,但关系着相府未来的命运,赵书仁不得不慎重。

    他心里已经迫不及待将这事阴谋论了,猜想会不会是某些政敌,想借此达到拉下他打倒相府的目的。

    刘太医不知道赵书仁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不过就医术而言,还是不错的。

    所以,他只想了想,便答,“最恶劣的后果,当然是……?”幸好刘太医看见赵书仁阴沉得可以滴出水的脸,及时收住了最后那几字。然后默默擦了把汗,他刚才若是一时口快说出那几个字,是不是作死的节奏?

    “嗯……,我想应该是有人想要借助那两样东西,达到控制老太爷的神智。”刘太医及时改口,默默擦汗的时候,还来得及看见赵书仁射来凌厉阴森的眼神。吓得他心头又是一阵乱颤,他刚才真的不是有意诅咒老太爷来着,而是老太爷这情况,也极有可能发生那样的后果,不是赵书仁自己要问最恶劣的后果么!

    人生自古谁无死,尤其人到年老时。

    “控制老太爷?”进而控制相府?赵书仁若有所思的低喃,收回凌迟刘太医的视线,眉头拧了又拧。

    这个结论——真是出人意料。刚刚往阴谋化道路走远的赵书仁有些迷惑了,听着不太像他的政敌会做的事。

    不过,赵书仁今日耗在南院的时辰已经够长了。知道老太爷一时半会没有生命危险,也醒不过来,送走刘太医之后,他便也离开了南院。

    他抬头一看,才发觉天色都已经晚了。而这会,他才有时间想起低调带回府的风水大师。

    原本打算去福满苑看一看夫人的,想了想,赵书仁忽然又改了方向,往三姨娘的扶云阁去。

    对于那个与世无争的女人,赵书仁心里说不上喜欢或厌恶,但心里多少还是尊重的。

    三姨娘得到通报知道他突然前来扶云阁,也没有表现出特别欢喜的模样,只是一如既往的淡淡带笑,亲自出来将赵书仁迎进屋里。

    这个时辰,赵书仁来扶云阁,当然是留下来用晚膳的意思。

    三姨娘十分淡定的吩咐下人摆多一副碗筷上来,然后便安静的为赵书仁装汤添饭,每次赵书仁来的时候,她都默默做这些事。赵书仁也很享受这种类似平常夫妻相处的感觉,向来也很能平静的欣赏看着她做这一切。

    但今天,他看着三姨娘优雅娴熟的动作,心情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一会想着风水大师的话,一会又想起老太爷的情况。眉头,那是一皱一个紧。嘴巴,却是半天也没动一下。

    “这些饭菜不合老爷胃口?”三姨娘挟了一柱尝了尝,味道适中,菜式也是平日赵书仁爱吃的菜。

    不是菜有问题,那就是这个男人有心事。不,看他困扰又疲惫的模样,大概是很难解决的烦恼。

    不过,三姨娘就算猜测出什么,也从来不会主动开口询问赵书仁;她不做惹人嫌的事,自从那件事之后……她从来就不想为讨好这个男人再委屈自己。

    如果赵书仁愿意将烦恼说给她听,她会默默的做个好听众。因为这个男人想说的时候,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而不是一个给他出主意的人。

    男人,骨子里多是瞧不起女人的。尤其像赵书仁这种身居高位的男人,从来不认为女人能够为他分担烦恼。

    所以,在赵书仁没有反应的时候,三姨娘又淡淡说了句:“老爷若是累了,就早些歇息吧。”

    没有刻意暗示这个男人在她的院子留宿,是因为三姨娘从来不喜欢做勉强别人的事。

    赵书仁听了她体贴的话,随即略感歉意的笑了笑,然后慢慢往嘴里递食物。

    在扶云阁不用遵守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赵书仁在这里总会比在别处放松一些。因此吃了几口之外,他看了眼三姨娘,隐含着试探,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今天你这身衣裳真好看,跟你的气质很相配,是子阳托人捎回来的布料吗?”

    三姨娘飞快看他一眼,随即垂眸,掩下眼底莫名情绪,淡淡一笑:“是呀,子阳这孩子单纯又孝顺,每个月总会想方设法捎些东西回来。”慰解她思念的愁绪。

    “子阳也给老爷捎了同样的布料。”轻声不经意的提醒,三姨娘并不刻意想让赵书仁记得赵子阳的好,至于其中有什么深意,那就看赵书仁问三姨娘的原意是什么了。

    赵书仁心里一紧,以为三姨娘知道些什么。可看她神色如常,平静淡然随意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刻意的成分。

    旋即放下心来,心里念头转过,又随口问道:“厅里的摆设似乎变了?”

