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古里之后,莫钟书发觉,新舵手杨升在老舵手方刚的指点之下进步神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莫钟书又找了两个人出来,让方刚接着指导。

    他自己在做测天定位、描画海图的时候,也开始下意识地叫几个水手在身边看着。不过他倒也没强迫哪个去学,完全凭他们自觉努力了,有追求上进的,他就多提供点儿机会。如果一切顺利,回到松江之后他应该有足够的财力可以再买一条船,希望到时候已有充足的人力储备。

    不知道是人们受伤后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还是前段时间的陆上生活太过舒适,开船之后许多人就开始晕船。

    时间已经进入十一月,避开了印度洋上夏季强劲的西南季候风,不过从亚洲吹来的北风也能掀起大浪,船身好像一蹲一纵地向前迈进。

    用蓝天的话来形容,就是一时觉得像是天翻地覆似的,一时又好似腾云驾雾一般,头部腹部都在作怪。许多人都开始头晕,连饭都吃不下,只一个劲地呕吐,而且越吐越厉害,直吐得最后爬都爬不起来。

    船上的大夫熬了药,让晕船的人喝两碗,不晕的人也先喝一碗预防着。莫钟书不以为然,这药充其量只能暂时麻痹一下神经,治标不治本,停了药还得晕。他们接下来还要在海水漂上三年的,这么抱着药罐子哪能行。

    从医学理论上来说,人之所以会晕车晕船,是对周围运动的环境不适应,主要原因是人脑后下部的平衡神经主控着身体平衡,这条神经越敏感,就越容易疲劳失常,导致恶心呕吐。除了用药物麻痹神经之外,还有个更好的办法,就是多磨练这条神经,磨得它迟钝了就不晕了。

    但晕船呕吐时必须及时补充损失掉的水分和能量,不然吐完食物吐胆汁,吐完胆汁恐怕就得吐血了。而且,呆在左摇右晃的船上,等于一刻不停地在做运动,体力消耗比平时大,为了保持体能,也必须补充更多的能量。

    莫钟书是天生的航海命,从来就没晕过船,风浪越大他吃得就越多。他不但自己吃,还逼着别人吃。

    莫钟书叫厨子熬上一锅稀稀的绿豆粥,加上咸菜,逼着晕船的人吃下去。

    蓝天勉强吃了几口,一转眼就又喷出去。许多人都和他一样吐得脸似黄蜡,浑身颤抖。

    莫钟书也没别的好办法,叫人把晕船严重的几个人绑在椅子上,前面的桌上放着粥,桌下是水桶,让他们喝点粥就低头吐,吐完了漱漱口再喝粥,如此反复。

    “不吃啦!打死我也不吃了!”蓝天吐得难受,撕心裂肺地喊。

    莫钟书没好气喝道:“不吃就继续晕!再嚷嚷就把你扔到海里去!跟了我这么多年连这点风浪都抗不住,真是松包!阿贵二柱,等会儿外面风浪小点了,你们拖他上后甲板溜溜,吹吹海风。”他没胆量骂乘客和水手,那些人不久之前还与他一起对抗海盗,怎么说也有着几分战友情谊了,只能对着自己的小厮放放风凉话。

    不知道蓝天听没听懂莫钟书话里的意思,倒是有几个乘客隔墙有耳,听了他的话,就硬着头皮不停喝粥,吃了吐,吐了吃,偶然还相互搀扶着到甲板上去呼吸新鲜空气。

    为了让这些人思想上轻松一点,莫钟书在闲谈之时,就大说特说他过去见识过的大风浪,“风浪大得连驾驶台都没入水中,好一会儿才又冒出水面来”,“有个水手在风浪中固定后甲板缆绳时,楞是让一个大浪拍进了海里,可偏偏他命不该绝,第二个大浪又把他抛回了甲板上”,“风暴中巨浪铺天盖地往船上砸,船艏都被大浪砸凹了,六根龙骨都变了形”,唬得许多人都变了脸色。

    “这得多大的船才抗得住那么大的风浪?”

    “比咱们这船大好几倍,”莫钟书的眼睛里忍不住就流露出留恋和向往:“那都是钢铁造的大船。”

    “铁船?天啊,铁做的船能走吗?”

    “就是,那么大的铁疙瘩,到了水里还不一下子就……?”

