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一苏醒,睁开眼睛看了一圈,就明白自己已是得救了。只是他还很虚弱,没有力气说话。

    莫钟书知道他这时候最需要的是什么药,让人把中午吃剩的稀粥端过来。

    这人一看到吃的,几乎是扑过去,勺子也不要了,端起碗来就直接往嘴里倒。

    一连吃了六大海碗,那人才满足地砸吧着嘴,用手背擦擦嘴角,就沉下眼皮,似是想闭眼睡去。

    莫钟书花那么大的力气救人,可不是为了当活雷锋的。见这人要睡,他就毫不客气地左右开弓,大力拍打着这人的脸颊。

    可这人还真耐打,直到莫钟书都打累了,那人肩膀上的脑袋也变成了个猪头,这才睁开眼睛,一脸茫然地望着前面的人。

    莫钟书递给他一杯提神的参茶,问:“你是怎么掉下海里去的?”

    那人一个激愣,终于想起了昨日那不堪回首的悲惨遭遇。

    他开始激动,端着茶杯的手也不住地颤动起来,杯里的茶水都晃出了大半。不等莫钟书再催问,就开口说起他的遭遇。

    “我叫林康,本是个贩茶叶去大食的生意人。我是从福建搭乘蒋家的大船出海的。蒋家四代以海贸为业,海外路线都熟,而且他们的船又很坚固,船上还配有几十位镖师护航。蒋家一般只自己运货,并不带别家客商。我是托了亲戚帮忙好不容易才上了船的。本来以为蒋家祖辈在海上畅行近百年,必有过人的本领,就算遇到什么也会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一路都很顺利。可是,昨天,我们遇上了许多海盗。”说起昨天噩梦一般的经历,这人尚还心有余悸,牙齿都在上下打颤。

    “要是寻常的海盗,蒋家养的那几十个镖师自是轻易就能打发掉了的。可是这一次,却是来了整整两大船海盗。他们一前一后地截住了我们的船,让我们动弹不得……”

    “海盗太多了,根本就来不及反抗,镖师们全都被缠在甲板上打斗,别的海盗就开始屠杀无力抵抗的人。许多人都吓呆了,站在一边两眼发直。海盗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是拦腰大砍一刀……”

    这种场景光是想想都令人发指。船上的人两年前也遇到过海盗,折损了六名水手,重伤近半,以至于莫钟书不得不在古里停留三个月给大家养伤。每次提起那些海盗,许多人都恨得咬牙切齿。可现在一对比,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和另一个客商逃回房间里躲起来,听着外面形势不妙,一狠心就各自抱了一块后舱寻来的木板,跳下海中。我从小在海边长大,水性也好,如果运气好些遇上过往的船只,我会得救的。”

    “我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又累又饿,干脆闭上眼睛等死算了,谁知道这时候却看到了你们的船。真是菩萨保佑。”他这时候才想起自己还没感谢救命之恩,就又是一通谢天谢地的叫嚷。

    莫钟书听完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便不耐烦再搭理他,让蓝天负责照顾,他又去了船头。

    如果是一般的海盗团伙,每次得手之后都会先挥霍抢到的财物,暂时不会再袭击别的船,他们现在反而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闯过这片海域。可要是大规模的海盗团伙,轮番出击,简直就是张天罗地网了。

    幸好,他如今有了望远镜,可以第一时间发现海盗的踪影。他可以肯定,就凭自己和李长义两条商船上的几个人,是绝对打不过他们的,唯有希望及早发现提前躲开。

    莫钟书回到房间,找出最初做的那个四倍的望远镜,交给刚才用过望远镜的两个水手,让他们轮流在船尾守望,一有情况就赶快发出警报。

    他则亲自带人守在船头,时刻不敢有丝毫松懈。

    到得第四天,莫钟书在望远镜里看到前面来了两艘大船,船头的旗杆上各挂着一面黑旗。

    “把林康叫到这儿来。”莫钟书心知,这很有可能就是林康说的那两艘海盗船,不过现在距离还远,让他来确认一下更好。

    已经恢复精神的林康来到船头的时候,双方的距离又近了些,肉眼看去还都像是纸上污了的小墨团一般大小。不过望远镜里却已经可以看到旗上的骷髅了。

    林康大惊失色,叫道:“就是他们!就是这帮天杀的海盗!”林康又怕又恨,手握成拳在空中一顿乱打。

    “通知全体船员各位就位。风帆转向四十五度。”趁着现在海盗还看不清楚他们,莫钟书就想往深海方向跑出一段距离,等到双方错开了,再又把船驶回到正常的航道。

    就在这个时候,船老大万里江走了过来,提醒他道:“东家,你看那边是不是跑马云?”自从陈荣和宋志勇去世之后,万里江就被提到了船老大的位置,他也是李长义找来的老水手,能力也是很不错的。