    三姨娘抬头,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淡然道:“老爷说的是格子上那把琉璃剑?”

    赵书仁心里一沉,眼角掠了掠对面格子上那显眼的东西,心里瞬间各种猜疑纷涌而来。

    他记得市面上可没有这种东西流传,有这种东西的地方在京城就只有皇宫。再有,就是得了皇帝赏赐的权贵之家。他很肯定,皇帝没有赏过这玩意给他。也就是说,三姨娘院里这东西来历耐人寻味。

    赵书仁更是瞬间想起了风水大师跟他说的,那玄之又玄的什么天斩煞。

    可是,在他的记忆。三姨娘除了宁静无争外,与他那故去十几年的发妻也没有什么矛盾。他不敢相信,事实真会如风水大师说的,三姨娘就是那个借用某种媒介,破坏凝儿风水墓穴的元凶。

    无仇无怨又不得利的事,若真是三姨娘做的,她这是要闹哪样?

    三姨娘就坐在赵书仁对面,她能不将赵书仁变幻不定的神色看在眼里吗?

    她低头,淡淡笑了笑,笑声里藏着赵书仁无常察觉的轻蔑。“老爷看着那把剑,是不是觉得很奇特?”

    “我也觉得很奇特。”三姨娘轻声解释,不过故意曲解赵书仁的意思。

    “七小姐受伤多日,至今仍昏迷未醒。”三姨娘轻轻说完,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赵书仁,却见他完全不为所动的模样,心里不禁微微失望,接着道:“七小姐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见她这样,我心里也很难过;刚好江南那边捎了支老山参来,我就拿去给七小姐,想着也许能出一分力,若是七小姐能早日醒来也是好的。”

    “四小姐请来的大夫认为那支老山参对七小姐有帮助。”三姨娘顿了顿,别看她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可当中透露的信息却极为丰富。

    “就建议四小姐将那支老山参留下了。”这是解释了赵晓潼的谨慎,也暗中向赵书仁指出筑梦居有位医术很厉害的大夫。

    可惜赵书仁这会的心思不在老太爷身上,根本没留意三姨娘这个暗示。

    “四小姐说是前些日子陛下赏了些稀奇玩意下来,就挑了这把市面上买不到的琉璃剑给我带回来。”

    赵书仁眉头跳了跳,凝在对面格子上那把剑的眼神深了深,“是她特意挑了送你的?她倒是有心,还是个大方的。”

    三姨娘当作没听懂赵书仁暗含讥讽的冷笑,道:“四小姐拿了好几样东西让我自己挑,我见这把剑特别,想着来日子阳见着也肯定喜欢。”

    言下之意,这把特别的琉璃剑是她自己选的,跟赵晓潼无关。而她选中这把剑的原因不外乎是因为自己的儿子会喜欢,根本不是赵书仁以为的她看中这把剑的价值。

    赵书仁忽然就想起那个一直给相府惹麻烦的大儿子赵子默,也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多年一直在各地游历。

    这么一想,心里忽然就有些愧疚。他从来没有将赵子阳放在心上,可三姨娘是孩子的亲娘,事事会以孩子的喜好为准绳,那是再正常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

    赵书仁没有怀疑三姨娘,但却绝对怀疑赵晓潼的用心。三姨娘解释,赵晓潼是无意为之不错,可越是随意而为,他反而越觉得赵晓潼心思深沉。

    连一个母亲惦记孩子的心情都能算计得到,赵晓潼的心思简直剔透得让人害怕。

    赵书仁压下心里微生的畏惧,心想一定是当时赵晓潼有意让三姨娘挑这把特别的琉璃剑,又故意拿了些不起眼的东西让三姨娘来挑,好掩饰她的险恶用心,三姨娘只是单纯无辜被利用了。

    赵书仁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因为一把剑,就将赵晓潼想像成那个险恶用心,借用天斩煞破坏周语凝的风水墓穴的人有什么错。

    甚至他觉得连调查也不用再调查了,一定就是赵晓潼做下这事的。

    至于赵晓潼这么做的动机?一定是怨恨他不肯受她摆布杀了赵紫君,所以才弄了什么天斩煞报复他。

    他在进入扶云阁的时候,就很认真仔细的观察过各处摆设,发现唯一不同的就是多了这把琉璃剑。

    剑与什么天斩煞的,不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起吗?

