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出海三年,耳闻目睹,想必已经了解海贸生意利润有多丰厚,不知是否有意从中分一杯羹?”

    吕熠一听这话头,便知道莫钟书要说什么了,“你不懂做官,本王却是不懂这海洋运输,也没那许多精力顾及。”

    莫钟书更加高兴,“不须王爷费心劳神,我愿意送给王爷一成干股,每年腊月就派专人送上红利。”不插手经营只等收钱的股东才是好股东哈。

    莫钟书仰头望着头顶上漂浮的云朵,恬静淡然,洒脱不羁。可是世间谁能有浮云一半的自由?他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有些事情尽管他很厌恶,但为了自保也不得不为。他这一趟赚了大钱,一定会招人眼红。这年头没有背景的人做什么都不容易,他呕心沥血才把生意铺开做好,但也许某个权贵动动手指头就能把这一切全都夺走。这吕熠既然是皇子亲王,除了皇帝老头之外,别的人大概都难动得了他。如果能用一成红利换取这把保护伞,倒是很值得的。

    吕熠早就见惯了民间商人的种种伎俩,不过莫钟书有如此之态还是出乎他意料。这个人与他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他应该早就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却一直不冷不热的,仿佛自己就只是船上一个普通乘客,从无巴结讨好之意,受了恩惠就设法报还,谈起生意来又是分文不让,刚刚还对自己许下的功名利禄不屑一顾,转眼间又会主动献上一成的红利以寻求庇护!

    不过,如果莫钟书能为他所用,吕熠不介意给他当一下靠山。

    “与其送红利,不如直接把你从外洋带回来的一成货物送与本王。”吕熠是个有大眼界的人,并不将这点钱放在眼里,但莫钟书的货物里有许多旁人没有的东西,就比如这次的望远镜,让他对未来的货物有几分期待。

    莫钟书也知他的话中之意,笑道:“我无所谓。不过,今后不会再有望远镜之类的东西了,只老老实实地做买卖,带回来的应是香料宝石象牙之类的普通货物。”以他的能力,确实捣鼓不出什么新花样了。

    吕熠买断那些七倍望远镜是作为军事物资的。莫钟书要是再弄出更多的望远镜来,万一流入敌军手中,说不定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何况他已经给自己和李长义各留了一百个七倍望远镜,剩下还有五千个四倍望远镜发卖,风头出够了,钱也赚够了,再不知足麻烦就要上门了。

    吕熠一双鹰眼盯着莫钟书看了一会儿,垂下眼皮思索,很快就有了主意,“也好,我收你一成干股。作为交换,我赠你一成玻璃工场的股份。”

    还未出海的时候,吕熠的目光就瞄上了玻璃的生产制造。玻璃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偏又极受天朝及周边几个小国的富贵人家青睐,如果能自己生产加工,把定价权抓在手里,于国于民于他自己都是一件大好事。自从莫钟书帮他搞到了玻璃生产技术,他就一直在心中筹划工场的运营了。

    莫钟书的一双眼珠子马上就警惕地转起来。他们的身份地位不对等,吕熠要玩交叉持股,肯定还有后续条件。

    “这一成股份却不是白给的。你须得协同管理,时时过问工场的生产情况。反正那制作方子也是你弄来的。”说白了,还是想做个套子套住他。

    莫钟书哭笑不得,这吕熠太看得起他了,或者说,世人都太看得起他了。

    不管莫钟书怎么说,他都抹不掉身上那个天才的烙印了。那个印,起初是他为了保护自己而煞费苦心地弄出来的一件防弹衣,后来被越来越多的人承认,反而变成束缚他自由的绳子,还挣不脱甩不掉了。

    如果莫钟书真的是个天才,他倒也认了。可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重几斤几两。小时候念书,得益于上辈子父母给他打下的良好基础,再加上各位师长的刻意栽培,他才会出类拔萃。后来做生意,他自己能力平平,全赖有大富、阿贵和二柱这几个忠仆大力支持,而这些人实际上还是莫府老太太精挑细选出来培养的。他唯一比旁人多懂一点的,就是航海,可这个优势在这帆船时代已经大打折扣了。至于那些超越时代的见识和阅历,只能算是他重生再活一辈子的红利,这些年来已被他挥霍得差不多了。他今后拿什么来撑起所谓天才的花架子?

