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8点钟,当朝阳的光芒照射到彭伯里大厦草坪前那座已经站立了几百年的爱神雕像上时,庄园外的草场上,尾巴上滚着泥巴的小肥羊们已经开始努力吃草,而彭伯里庄园的达西先生和他的夫人,也即将开始一天的新生活。

    对于伊丽莎白·达西来说,婚后的这一年,只能用忙碌中时间眨眼而过来形容。即便这位年轻的达西夫人已经用她的聪明、能干、优雅和亲善博得了庄园里上从雷诺兹先生,下至住在十几英里外的佃户的尊敬和认可,但作为她本人来说,她也不得不承认,从一开始的被怀疑到现在的被承认、尊敬,这绝不是一件如想象中那样轻而易举的事。

    幸好,她的身边一直有亲爱丈夫的陪伴和支持——婚后的达西先生,在人前依旧还是他那副高岭之花的老样子,但在人后……

    伊丽莎白的眼皮微微翕动,终于睁开时,发现阳光已经从昨夜他们忘了拉回去遮挡严实的窗帘缝隙间射了进来,稍稍有点刺目。她揉了揉了眼睛,等适应光线后,习惯性地转头,见枕畔的那个人还闭着眼睛在呼呼大睡,一副熬夜挖煤回来的样子。

    好吧,其实也跟挖煤差不多了。

    要怪,就怪那瓶该死的葡萄酒,让人……

    伊丽莎白动了动自己现在还发酸的腰,忽然发现他的一条腿正不客气地横压在她身上,没好气地用力推开,刚想翻身下去,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有力的胳膊,揽住她腰一拉,她不由自主便又躺了回去——这一次更过分了,他整个人都滚到了她身上,把她牢牢钉在陷下去的床上。

    那个男人还是不肯睁开眼睛,只仿佛听从本能象小猪吃食似的,闭着眼一下一下地亲吻她的额头、鼻子、脸颊……最后就要吻到她的唇时,她忽然大叫一声,“哎呀不好了!”

    达西先生被吓得打了个哆嗦,猛地睁开眼睛。伊丽莎白趁势一推,他就乖乖地从她身上滚了下去。

    “怎么了?”

    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的达西先生撑着一边胳膊支起上身,困惑地望着自己的妻子。

    伊丽莎白瞥一眼丈夫就算到了这会儿还是能让她看了觉得有点脸红耳热的身材,迅速拉过被子罩住他,然后盯着他那双还带了点刚醒时的慵懒劲的眼睛,说道:“我约好和克里斯多夫先生下午2点见面。你看,现在都已经早上8点了!”

    克里斯多夫先生是画家,但更以建筑设计而闻名。在威尔士亲王重修温莎城堡、建造田园风格的皇家别墅以及布赖顿阁楼时出力颇多。约他见面,自然是商谈和此有关的事。当然,诸位尽请放心,她可绝对没有冒着被达西家族祖先半夜请去喝茶的勇气而打算把彭伯里来个改头换面大改造——她不过是想把位于二楼东南侧的几个房间稍微改造一下,装修成自己喜欢的风格后,充任自己的书房和起居间而已——反正那几个房间一直空着。

    “你是认真的?”

    达西先生仿佛生气了,稍稍倾身过来朝向她,语气中的威胁之意显而易见。

    伊丽莎白嗤地一笑,转身跳下床,赤脚飞快地要往盥洗间逃窜时,达西先生已经卷着被子跟着跳下来,迈开长腿,几步就抓住她,把她蒙头蒙脑地裹进被子。一阵天旋地转,再次被扔在了床上。她正想扯下罩住自己脑袋的被子,下一刻,身上一重,那个男人又压了下来,这一次,两人都被蒙在了被子里。

    “罗斯小姐,知道冒犯兔子先生的严重后果吗?”

    黑乎乎一团的被窝里,达西先生用威严的口气小声威胁着被他压住的伊丽莎白。而伊丽莎白则笑得简直快要喘不过气了。

    “求求您,放过我吧!”她一边笑,一边假意害怕地求饶,“要是您再这样欺负我,当心下一回我会让您暗恋上鲁萨小姐!”

    漫画里的兔子先生俨然已经成为画报女性读者们的最大萌宠。早已确证自己就是兔子先生原型的达西先生对此有点沾沾自喜。用他的话说,“原来那时候你就已经看上我了”,而鲁萨小姐则是漫画里一位尖酸刻薄,喜欢到处挑拨是非的老处女。

    达西先生仿佛吓了一跳,“你要是敢这样编排我……”

    他咬牙切齿。忽然堵住了她那张还在发出笑声的嘴。

    ————

    一直到了9点半,服侍早餐的仆人才见迟到了一个多小时的达西先生和达西夫人一起出现在晨室里。此前,见惯不怪的达西小姐已经自行用餐完毕,离开。

    达西先生还是老样子,坐下后就神情严肃地喝着咖啡,翻着几份最新送到的报纸,偶尔和夫人低声交流一下报纸上的某个新闻。但是倘若非要那么仔细察看的话,应该还是能从夫人那张两腮上还带着点的残留桃红颜色揣摩出点什么。

