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住着无数的权贵,皇亲国戚,公侯伯爵,还有许多朝廷大员的亲眷,这些人闲着无事,吃完了饭就是找个名头办宴会,一群无聊的人凑到一起打发无聊的时光。

    这种请帖,陶朱侯府也收到不少,莫钟书不爱热闹,莫云遥去了京郊的博雅书院读书,一般都是潘慧言带着莫云逍去参加的,她们娘俩做钱庄生意的,多积累点人脉资源有利无弊。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秋尽冬来。京城开始下雪了。

    这一日,书院放假,莫云遥回到家中,他母亲和姐姐也没有出门。一家四口吃过饭,和以前在松江时一样围着一张桌子闲聊。莫云遥正在绘声绘色地给家里人讲书院里的趣事,就有下人来报:“常宁伯薛夫人来拜访。”

    潘慧言出去会客。出乎她的意料,这位薛夫人竟然是受人所托上门提亲的。

    潘慧言一下子就愣住了。他们一家打算过完年就回松江去,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在京城结亲。而且,莫云逍过了年也才十四岁,谈婚论嫁还太早。

    见潘慧言并不出声,薛夫人也不以为意,这种事一般都是两家有了默契才会请人说亲,不过即便如此,男方也要殷勤地托人来说项,女方家里面子上仍旧要装作一无所知考虑再三方才同意的。薛夫人以为这两家也是如此,便又笑道:“莫夫人要是觉得合适,就将你家小姐的生辰八字写给我。”

    潘慧言又急又恼,只得推到莫钟书头上去:“我家侯爷最宝贝闺女,这事我也作不得主,还得他点头了才行。”

    薛夫人闻言就惊诧道:“你们两家之前就没通过气?”不过她想想又觉得不足为奇,这何正安进士出身,本是文臣,却又军功卓著,除了手握海军大权外。还被加封太保、一等公,高官显爵集于一身。而莫钟书只是一个商人,只有一个皇帝开恩格外赏赐的爵位,两家的门第相差太远。她还听说何家小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难怪何家有这个自信,不用先与对方沟通就直接请人上门提亲。她也觉得潘慧言现在就是做个姿态,心里头一定乐开花了。

    潘慧言可没心思再应酬她,急急忙忙地送了客,就去找丈夫和女儿商量。

    莫钟书听了,只问莫云逍:“你怎么看?”

    莫云逍倒没有寻常女子那种羞涩,大方道:“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能怎么看?”

    “那,拒了这何家?”夫妇俩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拒了吧。我可不打算一个人留在京城。”

    这一家人还没想好要怎么委婉地回绝对方,外面就已经传起来了,人人都道陶朱侯府将与何府结亲,个个羡慕他们攀了高枝。就连齐成章都听说了,特地把莫钟书叫去问了个清楚。还提醒他“月满则亏,盛极则衰”,这何家风头太过了,不要与他们扯上关系。但这时候外面的传言是越传越真实,人们甚至已经在议论两家会在什么时候办喜事了。

    莫钟书只当没听到这些话。他早就见识过流言的威力有多大,也曾亲自导演过流言,自然不是会被几句闲话左右的人。他一口咬定不嫁女。就不信何家敢上门来抢。

    莫云逍跑到玻璃暖房,对她父亲道:“爹爹,咱们被人算计了。”

    莫钟书继续给他的青菜浇水,头也不抬,“就算是算计,也只是算计你!”

    “啊哟。我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让人家看得上的?一定是冲着爹爹来的。”

    “那何正安位高权重,爹爹也望尘莫及,他能算计爹爹什么?”

    “钱!爹爹比他们都有钱!”

    在京城混的都是人精,对莫钟书的家底算得比他自己还要清楚。莫记船队有几十条海船,吕熠的玻璃工场也记在他名下,想不吸引人眼球都难。更加让人流口水的,是这个大富翁只有一子一女,他对女儿的宝贝程度又是众所周知,如果莫云逍攀了个门第高出许多的亲事,他为了不让女儿被夫家看轻很可能就把大半身家都贴给女儿做嫁妆,因而娶他的女儿简直就是娶个纯金铸造的大金人。

    莫钟书就笑了,莫云逍玩了几年钱庄,已经练出几分眼力来了。他放下手中的水勺,考女儿道:“那逍儿有什么办法不让他们算计了去?”

    “这……,”莫云逍想了好一会儿,“咱们辟谣?”

    “怎么个辟法呢?赶快找个人家把你嫁了?逍儿心中已有人选?”

    莫云逍茫然地摇头。这种情形之下,莫云逍就算想另嫁他人也不容易,别说她年龄太小还没考虑过这事,就算有,恐怕人家也不敢跟何家抢人。何家故意把话传得满城风雨,就是想要借助舆论的力量逼他们允亲。虽然现在莫家还没答应与何家换庚帖,可是流言传成这样,如果莫云逍还想要嫁人,就只能嫁给何家的儿子了。

    莫钟书见女儿还在皱眉苦思,就点拨她道:“前些日子爹爹是怎么教你们的?不能与这些当官的直接较量的时候,就去找他们的主子。”

    “爹爹要去求皇上帮忙?”

    “你凭什么能让皇上帮你不帮何正安?”

