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礼于人,必有所求。

    就算赵晓潼对他没有所求,他也不愿意欠那么大的人情。俗话说得好,欠什么也别欠人情;人情这东西,无论欠与被欠都不是件愉快的事。

    况且,他既然说出这话;就表示他认可将来与赵晓潼的合作关系。既然是合作伙伴,某些事情当然要互惠互利的。

    需要他做什么?赵晓潼想了想,其实她真不需要梁泽做什么,只是想借他的马车一用;当然,这借马车可不是单纯的借马车,她真正想借的是梁泽的势。

    赵晓潼微微一笑,答得模糊,“你知道的,相府到现在都认为我和紫茹在府里。”

    梁泽沉吟了一下,含笑点头道:“我派人……不,我亲自送你回府。”

    赵晓潼轻轻吐了口气,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她垂眸,俏脸笑意隐隐,既然梁泽表现得如此有诚意;她不妨也大方些。

    “三太子,其实,我昨天求见你,本来是……”俏脸带笑,眼睛眨了眼,迷蒙眼神却闪过几分清贵惑人的狡黠。

    梁泽见她欲语还休,想起她异于一般闺阁女子的政治敏锐与独特眼光;当下被她引起几分好奇心,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她牵着鼻子走;随即问:“有何事?”

    认识这么久,他算是看明白赵晓潼这个人,典型的无事不登三宝殿。

    能让她亲自出府找他的,绝不是普通的喝茶赏花之类的浮游光阴之事。

    少女略略露出惊讶的神色,笑着反问:“怎么,殿下莫非忘了之前在微雨阁对晓潼说的事?”

    在微雨阁说的事?他说了什么事?

    梁泽一阵迷糊,半晌似乎才记起那一回探病的事;当时他为了气司马晨,故意对赵晓潼说悄悄话,好像是说……是说……?嗯,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赵晓潼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时梁泽那么一说不过随口而已,也幸亏她从来没有将他的话当真;不然这会看见他苦苦思索的模样,还不先得气死自己。

    她侧头对梁泽挑了挑眉,笑容微微淡了些。想起紫茹的情况,她也没有兴趣再在这跟他打哑谜。

    “三太子,世人都爱的又有能力得到的东西,那可是少之又少。”权力是其中之一,但这东西却不是人人都有能力得到的。

    梁泽怔了怔,眼眸微眯,陷入了沉思。

    赵晓潼淡淡扫过他沉思的眼眸,轻轻转身,挑了帘子走进里间;她要带紫茹回府。

    赵紫茹也许是第一次受到如此严重的惊吓与创伤,赵晓潼本来想着待赵紫茹醒来;她们直接用走的回府就行;从书墨斋到相府,路程并不算远;她希望可以牵着赵紫茹的小手,带着她走近人群,想着这样也许能减轻赵紫茹抗拒的情绪。

    至于梁泽?到时只需他在相府露一露面,顺便说两句就成。

    但赵紫茹一直没有苏醒,赵晓潼等了一会便决定乘马车回府好了;要开导紫茹,以后有的是机会,而现在,她浑身的伤需要尽快做处理。

    赵晓潼只告诉梁泽一声,她打算坐马车回府;梁泽立即高效的让人安排好马车;杜若本想替赵晓潼抱赵紫茹上马车,可即使睡着,赵紫茹似乎也能分辨出别人的气息;杜若刚一靠近还未伸手抱她;她便立时蜷缩着极度抗拒的无意识挥舞双手,极端抵抗杜若。

    赵晓潼无奈,只得亲自小心翼翼抱着她上了马车;进入车内,看见车厢铺了层柔软舒适的垫子。她眼神立即亮了亮,梁泽这人虽然身份尊贵,却也能细心体贴别人。

    梁泽说了要亲自送赵晓潼回府,当然不会食言,但也不好与赵晓潼姐妹两人共乘一辆;咳,就是他想共乘,也腾不出位置。毕竟有像个树熊一样巴着赵晓潼不放的孩子,还处于极度不安的睡眠中;他只得摸摸鼻子给赵紫茹让座,自己另乘一辆。