    吕熠却是不等他推辞,就道:“不然,本王也不受你的干股,你就等着别人来夺你的船和货吧。”气定神闲,已算准了莫钟书除了屈从之外别无选择。

    莫钟书咬着牙道:“好,成交!不过我有言在先,我没法儿保证能管理或者过问出什么,要是效果不理想,休要怪我。”

    莫钟书虽然没有富国安邦的雄心壮志,但是如果有机会,他还是很愿意为发展民族工业添一块砖加一片瓦的。既然吕熠愿意听,他便铺开纸,写写画画地说了起来。他先从在大食的玻璃工场里的工艺流程说起,描述所观所见之间,还添加了许多他自己的构想(其实是他上辈子的一些见闻),然后又说到玻璃的各种用途。

    吕熠点了几个亲信过来,说是将来就让这几个人跟着莫钟书一起制造玻璃。

    莫钟书正要抗议,刚刚还说只是“过问管理一下”便可的,这会儿怎么成了叫他们跟着他去干了。

    吕熠那几个随从却是机灵之极,抢先开口问起工场的选址和采掘砂矿等问题,莫钟书一个问题还没答完,另一个问题又已经在等着了,应接不暇焦头烂额中,最后还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莫钟书说得兴起,又把中国四大发明扒拉出来说道,指南针、火药、造纸术和印刷术都是中国人发明出来的,墙内开花却是墙外比墙内更香,欧洲人在军事武器和文化发展等方面都有了质的飞跃……莫钟书已经屏蔽了历史教科书上对中国封建统治者忽视科技教育妨碍技术进步的批评,只列举了几个实例,惋惜前人先进灿烂的科技发明却被夷人利用超越。

    但这一席话仍让吕熠和他的几个亲信听得大汗潺潺。这几个人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更加坚信莫钟书是个难得的人才,一双双狼眼里全闪出贪婪的光,终于让莫钟书惊觉自己已经说得太多了,而且他好像又“搬砖”了。

    金色的太阳正在徐徐下降,并渐渐地收回她那灿烂夺目的金光,变得像似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的红火球。

    许多乘客都走到了甲板上。这是他们在船上最后一次看落日了。因为松江码头的轮廓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了。大家都一边瞧风景,一边急切地想要看看阔别三年半的松江大地。

    太阳已经浸入水中,慢慢向下沉去。当最后一丝红光消失在海水中时,船已经抛了锚收了帆。

    夜色渐渐弥散开来。但这阻挡不了人们的兴奋。有的人迫不及待地上岸去,希望能遇上一两个旧识,可以打探到家乡亲人们的消息。

    虽然回来了,这些归心似箭的人仍然归不得家,漂洋过海地贩回来的货物还没发卖处理呢,只不过是心理上多了些安慰罢了。

    莫钟书并无十分兴奋的感觉,海员的生命就是由一次次的航行组成,每一次航行都是离岸开始到岸结束,他已经习惯了。

    但他根本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披衣起床,走到甲板上。

    墨蓝色的天空上,明月高悬,一层薄雾在空中漂浮,点点繁星时隐时露。

    船上的人早已休息,甲板上空无一人,莫钟书却似是看到一个女子的脸在他前面不停的晃着。

    他想起来了,有一回莫府宴客,一大群小孩子在花园的湖边游乐玩闹,潘慧言也在其中。不知怎么地,他就跟那些人聊起了鲨鱼,说鲨鱼畏惧一切橙色的东西。那时候她是十一岁还是十二岁?他记不清了。她那样的一个年纪,就把他随口的一句话记牢在心?

    莫钟书被这个突然的发现惊了一下。

    “你是不是很小的时候就想出海去了?”

    “……我就猜你的志向也许在这上面了。”

    她不会那时候就对自己有想法了吧?只有初恋的人才会将对方的一言一行都密切留意牢记于心。

    莫钟书早已不记得自己的初恋是什么样的了,曾经真挚热烈的感情早已被大风吹到南极去了,几次不成功的恋爱和以失败告终的婚姻已把他的情感都消耗干净。这辈子他生来就有一颗老心,老房子着火那样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他也曾想过将来要娶个什么样的女人,只有一个要求,彼此不讨厌,那就足够了。潘慧言恰好是在这个范围之内的,所以她有所表示的时候,他便答应了。

    临别之时,他让她等他三年。她说:“三年五年,我等。三十年五十年,我也等。不管你去多久,我都等着你回来。”

    莫钟书对这种话免疫力极强。恋爱中的海誓山盟毫无价值,多少人都念叨过“山无棱,天地合”,可是大规模的地震还是屈指可数。有些话听听就算了,他不会当真。

    本来他的时间安排得很宽裕,可是后来遇到海盗和风暴,船偏离正常航道又随波逐流漂到一个荒岛上去,就耽误了些时日。回到南海后,台风一个接着一个,归期便一再被延迟。现在时间已经比原来说好的超过了七个月,她还在等自己回去娶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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