    当然,大家都是正派的彭伯里人,绝对不会乱想的。

    “达西先生,雷诺兹先生和图尔先生在会议室等您。等您早餐完毕后过去。”

    见早餐差不多要结束了,毕恭毕敬的仆人提醒。

    作为一个庞大庄园的主人,涉及1万多公顷土地上的村庄、人口、农场、牧场、树林、河流、矿产等等,每天睁开眼到天黑,只要愿意、并且足够勤奋的话,就有无数他需要亲自过问的事。今天的主要事项还是已经为难了彭伯里主人好些时候的事——因为时间久远,一些已经立了几百年的饰有浮雕的古老石柱和横梁不但遭到腐蚀,顶也开始松动,必须进行维护——但到底是用新材彻底更换,还是在原来基础上加以修缮?负责此事的雷诺兹和图尔先生争论不下,达西也有点犹豫。毕竟,那些都是几个世纪前的文物。

    达西先生这才想起还有这码子事。对自己的迟到深感抱歉。急忙喝光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咖啡,俯身亲了下妻子,匆匆往会议室去。一想到等下就要面对雷诺兹略微不满的眼神,他就一阵心虚——不过好在已经有了经验。遇到这种意外情况的时候,直接无视就行了,反正严肃脸本来就是他的长项,而雷诺兹先生也绝对不会真的去跟相亲相爱的年轻夫妇去较什么真儿——多害臊啊!他还要不要顾及自己那张老脸啊!

    对于丈夫白天基本不属于自己的现实,伊丽莎白早就习惯了。而且,作为彭伯里的女主人,她事实上也有许多事情要忙碌。小到安排一天的菜谱、解决仆人的纷争、或者安排修复清洗金银器、整理分类家族传承下来的数万册书籍和数以千次的传世画作,保养家具、雕塑、各种珍贵挂毯,此外,还要经常到村里向时代耕种彭伯里田地的佃农们示好,哦,对了,还要关心乔治安娜下个月预备去往伦敦参加新一年社交季的事。这绝对是个重头,一定不能马虎。

    忙碌的白天过去了。黄昏是彭伯里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也是伊丽莎白最喜欢的时刻。不仅仅因为夕阳斜照下的景色,更是因为到了这时候,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属于她和达西先生两个人的了。骑马、散步、短足,最近将近这一年里,他带着她几乎踏遍了彭伯里所有的地方,处处都留有他们的足迹。

    今天比较累……比较累……原因大家都懂的,所以达西夫人拒绝了达西先生一道出去骑马的提议,直接去了书房,占住他那张舒服的大椅子,预备给此刻远在美洲的好朋友夏洛蒂写一封信,而达西先生则坐在一边,拆阅白天刚送到的信件。

    就在上周,她收到夏洛蒂于上月初寄给自己的一封信。她说,他们的林场买了下来,他们的房子也盖好了,全都是按照她自己的心意设计布置,她很快就适应了那里的生活,并且也爱上了那个地方,她决定和自己的丈夫一起为了他们共同的梦想而努力——毫无疑问,她和威科姆之间的相处肯定也是十分幸福的,因为在信末,她仿佛不经意般地提了一句,说威科姆先生时常会和她一起骑马在林场里奔驰,“哦,莉齐,但愿有一天,当达西先生有空的时候,你们能来我们的家园看看,这里真的是个和英国有着完全不同风景的地方,虽然习俗各异,但我相信,一旦你来了,你也一定会爱上这里的……”

    “哦,爱德华来信了——”达西先生忽然说了一声,看一眼伊丽莎白。

    “爱德华的来信?说什么?”

    伊丽莎白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放下自己手里的笔,追问。

    她知道达西和爱德华一直都有通信往来,虽然频率不高。只不过之前达西没提,她也就懒得问。现在正好碰上,不问白不问。而且老实说,对爱德华·怀特先生的近况,她还是非常关心的。

    达西先生回头,见她盯着自己,便用裁刀裁开信,展开信纸,念了起来。

    这应该是爱德华就上次两人之间通信内容的回复。内容大多都是和皇家学会或者他自己的医学研究有关的一些东西。但还是显而易见,他写这封信时,心情应该是十分愉快的——感觉到这位老朋友似乎真的已经从之前的史蒂芬事件阴影中走出来了,伊丽莎白也觉得十分高兴。