    从书墨斋直接往相府赶,只一会便到了。梁泽没有摆出他的三太子仪仗,但直接让赵晓潼乘了有他身份标记的马车,更重要的是,他自乘马车还特意落在赵晓潼后面。

    三太子的马车在相府大门口停下,即使还没看到人走出马车;可做门房的下人向来有对洞悉权贵的金睛火眼。

    赵书仁与夫人就被通知,三太子很正式的乘着代表他身份的马车停在相府大门外;他们两人焉能不急急忙忙往大门外赶。

    要知道,梁泽虽然还不是皇帝,将来也未必会是皇帝;可他三太子的身份摆在这,对于赵书仁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丞相来说;梁泽就是君,而他赵书仁权势再大,也是君下之臣;他当然得匆匆忙忙出来亲迎梁泽了。

    可当赵书仁与夫人滚水烫脚般赶到大门时,正好看到梁泽静立在旁,轻声提醒抱着赵紫茹下车的赵晓潼。这情景虽然已够他们吃惊了,但是待他们走近前来,才发现更让人吃惊的还在后头。

    梁泽直接用他的马车亲自送赵晓潼回府?

    这可是天大的荣幸,就是他赵书仁这个当朝丞相也未必能享受这等高级待遇;那是天大的殊荣呀。咳咳,赵书仁绝对不会承认,这一刻,在看到梁泽特别平易近人的亲自用他的马车送赵晓潼回府,他心里竟转出无限的羡慕妒忌恨来。

    这世界太逆天了吗?还是他在做着白日梦?

    赵书仁用力摇了摇脑袋,可眼前的情景并没有消失;他也不能继续装糊涂下去。

    “臣,参见三太子。”赵书仁快步走出门外,赶到梁泽跟前,弯腰低头作揖;恭敬施礼。

    一般情况下,非正式场合非正式命令,赵书仁是不必对梁泽行下跪礼的。

    梁泽似乎没看见赵书仁一样,轻声提醒着赵晓潼小心脚下;看着赵晓潼抱着赵紫茹稳步走到一边;他才转过身来,昂着头,负手而立下巴对人的姿态;尽显身为皇子的尊贵高傲。

    眼角淡淡掠过,似乎刚刚才看到赵书仁的模样;半晌,才不咸不淡道:“丞相客气了,我今天是送晓潼回府的。”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想进府叨扰;更不想承赵书仁这份为臣之情。

    晓潼?什么时候三太子与这个孽障如此亲近?亲自送回府?赵书仁脸色微沉,直起一半的老腰蓦然僵了僵,差点闪着。

    晓潼?凭这个下贱庶女也配三太子亲密唤她的名字?夫人微垂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毒狰狞。

    “回府?”夫人一阵疑惑,流露着适度的关怀望向赵晓潼,“四小姐何时出府?”

    赵书仁微沉的脸立即多了层阴沉颜色;跟在夫人身后垂首侍立的亲信林妈妈立即上前一步,轻声道:“禀夫人,昨天巳时初,四小姐带着七小姐从后门离的府;没有惊动旁人,她出去之前曾差人向你禀报过这事。”

    这话一出,赵书仁的脸色简直精彩得跟调色板似的。

    林妈妈这话含意极丰啊。一强调赵晓潼是昨天巳时初离的府;二表明赵晓潼自个带上还小的七小姐偷偷摸摸从后门离府;既然是偷偷摸摸出府,想必也不会是去做什么正经事;但凡正经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三来指出赵晓潼不敬主母不尊长辈的事实;出府前才差人向夫人禀报,这不是明摆着让人告知而并非事先征求过夫人的同意嘛。

    杜若心里暗暗着急,这一堆乱七八糟的恶名若是落实在小姐身上,小姐往后的日子只怕更难过了。

    夫人歉意笑笑,尴尬地拍了拍脑袋;看着赵晓潼,露出亲切恍然的表情,“原来四小姐差人禀报过了,瞧我这记性!”

    林妈妈立时接着道:“奴婢听说昨天城里似乎发生了一起某府小姐被贼人掳走的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当时奴婢还担心四小姐会碰上这倒霉事……”她意犹未尽的瞥了眼赵晓潼,又道,“想来是奴婢多心了,四小姐福星高照,肯定不会撞上这种事。”

    夫人神色奇怪地望了赵晓潼一眼,困惑又迟疑问,“真有这等不太平的事?四小姐昨天什么时辰回府的?”