    赵书仁想到这里,更加无心用膳了,草草的吃了两口,然后便辞别三姨娘走了。

    出了扶云阁,他也没心思歇息。想了想,暗下让风水大师前来见他。

    一见面,赵书仁立即迫不及待将他在扶云阁见到那把琉璃剑的事形容给风水大师知道。为了不打草惊蛇,赵书仁走的时候自然没向三姨娘要走那把琉璃剑,因而只能辛苦一些凭口头形容给风水大师听了。

    风水大师听罢,并没有急着下结论,而是皱着眉头,掐着指头算了半天,然后颇有些为难的意思,道:“相爷,那把琉璃剑,也许就是老夫要找的媒介,可也有可能根本不是。”

    似是而非的结论,赵书仁瞪目,双眼隐含不满扫了过去,冷声问道:“大师这话是何意?”

    什么也许是也许不是?这大师不是很有名吗?连这点小事都不能确定?

    大师自然看出赵书仁心中不满,因而就到嘴边的茶也不喝了,“相爷,老夫不能确定这琉璃剑,是有根据的。你之前不是说三姨娘说那把剑是她随意挑的吗?可据老夫观测,布下那天斩煞的人分明是有意借了那透着凶气的媒介。”

    这就是与他推测不符,所以他才拿不准,这事只能怪三姨娘的模棱两可的说法,而不是他的术法问题。

    “另外,光是那把琉璃剑,并不能布下天斩煞那样威力强大的风水大阵,其中一定还隐藏了别的东西。可惜老夫在府里观测时,发现有人利用风水术法掩盖了一些东西,老夫一时半会也测不出来。”

    赵书仁眉头皱来越来越深,听这大师意思,是不行了?

    “不过,大体的方位老夫还是知道的。”风水大师见赵书仁怀疑,忽然慢悠悠的又故弄玄虚来了句,“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媒介,据老夫观测,就藏在府中的坎位。”

    坎位?赵书仁默默在心里数着方位,忽然便惊疑不定地打量了风水大师一眼。

    坎位——那是南院所在。

    说老太爷也藏了什么媒介破坏凝儿的风水墓穴?赵书仁眼神一冷,他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老太爷再怎么不喜凝儿,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绝不可能过了十几年,老太爷忽然头脑发热,破坏自家陵墓的风水。

    这明显是故布疑阵,就是想混淆视听,让他找不着北。

    想起三姨娘院子里那把琉璃剑,赵书仁觉得府里就数赵晓潼嫌疑最大。

    于是,赵书仁抱着试探的态度,说道:“大师,你测测看,另外一样重要的媒介,会不会藏在离位?”

    离位,赵书仁按照风水大师教的方法推算,赵晓潼的筑梦居就在离位。

    风水大师闻言,默默的测算一番。赵书仁看着他又皱眉又狐疑的神色,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

    半晌,风水大师眼神古怪地看着赵书仁,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相爷,另外一样重要的媒介,绝不可能藏在离位。”

    “绝不可能?”对于这个答案,赵书仁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其实从风水大师不确定的告诉他,三姨娘并不是那个暗布天斩煞破坏风水的人,他就从心底里希望能借琉璃剑一事,借风水大师的嘴落实赵晓潼的罪名。

    眼下老太爷不是昏迷着吗?恶毒破坏风水这么大的事,他完全可能在暴怒之下“处置”了赵晓潼。

    事后就算老太爷醒来,也不能再计较什么。毕竟人都没了,再计较也没用。赵书仁一直以来,就对那什么空智大师关于赵晓潼的命关系到老太爷命途安泰的批言,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如果赵晓潼死了,老太爷反而清醒过来,那证明什么批言的根本靠不住。

    当然,他不会直接驳老太爷面子说空智大师纯属神棍,他到时会说……命数已经改变了,所以赵晓潼影响不了老太爷。

    赵书仁甚至连杀了赵晓潼之后,如何面对老太爷可能的责怪,都已经想好了对策。

    可这什么风水大师,偏偏说赵晓潼的筑梦居绝不可能藏有那什么鬼媒介!