    “……在此还要提及两个好消息。第一个,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凯恩斯先生离职后,探险家、博物学家约瑟夫·拜塞克爵士接受了会长之职的任命。拜塞克爵士的品格与学识无人不敬仰,我记得他早年在牛津任教时,你还去听过他的讲座。这实在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我相信你也一定会觉得振奋。第二个好消息,关于牛痘,在我们的努力之下,牛痘的科学性终于获得国会认可。数日之后,琴纳医生将会获得国会颁发的一万英镑的奖金,以此作为对他做出的巨大贡献的奖励。此外,他也将会来到皇家学会工作,故,我也是与有荣焉。”

    “关于你上次询问我的近况,”达西瞥了眼夫人,见她津津有味地听着,目光中仿佛露出关切,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发音更清楚点,“如你所知,我平日的生活过得乏善可陈,但很幸运,继牛痘之后,我再次找到了一个能吸引我的研究课题,你应该也知道的,就是史蒂芬先生曾起了个头的细菌研究。在得到小史蒂芬先生的认同后,我已经开始了我的研究。不得不说,思考得越多,带给我的惊奇和困惑就越大,而我想要克服困难探究真相的决心也越大。我已经知道了,这将是我毕生的事业,我愿意将我全部的精力和智慧都贡献到这个崭新而具有重大意义的课题上去……”

    “听到这个,真为他高兴。他一定会有所成就的。”

    伊丽莎白插了一句。

    达西一笑,表示赞同。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猜想尊夫人应该会感兴趣,所以捎带提一下。拜塞克爵士每周都会在府上举办一个类似沙龙性质的聚会,与会者无不是各行各业翘楚精英。就在本上周,我们迎来一位非常特殊的贵客,他就是来自于魏玛的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他是应一位学会好友的邀请前来短暂做客的。之所以提到尊夫人,并非因为歌德在文学、自然科学领域取得的令人仰望的成就,而是我听说,他近年来对遥远东方,尤其是中国的文化,包括游记、哲学和诗歌小说都非常感兴趣,甚至还想根据某部中国非常著名的文学作品(抱歉我忘记了名字)而改编戏剧。据我所知,尊夫人恰巧对东方文化颇有研究。所以我想,倘若尊夫人到时能与冯·歌德相见,想必会是一件美事……”

    “歌德!”

    伊丽莎白象是打了鸡血,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把夺过达西手里的信,反复看了几遍。直到确信无疑,终于啊了一声。

    “达西先生,我们明天就动身去伦敦!”她无比兴奋地宣布,“我必须要去见,哦不,仰望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我面前,倘若我还错过了,那将是我这一辈子的最大遗憾!”

    毫无心理准备的达西先生呆呆地望着她。

    “但是……我可能有点困难……”

    “那你留在家里啊!我自己去!”她毫不犹豫地说道。

    达西先生沉默了。我们的达西夫人就把沉默当默许了,完全没有留意丈夫脸上的那抹受伤表情,管自高高兴兴地出去安排明天的出行计划。直到晚上躺在了床上,她还在兴奋地与达西讨论《浮士德》、《少年维特》。就在她说个不停的时候,达西先生叹了口气。

    “莉齐,去见冯·歌德很重要吗?”

    “重要!”

    “比彭伯里还重要?”

    “重要!”

    “比我呢?”

    “重——”

    伊丽莎白总算在要脱口而出时及时止住。扭头看去,一脸怨妇表情的丈夫忽然让她回过了味。

    对于他们这些和歌德同时代的人来说,自己对这位伟家所怀有的狂热崇拜可能确实有点难以理解?

    这样一想,自己突然抛下丈夫要跑去伦敦,就好比,现代某位老婆丢下老公跑去另个距离还不算近的城市去追自己偶像的演唱会?

    她立刻抱住达西先生,吧唧一下,亲了口他的脸。

    “当然是你比较重要啦!我最爱的是你!”

    “可是你明天就要去自己去伦敦,东西都收拾好了……”

    怎么办?

    一边是景仰的文学巨匠,一边是怨妇样的老公……

    达西夫人立刻决定先替身边这位顺顺毛。

    “那我就不去了。”她伸手抱住他的腰,猫在他怀里蹭啊蹭的,声音含含糊糊,又娇又柔,仿佛就在唱歌,“世界上有好多好多伟大作家,但最爱我的人就是你呀,达西先生——我可不想让你感到失望——”

    身侧的男人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正如她预想的那样,达西先生忽然用力抱紧她,凑到她耳畔,毅然说道:“莉齐,我决定了。还是我陪你去吧!不过你等我两天,等我把手头的事交待完,我们就立刻动身。应该能赶得上的。”

    “亲爱的达西先生,您真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你了——”

    看着达西夫人充满惊喜和感动的表情,达西先生忽然觉得自己相当伟大,胸中充满了翻腾着的无限柔情和蜜意。

    “我会一直这么爱你的,莉齐。”

    ——那么,亲爱们,就这样子吧,以兔子先生的爱情誓言,结束这个童话般美好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注:歌德想改编的是《赵氏孤儿》,他在晚年还写了14首题名为《中德四季晨昏吟咏》的抒情诗,抒发了他对东方古国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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