    杜若一听这话,心里立时懊悔得大喊糟糕;她之前为了安抚七小姐,完全忘了这一茬。她昨天只匆匆差人向夫人禀报七小姐失踪的事,请求夫人派府里的人出去寻找;可当时并没有直接面见夫人,这话只带给夫人跟前的一个妈妈。

    如果夫人有心否定这事,她根本拿夫人没有办法。

    杜若不知道的是,夫人底下那个得到消息的妈妈,昨天并没有将赵紫茹失踪的事禀报上去;因为有人暗中让那个妈妈将事情捂了下去。

    也就是说,夫人压根不知道赵紫茹曾经被人掳走的事。如果她知道这事,在看见梁泽亲自送赵晓潼回府时,立刻就会联想到事情不单纯;也就绝对不会问出上面那一句等同自掘坟墓的话来了。

    杜若心里急得团团转,有心想给赵晓潼一点暗示;却又逼于形势无法做任何动作。夫人则狐疑而阴毒地盯着赵晓潼,眼里隐隐有丝揪到赵晓潼把柄的兴奋色彩在跳动。

    如果赵晓潼昨天巳时初离府却在外过了一天一夜才回府,当中还不曾派人回府禀报此事,虽然当中还隔着个五岁大的赵紫茹;可那么点大的孩子,并不能妨碍到赵晓潼什么事。

    赵晓潼淡淡瞥了眼有些忘乎所以的夫人,低下头,轻轻给赵紫茹拢了拢垂落的衣裳;借此掩下眉梢讥讽的森然冷意。

    她一直站在这等的,就是夫人这一问。

    “禀夫人,我昨天……没有回府。”赵晓潼淡淡答了这句,又安静垂下头去。

    夫人以为她心虚,嘴角迫不及待扯了抹阴森冷笑;梁泽却深知她在等着他表现。

    他轻咳一声,依旧昂着头,负手而立的姿态尊贵又高傲;他扫了扫赵书仁,森冷含讽的目光盯着夫人,然后方不紧不慢道:“我昨天在街上遇到发疯的惊马,碰巧那会遇上晓潼带着七小姐闲逛;惊险时刻,幸而晓潼反应迅速挡在前面;我才没受伤,可晓潼她就没这么幸运了。”

    梁泽这句话这会抛出来,不啻于一枚威力巨大的炸弹突然在夫人他们面前炸开;霎时将他们轰得晕头转向。

    他垂下冷光闪动眼眸,无声哼了哼,又接着道:“晓潼为救我受了伤,而七小姐也因当时危险的情景受到惊吓;于情于理,我都责无旁贷要请大夫给晓潼与七小姐诊治。”

    梁泽扫过赵书仁越来越黑的脸,心中莫名闪过一丝快意;叫你天天不待见这个女儿,我梁泽偏偏要捧着她告诉世人,我梁泽待她如宝。

    “大夫说晓潼的伤虽多是皮外伤,但也不知有没有其他一时半刻看不出来的伤;大夫建议晓潼留下来观察一晚;正巧昌宁在我府上留宿,我便替晓潼接受大夫的建议;至于七小姐一起留宿府上,那是七小姐受了惊吓之后一直粘着晓潼不肯放手。”迫不得已而一同留下了。

    昌宁公主,梁泽的胞妹,尚未及笄;性格开朗活泼与梁泽感情极好,平素喜往三太子府跑,这些赵书仁都知道。

    三太子府虽然没有女主人,但有昌宁公主一同留宿,至少在名声上,赵书仁也挑不出赵晓潼的错。

    但说到赵晓潼救了梁泽这件事上,赵书仁是半点也不信的。别说赵晓潼身边当时还带着个五岁大的赵紫茹;就单以梁泽的身手而论,一个从小由名师教导的皇子,即使真遇到惊马之类的危险事情,就算当时他的侍卫来不及营救;凭梁泽自己的身手要自救也绝对绰绰有余;又怎会轮得到需要赵晓潼一个弱女子来救。

    可不管赵书仁信不信,这都是由梁泽一口咬定给出的官方说法。既是官方说法,那就代表了这就是真相也是事实。就算赵书仁再怎么怀疑,也不能去调查,甚至不能私下审问赵晓潼。

    人家堂堂一介太子一锤定音确定的事,你一个臣子却怀疑他调查他,这不是作死的节奏吗?