    莫云逍又傻眼了。

    莫钟书敲敲女儿的头,“等着看吧。”他本来想着,横竖女儿年纪还小,就慢慢拖着拖到何家倒台算了。不过看莫云逍整日惊惶,他这个当爹的就只好出马了。

    过了几天,庄亲王府娶孙媳妇。从来不凑热闹的莫钟书也去参加婚宴,还故意蹭到了何正安的那一桌去。本来酒席上的位置都是主人家安排好了的,见他这么硬挤进来,人家也不好赶,只得叫人往这边多加一把椅子。

    酒过三巡,也不晓得是谁一句话开了头,就有人说起了儿女亲家,这些大男人扯起是非来,一点儿也不输给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他们的嗓门大,口腔的水密性还不好。一时间桌面上的唾沫飞溅。

    有人道:“说什么娶媳嫁女要讲究门当户对?都是扯谈,要是人家女儿的嫁妆多得跟座金山似的,就算门第低到了泥土里,又有谁会计较门户之别不想把金山娶回来?”

    何正安听了脸色就很不好看。可人家不点名他也不会傻到自己承认,只默默地喝酒吃菜。旁边的人都听说过何莫两家的传闻,都笑着一边喝酒一边看戏。

    莫钟书反对道:“不然,竹门就该对着竹门,木门对上木门,如此方能琴瑟和谐。”

    “照你这般说,亲王家的儿女就只能找另一个亲王家的儿女了?可是,亲王与亲王本来就是一家子,兄弟姐妹的怎么能结亲?”

    “本朝没有合适的人家,可以和外国的王子王女通婚嘛。”

    “那要是你家的孩子瞧上了亲王郡王府里的哪个小主子。你也是必不肯应的了?”

    莫钟书听了这话,心中暗赞蓝天办事也越来越得力了,寻的这个托儿递话递得恰到好处。

    “要是那样,我这个当爹的就得先想法子把自家的门第抬高,等我当了国主。我的儿子就是一国储君,就算要娶公主也门当户对了。”

    这话太过大胆。同桌的人见他口出狂言,都变了脸色,不敢再听,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莫钟书看在眼中,他才不会放过机会,就大声嚷道:“你们觉得当个国主很难吗?海外无主的岛屿多的是。带些人过去占着就行。”

    大家一听,原来不是要造反,便放下心,又坐了回来,听着莫钟书一一细数海外岛屿,哪个岛面积最大哪个岛的土地最肥沃哪个岛的位置最险要。京城里的权贵鲜少有出过海的。对海外地理也知之不多,莫钟书说得头头是道,大家也听得津津有味。

    莫钟书望着对面也竖着耳朵的何正安,心里就冷笑,这些事情。别人听了都无所谓,但是海军大统领却不行,今日的事传到吕熠耳里,何正安的军权就没了。建兴帝好不容易才整治出来一支海军,绝不会冒险交给一个有可能带着他们自立门户的人。

    莫钟书虽然不喜欢与达官贵人应酬,不等于他不知道他们的底细。这何正安能文能武,在西北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可是他忘了为人臣子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功成身退。所有皇帝都是卸磨杀驴的主儿,容不得功高震主的奴才。何正安自己不知道收敛还居功自傲,建兴帝就不得不出手了,去年把他调到海军当大统领,名义上是升了官,却要重新与海军官兵磨合。对这样一个已经被帝皇厌恶了的人物,要挖个坑给他真是太容易了。

    果然,才过了两天,建兴帝就下旨,海军大统领何正安劳苦功高,升任兵部尚书。兵部尚书名字说得好听,执掌兵部指挥全国海陆军,可陆海两军的大统领都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兵部尚书这个被架空了的国防部长只能管管后勤。管后勤也没什么不好,过手就能得一层油。可是何正安走马上任,才拔了几根雁毛,下头的将帅就把粮饷不足额的事情捅到了建兴帝面前。于是这位兵部尚书只能到天牢里去过新年了。

    莫钟书因为这件事,也被建兴帝传进宫去问话:“既然那些岛国那么好,你为什么还赖在我大庆朝?不去称王称霸?”

    莫钟书就反问:“我为什么要做那吃力不讨好的王霸,坐在龙椅上又有什么好?李长义就天天为乌托岛上的人第二天吃什么发愁!去年东南水患,陛下也食不知味吧?北边蝗灾,陛下能放心睡过一觉吗?直隶地动,陛下要下罪己诏。京畿大旱,也要陛下祭天求雨。陛下就不觉得累吗?”

    吕熠听着听着就觉得自己这皇帝真的受够了委屈,又苦又累,一时眼泪汪汪的。

    莫钟书又道:“这帝皇过的是什么日子呀?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吃的比猪少,还时不时的要和不听话的臣子斗心眼。我脑子没病,才不会自讨苦吃呢。”

    建兴帝感动得就差没扑上去抱着大叫“知音”了。人人都说天底下最舒坦的椅子就是龙椅,他当上皇帝之后才知道,那张坐在上面既够不到两边扶手也完全无法挨着靠背的椅子有多空空落落,下朝后就觉得腰也酸背也痛。

    莫钟书又开始吹嘘自己的幸福生活,“陛下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每天睡到自然醒,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出门了抬脚就走,自由自在,快活似神仙!”

    莫钟书要是跪下来表示什么愿意为了大庆国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的忠心,吕熠一丁点儿也不会相信。可是莫钟书直言不讳地说了这许多大逆不道的话,反倒让建兴帝对他的疑心全都烟消云散。的确,一个能透过皇权表面的风光看到为君王者种种不易之处的人,是不可能觊觎那张椅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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