    莫钟书抬头看看,低矮的天空上,许多形状如同馒头的碎积云正飞速移向头顶,势如跑马。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怕是会有大风暴了。

    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尽快找个背风之处抛锚停船。从海图上看,唯一可以避风之处就是前面的一个港湾,大约还有百多海里,如果直驶过去,倒是来得及的。

    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海盗就拦在前方。也许,他们就是看到风暴将至,算准了附近的船都会赶到前面去避风,才出来发点顺风财的。

    莫钟书仍然打算往深海去。

    万里江却是犹豫不决道:“这风暴就要来了……”

    莫钟书的脾气拧起来的时候是又硬又臭,“我情愿把这一船的财宝都送给龙王造龙宫,也不能让那些海盗得着一分的便宜。”

    从驾驶室出来的老舵手方刚正好听到了莫钟书和万里江的对话,他恨恨地往海里吐了一口唾沫,“假如一定要死在这儿的话,我宁可自己被海水淹死,也不愿意被海盗杀了再抛尸入海。”

    扔下这一句,方刚就回了驾驶室去。

    旁边的乘客们面面相觑,事到如今,他们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了,向左是死,向右也是死,横竖都是个死,那就听天由命吧。

    大船的主帆副帆都被转了个方向。紧急的锣鼓声提醒后面的李长义跟进。

    这时前面的海盗也看到这两条紧急转向逃跑的商船了,也调整了方向追过来。

    四艘船就这样都向深海跑去,越跑越深。

    莫钟书被追得火大,干脆把所有的帆都张起来,顺风跑。海盗们穷追不舍。

    不知不觉中,天色黑沉下来,两条海盗船率先停止了追逐游戏,掉头就往回走。

    莫钟书也当机立断,叫道:“全体松帆!拉落头帆!”真是千钧一发,帆刚落下,狂风便已刮到,船身开始倾斜。

    方刚全神贯注地摇着舵轮,左满舵,右满舵,勉强让船保持住往海边走的方向。

    船上的帆还是太多,万里江指挥着又把主帆也落下来,只靠着尾帆航行。

    密集的雨点开始像子弹一样劈头盖脸地扫射过来,强风肆无忌弹地拉扯着帆布,船身就像个不倒翁似的摇晃不休。

    莫钟书开始恐慌,全然不知所措。现在的帆船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而他这个骑士骑术太烂,快要被甩下马去了。

    李长义那边却是利落地扯掉了所有的帆,光着桅杆,船尾对准风头,顺风疾走。

    莫钟书赶忙下令要自己的水手也如此操作。

    天色越来越黑,能见度越来越差,更糟糕的是,他们现在已经完全丧失了方向,两条船只能以锣鼓声告知对方自己的方位。

    万里江开始放鸽子。这时代的每一艘海船上,都有一只大笼,里头养了许多鸽子。据说航海的人迷失方向时,就放飞一只鸽子,因为鸽子能够飞出抵达陆地的最短路线,只要跟着鸽子飞去的方向航行,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到陆地。

    可是现在乌云密布,能见度极差,鸽子飞出没多久,他们就再次迷失方向,只能再放一只鸽子。

    如此这般,当最后一只鸽子失去踪影的时候,大家都不由得陷入绝望之中。狂风骤雨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也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有更大的风浪来袭,他们却连海岸的方向都找不到。

    这时候却忽然听到风雨声中夹着一阵细微但清楚的铃铛声,就着船上灯笼微弱的火光,莫钟书看到一只小鸟儿振翅飞了出去。

    那是一只小麻雀。它的一只脚上系着一个小小的银铃。

    上次他们停港的时候,这只小麻雀落在船头上,几个乘客便拿了些米粒逗它玩。小麻雀玩得开心,船开了也没发觉,不知不觉就被带到了大洋上,离海岸越来越远,这小家伙只能跟着这群人相依为命了。船上的人也爱拿它解闷,那个小银铃就是被这群无聊的人系上的,小麻雀天天带着它叮叮当当地在各个房间里飞来飞去。

    莫钟书知道麻雀的持续飞行时间很短,这小麻雀一直安分地留在船上,这会儿突然飞走,一定是它发现海岸就在不远处了。

    莫钟书精神一振,忙下令跟着小麻雀的方向走,而且要控制速度,不能走得太快。

    几分钟之后,船上的人就听到下面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响,那是船底撞上了岩石的声音。幸而他们已经把速度降到极低,船身颤抖一下,停稳了。

    全船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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