    梁泽一口气不但解释了赵晓潼一夜未归的原因,还摘清了赵晓潼与刚才林妈妈所提的有贼人掳走某府小姐这事;假若日后传出什么风言风语,那也绝对跟赵晓潼赵紫茹姐妹俩无关;人家姐妹都因伤在三太子府住着,除了三太子还有昌宁公主作证呢。

    什么是真话什么是事实?在某些时候,强权说的就代表了事实。

    另外还有一层意思,让夫人含恨让赵书仁满心不是滋味的是:梁泽如此高调的主动将救命恩情安在赵晓潼身上。

    如果惊马救人这事由赵晓潼来说,别人少不得说她一句挟恩图报不自量力想高攀;可这事经由梁泽这个当事人说出来,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瞧现在赵书仁那张精彩纷呈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明。对三太子有救命之恩?赵书仁想到这事,心里就郁闷得想吐血,以后他对这个孽女岂不是要做到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掉?

    一个不好,三太子会不会认为他刻意薄待这个……救命恩人?

    晓潼、晓潼……叫得真亲热!她跟他很熟吗?

    赵晓潼无奈地翻了翻白眼,虽然她一直垂首抱着赵紫茹安静站在边上,可她的耳朵从来没错过这边任何一个字;梁泽一口一个晓潼的叫,他不觉得牙酸,可叫得她心里暗恨。

    要说平时无人在的时候,她不在意梁泽这么唤她;取了名字就是让别人叫唤的,对吧!但这个时候,他一直唤个不停,未免有刻意表现亲近之嫌;她虽然选择在某些事上与梁泽合作;也打算扯着三太子的大旗狐假虎威一把;可她不想让别人将她贴上梁泽的标签。

    好吧,原本她打算让梁泽派马车送她回府,就是想着借梁泽的身份揭过她昨晚一夜未归的事;谁知梁泽突然抽风纡尊降贵的亲自送她回来;还大出意外砸了顶救命恩人的大帽子在头,硬生生帮她镀了层闪闪金光。

    估计她顶着这层金光,以后在相府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这事虽然不经过她同意,可眼下梁泽这番做派的确是“好意”,还是令她心里微生欢喜的。但这欢喜也只是一刹的功夫,梁泽此举是帮她镀了金抬高了她在府里的地位不错;可他在门口如此高调的宣布此事,又何尝不是逼着她日后不得不尽力朝他靠拢。

    明面上帮了她,实际不过借机坑她一把,将她不知不觉拉下水;如果她笨一点,说不定以后只会傻傻感激他,像头老黄牛般为他卖命。

    从权力中心出来的人,果然不是什么良善可亲之主;眼前这个看着尊贵高傲的三太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狡诈腹黑之徒。

    各人独自盘算着自己那点心思,赵书仁错愕半晌,才扯出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讪讪道:“三太子言重,晓……潼,她能为殿下尽一分力,那是她身为大梁百姓的本份。”

    说罢,他不忘暗暗瞥了眼赵晓潼,警告她最好别仗着这事沾沾自喜,到处招祸。

    赵晓潼眼角掠见他的眼神,暗下不屑地撇了撇嘴。

    她脑子浆糊了,才会往自己身上挂上三太子救命恩人的大旗。梁泽明摆着要坑她,她还傻得甘心情愿被利用,她真不用活了。

    “赵相这话可就不厚道了,晓潼她当时可是拼了命救我。”梁泽斜斜睨了赵书仁一眼,存心拆他的台,“大梁百姓千千万万,可一旦面临生死,又有几人能不顾自己性命豁出来救别人。”

    这话既奠定了赵晓潼救人的“大公无私”,也暗讽了赵书仁的惜命怕死。他那上扬斜睨眼眸半眯的样子,分明含着嘲讽;就差直接点明质问一句:换成赵相你遇上这样的情况,你能舍身成仁吗?

    赵书仁真真被梁泽气得半死,一张脸青红黄绿的颜色轮着换了一遍;可他这怒气绝不敢对梁泽撒;谁让人家梁泽是当朝三太子,对吧!但令梁泽不顾身份在这对他冷嘲热讽的祸首还在,他不能对皇帝的儿子撒气,对自己的女儿撒气总行了吧!