    赵书仁很愤怒,却又是只能闷在心里不能表露出他的愤怒。

    “大师确定?”赵书仁眼睁睁瞪着大师,很用力的用他森冷的眼神表达着内心深处渴望,希望这什么大师改口。

    可是,风水大师似乎没看懂他的眼神一般,仍旧始终如一的坚持道:“相爷,乱下妄言会惹天谴的。”

    言下之意,他说的绝对是大实话,而且他也绝不会因为赵书仁的私心而改口。

    “好好,实话!”赵书仁冷冷剜了风水大师一眼,气得立即拂袖而去。可一条腿跨出门口,他才记得这是他的院子,该走的是这一根筋的狗屁大师。

    于是,忿忿回头,暗下咬牙冷目扫去:“来人,送大师回房。”

    这风水大师是悄悄请来的,当然也得悄悄送回去,不能惊动府里其他人。

    赵书仁即使在愤怒当头,仍然很清楚的没忘记该有的谨慎。

    是夜,赵书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样也睡不着。一会想着周语凝陵墓被天雷劈开的惨况,一会又想着昏迷不知何时能醒的老太爷。

    越想心里越烦燥,越烦燥便越睡不着。

    就在他考虑着明天是不是让夫人另外再找一个风水大师时,窗外的天色便在不知不觉间亮了。

    赵书仁干脆起来穿了衣裳就往南院去,风水大师的事可以缓一缓,可老太爷误食寒食散的事一定得抓紧时间调查清楚。

    玉珠突然在正厅遇见赵书仁,看着他精神不济还挂着两个明显黑眼圈脚步跄踉进来的时候,明显吓了一跳。

    “见过老爷。”压下眼里惊讶与疑窦,玉珠恭谨的上前行礼。

    赵书仁随意的摆了摆手,然后示意玉珠到跟前回话。

    不管赵书仁有没有心情,玉珠还是很体贴的奉上了热茶,又暗使眼色让下人赶紧给赵书仁备上点心。

    然后不用赵书仁开口询问,她便缓缓说道:“回老爷,老太爷昨晚没什么异样。”没有异样,就是跟之前一样两眼闭着,舒舒服服昏迷着了。

    有刘太医的诊断在前,赵书仁此刻听闻这话并不觉意外,但眉头还是不自觉的皱了一下。

    玉珠小心翼翼观察着他面色,又轻声道:“昨天老爷离开南院之后,奴婢与贵叔就拿了老太爷平日最喜欢抽的烟丝出来盘点。”

    赵书仁收敛了原本的心不在焉,很严肃的听玉珠禀报。寒食散就是在烟丝里发现的,只要遁着这些烟丝,说不定能追查到元凶。赵书仁当然重视了。

    “老太爷喜欢的烟丝还有很多,不过他最喜爱的南滇特种烟丝,却只有不到两斤。”

    赵书仁心头一跳,下意识的觉得玉珠接下来的话很重要。

    他掠了掠玉珠,见玉珠隐约有些紧张,眼神却很周正。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表示对玉珠很满意。

    紧张,是因为知道事关重大。而眼神周正清亮,说明玉珠不心虚。不心虚,那便是说实话不隐瞒了。

    “奴婢经过再三核实,发现那仅剩的两斤南滇特种烟丝,其实是……是……”

    赵书仁的心完全被玉珠吞吞吐吐给吊着狠狠悬了起来。

    “是谁送的?”赵书仁冰冷急促的语气,甚至不加隐藏的带了几分恶狠狠威慑的味道。

    玉珠双肩似是微微颤了颤,然后头垂更低,更加小心翼翼的答:“老爷,那是……前段时间四小姐特意孝敬老太爷的。”

    本以为听到这个答案,赵书仁就算不会在愤怒之下摔杯子,至少也会双目圆瞪拍案而起再去核实事情真相。可玉珠想不到的是,她预想的任何一种反应都没出现在赵书仁身上。

    赵书仁知道那是赵晓潼前段时间送给老太爷的烟丝,竟然一反常态,忽然放肆的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他那双冷光闪烁的眼睛,却让玉珠看着不由自主的心底发寒。

    ------题外话------

    咳咳,奇葩的赵书仁,光想着有理由光明正大弄死潼潼,完全忘了那个女儿身上流着他的血。

    更忘了虎毒不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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