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七月,太阳如同一个火球一般挂在天空,正午十分的阳光灿烂地让人真不开眼。在这炎热的天气里,京城近郊的官道上一队马车正在缓步而来,远远看去如同一道黑色的缎带。他们沉默着,并不说话,除了车辕转动的声响,整个车队沉默地有些诡异。

    居中的马车在其中颇为显眼,它大而精致,用的是上好的木料,细看之下竟是紫檀木的。无论是雕工精细的窗棂还是拉车的良骏,无一不在昭示着马车主人不一般的身份。再说这官道,本也不是一般人能走的。

    车队不紧不慢地走着,半个时辰之后,便出现在了京城东门。

    京城是天子脚下,万邦来朝之地。

    每日的卯时三刻,四方城门同时开启,迎接着远道而来的商旅和从各地前来述职的官员,酉时是两刻,随着天边的夕阳渐落,四方城门会缓缓关闭。城门之外,是一望无际的壮丽残阳,城门之内,是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繁华盛景。仿佛无论这个天下已经如何满目疮痍,都与这京城之内天子脚下的繁华没有关系,在这里,永远是沧海汉篦的太平,歌舞升平的喧嚣。

    车队停在城门外,随着进城的人流一道,慢慢朝那城门而去,同过往的路人一般等待着检查。近些年来,天下越发不太平起来,流寇山贼如雨后的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朝廷往往前脚端了山贼寨后脚便进了流寇窝。地方官兵们忙于奔命,京城的守卫们也不好过,近日里,京城西山来了一群流寇,打起了劫富济贫的旗号,打劫过往商旅,好几次,甚至闯进了驿站。

    圣上震怒,钦点了虎翼营前去剿匪,连带着这入城的守卫,也严厉起来。

    刘三打着哈欠从城门的阴影中走出来,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睛,他伸手搭在额头之上,遮挡些许阳光,嘴上嘟囔道:“这太阳,是打算晒死人么?”虽是这么说着,他还是打起了精神查看起过路百姓的路引来。年前家中拖了不少关系门路才将他塞进着东门守卫之中,虽然只是个看门的,但到底是天子脚下,来往过路的商贩也多,一些个不那么正经的,带些无关紧要的违禁品,为了躲过检查,自然少不了给他们些好处。

    刘三一边检查着路引,一边在心中盘算着,来这东门当值也差不多快一年了,这一年之内的油水除去孝敬上面的,这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年底便能将家中托人办事的钱还清了,来年这个时候,也能将家中的堂屋修缮一番了。这么想着,他来了精神,接过手上的路引看了一眼。

    刘三其实不认识几个字,只是他人机灵,在着东门一年多,也能从过往来人的衣着和举止之间辨别出哪些是肥羊。今天本也就不该是他来查看路引的,只是昨日西山剿匪,带他的老张头被虎翼营的大爷们拉去认路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这一班守卫谁都不想担那责任,便将刘三鸭子赶上了架。

    路引上的字刘三不认识,但是却知道每次拿着这种路引的人路过东门,老张头晚上都会请了兄弟们喝酒。刘三想起城中酒肆中那些漂亮的胡姬,咽了咽口水,抬头看了一眼来人。

    来人很高大,一身黑衣风尘仆仆,腰上还挎着一把剑,逆光的脸上看不清楚表情,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他低下头,轻声说道:“这是路引,劳烦官爷给通个关。”声音低低沉沉地,甚为好听。

    刘三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抬眼看了那男子一眼,开口道:“你一人?”

    “不,”黑衣男子摇摇头,回首指着人群中的一队车队道:“那一个车队都是,我家主人进京有事,带来些惯用的东西,家仆们都跟着过来伺候了。”

    “哦。”刘三一眼便看到了那人群中的车队,在这正午太阳之下被晒得有些发焉的人群中,那队车队出奇地精神,精神地有些刺目。他低头看了一眼路引,闲闲地开口道:“这路引,好像不对啊?”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那黑衣男子一时有些愣住了。

    “你看这路引上面也没写你们有多少人,有几辆车,最近西山闹流寇,谁知道……”说着,刘三还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车队中那居中的大马车,他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开口:“要不,你将东西都卸下来,让我们检查一番?”

    黑衣男子没有说话,呼吸却是粗重了起来,刘三知道,他定是发怒了。看那一队车队他便知道,这车中坐着的人身份必定不一般,越是有身份的人,便越会端着架子。让他们在这太阳低下从马车里走出来接受检查,便是不可能的事。这种时候,一般情况下,那人便会塞给自己一些碎银子,让自己行个方便,自己再装模作样地推却一番,便也就作罢。

    只是今天……那黑衣男子似乎并没有塞钱的打算,他盯着刘三,手却慢慢放到了剑柄之上,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传来:“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刘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他不安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回头看了一眼城门阴影里的几队士兵,心中默默地给自己壮胆:这东门是他们的地盘,他要是不许,这人还能硬闯了不成?闯关是死罪,更何况这是京城!虽是这么想着,但是刘三依然没胆子再说话。

    “三儿!干什么呢!”就在这时,刘三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老张头快步走至刘三身边,一把扯过他的手臂,打量了一眼眼前的黑衣人,又将目光放在了刘三手上的那张路引上。他伸手接过路引,看了一眼,笑嘻嘻地问道:“大人,您一个人?”