    赵书仁念头一起,立即毫不犹豫地狠狠瞪了赵晓潼一眼;可是他大概被气糊涂了,都忘记梁泽这尊给赵晓潼镀金的大佛还未走;况且他也真是糊涂彻底了,梁泽亲自送赵晓潼回府,明摆着就是给她长势给她撑腰来的。

    他人还未走,赵书仁就迫不及待想着打压赵晓潼;问过他了吗?他同意了吗?

    “晓潼,你身上有伤,大夫说了须卧床静养好好休息。”梁泽撇下赵书仁,往边上走了几步,在赵晓潼跟前站定,一脸关怀的特别咬重了静养二字,“我回头就让太医到府上给你和七小姐看诊。”

    这话可是赤果果明明白白告诉赵书仁,他是真正将赵晓潼当恩人对待;你相府的人最好放聪明点,欺负了赵晓潼,那就是跟他梁泽过不去;跟赵晓潼过不去不是多大的事;可跟他梁泽过不去,那后果就得掂量掂量了。

    只要他梁泽还是三太子一天,或者说不管他梁泽是不是三太子,只要他一日未倒;他一日都会罩着赵晓潼,你们这些想打压赵晓潼的牛鬼蛇神,最好给他瞪大眼睛放亮看清楚了。

    赵晓潼瞄见赵书仁气得扭曲变形的脸,默默在心里为他哀叹一把。被梁泽高调拉下水,她也很无奈。不过能看见赵书仁这个没心没肝的男人吃瘪,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高兴的,谁让这个男人太没将她当回事。

    不拿她当回事不要紧,可他不拿紫茹这个几岁大的孩子当回事,那就太招人恨了。

    好吧,她承认自己有幸灾乐祸的恶劣潜质。

    “多谢三太子关心,我和紫茹一定会好好静养。”赵晓潼飞快瞥了眼俊朗高华的尊贵男子一眼,特意对三太子几字清晰咬重了音。

    这丫头,这会还想着跟他拉开距离撇清关系?也不嫌晚太多?

    梁泽似笑非笑看她一眼,阖眉,不语;却昂着头负手往马车走去。又一次当众甩了赵书仁这个丞相的脸。

    赵晓潼望着他潇洒信步淡远的背影,在心里想貎似她还知道梁泽一个秘密;她要不要守牢那个秘密,以期在关键时候救自己一命呢?

    可这想法也就在脑海中闪念一过而已,她现在浑身疼得要命;再不赶紧进去她真撑不住了。

    头微低,抱着熟睡中仍紧揪她衣角不放的赵紫茹,准备将赵书仁与夫人当隐形空气,直接越过他们往府内走。

    “赵晓潼,你给我站住。”赵书仁望着梁泽的马车走远,一回头就撞上赵晓潼完全无视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声压抑的冷斥充分表明他此刻无处发泄的恼怒,“你这是什么态度?就算你于三太子有恩又怎样,别忘了你姓赵。”

    要教训她的时候就想起她姓赵了?需要他维护的时候他怎么就想不起她与他也是血亲?

    赵晓潼猛然站定,以决然的速度扭头,赵书仁撞进她平静下蕴藏暴怒的眼神,一时竟惊得后退半步。被一个小丫头吓退,这么丢人的事他绝对不肯让别人看出来,当然他也必须立刻找回场子顺便找回丢失的面子。

    “你……”

    “老爷,我昨天有差人回府向夫人禀报。”赵晓潼皱了皱眉,一双漆黑眸子有逼人的寒光飞出,极快的语速表明了她此刻的不耐;想教训她,也得师出有名才行。她淡淡瞥了眼夫人,又飞快道:“紫茹昨天受到惊吓。”

    你与其有时间在这对我咆哮诘问,不如花时间关心关心一下这个小女儿。

    这话也在暗中提醒,刚才梁泽特别叮咛要让她们静养的事。

    赵书仁眉心跳了跳,脸色又黑了一层;他自动忽略了赵晓潼拿梁泽做挡箭牌的暗示;眼神落在蜷缩赵晓潼怀里的孩子,见赵紫茹小脸灰青,皱着眉头极度不安的模样;确实像受了惊吓的样子。

    这一看,他心里微微起了愧疚。虽然他平日对这个小女儿也没多在意,可赵紫茹还是个孩子,大多数见到他的时候,都会对他表现出渴望喜爱,并且特别爱粘缠他要他抱抱。

    对一个笑容灿烂,眼神纯真充满渴望崇拜的孩子,他也极少摆出冷脸;对赵紫茹这个小女儿,他多少还是有感情的。

    这一愧疚,他身子无意识的往旁边微微一让;这一让,赵晓潼直接便从他面前扬长而去。

    待他回过神,已经看不到赵晓潼人影了。他疑惑望向夫人,可夫人却面色郁郁的低着头,一副神思不属不知在想什么的模样。

    他皱了皱眉,落一记不满的阴沉眼神,冷哼一声;随即转身拂袖而去。

    赵晓潼抱着赵紫茹本来想将她送回如意居后,先回筑梦居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可赵紫茹一直愣是没有醒;却也一直死活揪着她衣角不肯松手;赵晓潼没办法,最后只得抱着她一起带到筑梦居去。

    没过多久,梁泽果然派了太医过来。在赵晓潼的坚持下,太医只得先给赵紫茹看诊。

    其实赵晓潼心里明白得很,赵紫茹的创伤主要是精神层面的,看不看太医也无所谓。

    可不让太医看过认真确定过之后,她究竟难以心安。

    因为赵紫茹一直粘着她,她便只好让人在她的闺房里再临别安多一张床;她不敢让赵紫茹醒时给太医看诊,事先哄赵紫茹喝了些安神的药睡了过去。

    这会见太医收回手,一脸沉吟的往外间走;赵晓潼示意杜若在里面看着;她则随太医走了出去。

    “吴太医,我妹妹她的情况怎么样?”

    吴太医是个五十岁年纪颇有几分学究味道的人,他走出外间捊了捊胡子;没有回答赵晓潼,反而略一沉吟先开起方子来。

    待他搁了笔,才道:“这孩子身上的外伤不严重;我开个方子,主要是一些开散心神驱除抑郁的药。”

    他看了赵晓潼一眼,眼神颇有几分责怪的味道,毫不客气道:“照你形容的情况,她应该是精神上受了过度惊吓,引起内心极端恐惧;如今这情形大概是因为恐惧而下意识自我封闭起来。”

    “这种情形非药物可治,想要她好转只有找到病根,慢慢开解引导。”

    赵晓潼轻轻点了点头,垂下的眸子里掩着难抑的沉重与心疼。这结果跟她推断的差不多,紫茹果然是在遭受到极度惊吓下患了自闭症。

    太医又叮嘱了几句,然后开始给赵晓潼看诊。在看到她手臂多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时,忍不住狠狠批了赵晓潼一顿。

    赵晓潼知道这个吴太医是梁泽的人,也明白他这番责备纯属出于一个医者对患者不爱惜身体的恼怒与关心;当下难得好脾气的默不作声任他削了个够。

    她安静听着,垂眸的同时掩下嘴角那抹苦笑。不是她不爱惜身体,而是当时的情况根本不允许;他以为被人差点削断骨头她不疼呀,可再疼她也得忍着,就是真被砍断骨头她也得与人拼命。

    梁泽细心,派吴太医前来时,不忘提醒他同时带了个医女过来;在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赵晓潼背上的伤只好让医女诊治;之后再报与太医,然后再开药方。

    赵晓潼忙着让太医看诊;夫人也没有闲着,送走梁泽之后;她回福满苑越想越不对劲。赵晓潼昨日带着赵紫茹悄悄出府的事她知道,可赵晓潼没有回府也差了人回府禀报的事,她却一无所知。对于梁泽所说赵晓潼救了他的事,夫人跟赵书仁的看法一样,那是半点也不信。

    如果救人的事不是真的,梁泽大张旗鼓为赵晓潼出面一定是为了掩饰什么。而这个什么一定跟她所不知道的某些事情有关,她很怀疑里面的事会不会跟她那个最近脑子发热的女儿有关。

    于是夫人连招呼也不打,直接就闯入赵紫君的听风苑去。

    “母亲?你怎么突然过来了?”赵紫君刚刚得知梁泽送赵晓潼回来的事,正在心里怀疑那件事到底有没有得手,突然就见夫人满脸怒容杀进来。她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带着几分讨好连忙过来扶着夫人,小心翼翼道:“谁惹母亲不高兴了?”