    “不,那个车队,我家主人进京办事。”黑衣男子将手从剑柄上挪开,侧身指了指那城门外的一队马车道。

    “哦,出门不易,也该是有合心意的人在边上伺候。”老张头了然地点了点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车队,伸手将路引递回给黑衣男子,脸上堆起笑容道:“路引您拿好,小的现在就给您通关。”

    说着回头瞪了一眼刘三,喝道:“还不快去前面起关!”说着,在刘三的屁丨股上踹了一脚,嘴上骂骂咧咧地道:“小兔崽子!一天到晚好吃懒做!”又回头对黑衣男子堆起笑容,谄媚道:“大人您稍等片刻,稍等片刻。”

    黑衣男子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点头,便收起路引走到了一边。

    老张头看着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伸手接过下一张路引,仔细看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车队已经经过了关卡,慢慢走进了城门的阴影里。刘三快步跑了回来,站在老张头身后一声不吭地看着老张头用近乎殷勤的方式将那一队人马迎进东门。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几次张嘴想问,都被老张头严厉的眼神止住了——他上一次看见老张头这样,还是丞相府的马车呢。

    车队之中居中的大马车从两人眼前经过,带起些许凉气,刘三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那马车之内,竟然有冰!大户人家都有冰窖用于冬日藏冰。盛夏的时候,京城的有些商铺还偶尔会有冰出售,虽然价格昂贵,但那些个富贵人家也会买去消暑。只是在这马车之中放冰消暑,他确是闻所未闻的——在盛夏之中,长途跋涉的马车内,这家的主人该是何等的富贵和奢靡!

    刘三为刚刚自己的行径出了一身冷汗,他低着头跟着老张头身后不敢做声,也彻底绝了打听的念头。

    “赏你的。”就在此时,一个清亮又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一道银光闪过,刘三抬手便接住了一锭碎银,他抬眼望去,却只看到马车紧闭的窗户上,一闪而过的残影,那是一只白皙素净的手。

    那真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只手了,刘三想着,握紧了手中的碎银。

    等到马车走远了,老张头才直起腰,轻轻吐出一口气,使劲在刘三的脑袋上弹下一个暴栗:“你是不是不疯了?!那是你能拦路要钱的车队么!?”

    “师傅……”刘三张嘴刚要说些什么,便被老张头打断了。

    “行了行了,下次罩子放亮点,你没见那马车上看到的家徽么?!你是不是不要命了!”老张头说着,见刘三没有回嘴,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刘三的肩膀道:“行了行了,打起精神来,干活去!”

    “嗯。”刘三应了,低着头朝城门走去。

    在他身后,老张头还在嘟囔着抱怨:“真是的,这群小兔崽子就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

    听着这样的抱怨,刘三突然笑了起来,他抬头从新来的路人手中接过路引,问答:“从哪儿来的?干什么的?”

    ……

    那一队马车悠悠地进了城,一个侍卫模样的黑衣男子快步走至那透出些许紫色的檀木马车便上,低声说道:“主子,路引可要先送去驿站?”

    “嗯,你先送去吧。”车中带笑的声音传来,只是懒懒散散地像是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

    “是。”黑衣男子应了,挥手召了几个仆从,快步走出车队,几步便不见了踪影。

    那一队马车停在大街之上,片刻之后,车中的声音又响起:“走吧,先回府。”

    随着这一声吩咐,车队又缓缓移动起来,朝着城东而去——那是京城内达官贵族们的居所。路过的行人看见了,纷纷让道,偶有胆大的便会多看两眼,想着这又是哪家达官贵人搬进京城了。稍微机灵些的,已经开始打听这队马车的来历了。

    而马车之内,似乎隔绝出了另一个世界。对街上的喧嚣恍若未闻,车里面坐着一个少年,一身蓝色的锦衣,斜靠在软榻之上。眼睛半闭着,手在膝盖上一点一点,像是在打着什么拍子。在他前方,一个面容清丽的青年跪坐着,一双白皙素净的手拿起晶莹剔透的水晶琉璃瓶,轻轻晃了晃,里面的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清新的香味从瓶口散发出来,那是今年新酿的上好的青梅酒 。

    青年将梅子酒倒在一旁的水晶琉璃杯里,杯子是透明的,印着琥珀色的梅子酒很是漂亮,因为天热,酒还有些许白色的凉气,靠着的少年停止了打拍子,伸手拿了杯子一饮而尽,转头看着青年道:“到哪儿了?”

    青年轻轻将水晶琉璃瓶放下,轻声答道:“到城东了,马上就到了。”

    少年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那青年见状,也没了声响。

    马车最后晃晃悠悠地在一座宅子面前停了下来,少年睁开眼睛,勾起一抹笑容,青年看着这个笑容,也低下头笑了起来,朗声说道:“小侯爷回府!”

    这一日,是章和六年,七月初三。

    作者有话要说:看在我双更的份上,客官们,赏个评论可好?

章节目录

重生之盛世凌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禁忌书屋只为原作者墨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墨崽并收藏重生之盛世凌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