    那件事做得隐秘,母亲应该没发现吧?

    母亲大概是因为赵晓潼那个贱人靠上三太子才心里不痛快吧?

    赵紫君不确定的在心里猜测着,不时拿眼角打量夫人。

    夫人一坐下,看见赵紫君忐忑的模样,一时眉头皱起,脸色又沉了几分;连端上手的茶也不喝了,重重往桌上一顿,沉声问:“君儿,你老实告诉我,昨天,你是不是瞒着我对赵晓潼做了什么?”

    对于夫人这种单刀直入的方式,赵紫君莫名惊了惊;她垂眸,飞快掩下眼中心虚,温柔一笑:“母亲怎么这么问?四妹妹她——不是好好的在筑梦居吗?”声音虽是平日的婉转温柔,却也含了几分委屈的味道。

    夫人默然,狐疑的目光审慎地打量赵紫君半晌。

    赵紫君一派坦然的挺直腰,不避不让的任她打量。她明白得很,越是心虚越要装作坦荡;不然以母亲的精明,一定会看出来。

    从表情上看不出端睨,夫人只得暂时收起怀疑的目光;可这并不表示她心里就相信赵紫君,因为这个女儿最近越来越不听话了,老爱干些阳奉阴违的事;如果事情能办得漂亮些也就罢了,可偏偏事情还弄得一塌糊涂。

    赵紫君就像夫人肚里的蛔虫一样,从夫人沉默不语的迹象就判断出自己的母亲并不相信她。于是,她一脸委屈的施施然走到夫人跟前,眨着泫然欲滴的泪珠,无限受伤的看了夫人一眼;随后双屈一弯跪了下去,三指对天竖起,“母亲如果不相信君儿,君儿愿意在此发誓,如果君儿欺瞒了母亲,君儿愿……”

    夫人弯腰迅速而及时的捂住了赵紫君嘴巴,将恶毒的誓言堵了回去。有些无奈地扶着温柔少女双肩,“起来吧,我没有不相信你,毒誓可不能乱发。”

    这个时代的人都相信天道轮回,对誓言这种飘渺的事也深信不疑。夫人见此,对赵紫君哪里还有半分怀疑的心思。

    赵紫君顺势站了起来,将挂在睫毛的泪珠眨了回去,含泪带笑可怜兮兮看着夫人:“那母亲真不怀疑君儿了?”

    夫人点了点头,“不怀疑。”

    赵紫君露出喜极而泣的笑容,她知道她这一跪,在自己母亲面前算是过关了。

    夫人证实赵紫君跟这事无关,也就放心离开了听风苑。只不过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小姐,奴婢查出来了。”

    赵晓潼刚刚送走太医,半夏就回来向她禀报。半天的时间就能查到眉目,赵晓潼赞赏的看了半夏一眼。她自是明白半夏这么拼命,完全是想努力弥补之前看护不力的过错。

    “说。”

    轻轻一个字,却证明了赵晓潼揪出幕后推手的决心。

    “奴婢查到昨日七小姐溜去后门之前,曾在花园里见过大小姐。”

    赵晓潼眼眸立时眯了起来,“除了她,紫茹还见过谁?”赵紫凝只是有嫌疑,并不能确定。

    “没有,七小姐昨天除了见过大小姐之外就只和如意居的人有接触。”半夏顿了顿,语气平淡陈述着事实;她只需要将知道的事情禀报清楚,并不需要加入自己的判断左右赵晓潼的情绪,“七小姐在花园里遇到大小姐时,大小姐曾斥退下人,单独与七小姐说了一会话;之后七小姐就偷偷开溜往后门去;而大小姐曾暗中让人为七小姐做掩护。”

    想来也是,若无其他人吸引如意居那些人的注意力,紫茹怎么可能顺利撇开她们;悄悄摸到后门那里躲着。

    很明显,赵紫凝是故意引导紫茹往后门去;而目的——目的自然是让紫茹巧遇上她,然后缠着她一起出府。

    赵紫凝!

    赵晓潼无声握紧拳头,紫茹如今这副模样,绝对有她一份功劳;至于赵紫凝唆使紫茹缠着她出府的真正目的,她迟早会查清楚的。

    她从来没想过要对那个被人宠坏的草包大小姐痛下杀手;但偏偏赵紫凝那个蠢货一次又一次不长眼的撞上来,这一回……!

    赵晓潼松开拳头,眼神恢复一贯的冷静温和,仿佛刚才一闪而过的狠厉就是半夏的错觉一般。

    “我知道了。”

    就这样?半夏从来没有多余表情的小脸明显愣了愣,她以为小姐那么心疼七小姐;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出手,可谁来告诉她,小姐这么平静的丢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为七小姐讨回公道吗?

    “可是小姐……”你不做点什么吗?

    赵晓潼一个冷眼扫过来,生生逼得半夏将后半句吞了回去,“还有事?”

    小姐好可怕的眼神。半夏连忙垂下头,默默吸了口气安定骤然惊乱的心跳,“没,奴婢没有事。”

    赵晓潼不悦皱眉,冷冷道:“那就再去查,我要知道全部;而不是冰山一角。”

    半夏暗道一声惭愧,连忙转身退了出去。

    赵晓潼闭上眼睛,十分端正的坐着椅子大部份;但腰却挺得笔直,不敢向椅背靠上一靠。

    她不是不想对赵紫凝出手,而是要想个漂亮的法子;最好让人不会怀疑到她身上,又能狠狠打击赵紫凝。

    不过,报仇的事从来不急。着急表示容易失去冷静,失去冷静就容易暴露破绽;这相当于将弱点送到别人手上。

    她才不干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

    在没有想到恰当的法子之前,她不介意先养好身上的伤;当务之急,还有一件事比报仇更重要;她希望紫茹脸上能重现昔日灿烂无忧的笑容。

    夜色在忙碌中很快来临,赵紫茹睡了几个时辰之后,终于醒了过来;可即使回到自己府里,她仍然如在书墨斋一样,除了赵晓潼之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也从不开口说话,就连五姨娘想要靠近一步也不行。双眼除了茫然就是惊恐,而在她醒着的时候,根本不肯离开赵晓潼半步。

    待到半夜,赵晓潼终于将她哄睡,然后她自己也精疲力尽的一头倒在了床上。

    可她越累,这会反而越睡不着。

    “你别再动来动去了,小心扯到伤口,疼起来可够你受的。”

    低沉动听的男声含着淡淡的无奈与心疼乍然响在耳边,少女睁开眼睛,很清楚的看到俊脸无限放大的司马晨悄无声息凑过头来。隔着薄薄一层纱帐,她可以清晰听闻他呯呯有力的心跳声。

    赵晓潼一把掀开被褥,霍地坐了起来;顾不上浑身疼痛,从纱帐里钻出脑袋来,目光灼灼盯着容光潋滟的男子,眼神隐约可见兴奋的光芒在不安份地跳动。

    刚才她一直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对赵紫凝出手,现在看到司马晨这张脸后,她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一个绝对可以祸水东引的好主意。

    “喂,司马晨,你跟红枫山庄的神秘庄主很熟吧?”

    如果不熟,就是一般人也不会同意别人带外人踏进自己的私人领地;更别说要保持神秘感了。

    司马晨没有直接答她,反而问道:“你想干什么?”

    不否认?那就是承认了。

    少女心情大好地笑了笑,下了床直接去点灯。没有她的命令,半夏与杜若不会过来;而除了半夏与杜若,筑梦居其他下人是近不了她的闺房的。

    她一点也不担心会被别人看到三更半夜突然有个男人在她房里,如果司马晨敢给她惹麻烦,她就给他惹成倍的麻烦让他头痛去。

    她想干什么?赵晓潼吹熄手里的火折子,偏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看才发现他脸色白得可以,而眉宇间隐隐还泛着掩不住的疲倦;转而记起这人背后还有箭伤。

    继而想到他刚才从窗户飘进来的方式,俏脸笑容一收,眼神沉了下去,“你想死走远点,别给我惹麻烦。”真当自己是九命怪猫呢,小命丢了一条还有几条。

    虽然她语气不善,态度也恶劣得很;可关心却明显藏在了里头,司马晨扬了扬眉,微敛眼眸里闪过一抹欢喜。

    “有你惦记着,我绝对死不了。”

    赵晓潼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好像她记挂着,他才会好一样。

    她什么时候告诉他,她关心他了?

    ------题外话------

    咳咳,赵紫凝被人惦记上了,注定悲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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