    这个人的话没能说完就被截住了,旁边的人急得站起来连唾几声:“呸呸呸,咱们如今在海上呢,你可收紧你那张嘴!”出海的人都忌讳那个字。

    “不会呢,大铁船在海里吃水深,能抗风浪,走得还快。”只不过它要吃燃油才有力气,莫钟书不敢说了,怕让人追问什么叫燃油,那他得说到天黑也解释不清楚。

    不过,这些话还是有点作用的,最起码让大家觉得现在这点风浪算不得什么了,精神上开始藐视它,行为上就容易战胜它了。莫钟书的心理疗法算是起效了。

    几天之后,虽然风浪仍未停歇,晕船的人却越来越少。而且经过这次折腾,后来他们在阿拉伯海上遇到更大的风浪,船身颠簸摇摆的更厉害,大家也能面不改色,吃饭喝酒,谈笑风生,有如脚履平地一般。

    闲话少说,莫钟书带领着两条船,迎日出送晚霞,披星戴月,乘风破浪,终于到达了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

    船还未进港,老远的就能隐约看到港中停泊着许多船只,黑簇簇的一大片。

    走得近了,就能看到其间既有中国的平底船,也有西方的尖底船,许多小艇在大船之间穿梭。

    莫钟书盯着几条尖底船看了一会儿,那些船只的船身有些像倒梯形,首尾两端特别长,三角帆,不过船体也都是木造的,想来西方的蒸汽船也还没问世。

    有一条大食商船正在卸货,一个商人模样的人拿着纸笔正在记录计算着什么,旁边还有几个人似是在谈论着什么,船上船下都有几个监工在那里吆喝,一群苦力肩扛着货物从船舷边下来往码头趸库去,一派热火朝天之景。

    而在码头上来往的人中,除了翘胡子缠头巾的大食人外,竟还有不少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少见多怪的蓝天又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一时间又被惊得阵阵咋舌。

    下船之前,莫钟书对大富几个说:“给你们两天时间处理你们自己的事情。从第三天开始,就都得收回心思给我好好干活去。”他身边这几个人都自带了些货物,莫钟书便想着先给他们放个小假,干完私活再专心给自己做买卖。

    洪长安却道:“五少爷放心,根本不需要那么多时间的,大概两个时辰就足够了。”

    洪长安曾经跟随其前主人多次下西洋,经验丰富,想来有他的门道。不过,两个时辰就能发卖完这么些东西,是否夸张了?

    洪长安看出他心中的疑惑,却故意卖个关子,只笑道:“五少爷下船一看便知道这买卖有多方便容易了。”

    船刚停好,吕熠就急急忙忙地带着他那十几个随从下船去。才刚着地,他的身子就晃了一下,旁边的人忙扶住了他。

    只可惜他那些随从的情况也不怎么好,只听得“喔”的一声,竟有人忍不住蹲在路边就吐了起来。许多人都觉得头晕目眩,干脆坐到了地上。

    阿贵看到这情况,脸色慎重起来,这么多人同时出现不适,不会是早饭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不过他想想,又觉得所有的食物都和过去一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莫钟书已经跑了过去,把那几个人扶到路边的一个房子前,让他们靠在墙上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不过他并不象阿贵那么紧张,这些人只不过是“晕地”了。有些人在船上经历长时间的颠簸摇晃之后,突然间靠港下地,就会有这样的情况,等过一段时间,小脑习惯了就没事了。

    洪长安叫了几个水手,帮他们把货物搬下船来望码头外走。没走几步,就已经有几个大食商人聚拢过来,这些人还带着能讲汉话的通译,询问他们的货物及价格。

    洪长安打开箱子,直接给这些大食商人看货物,都是丝绸瓷器等东西,质量皆是上等。

    这些大食人眉开眼笑,显然很满意,接着开始问价格,洪长安却不急,只让他们先出价。于是他们一人说一个价格,一个比一个高。

    洪长安自是挑了出价最高者交易。

    莫钟书一直在旁边看完整个交易过程,才知道洪长安说需要两个时辰已经太过保守,今天这个交易一个时辰都不到就银货两讫了。

    莫钟书便也带人回船去搬了几箱子茶叶下来,同样也很快就卖掉了。心里算了一下,卖价大概就是松江进货的两倍。

    莫钟书又叫大富去搬几百匹黑纱来。这些黑纱是他和李长义到织坊淘来的,垃圾价,不知道到这儿能卖个什么价。

    这些大食商人倒是很识货,一见到东西就眼珠子大放光彩,出价也爽快,直接就报了相当于进货五倍的价。

    莫钟书也不多话,让二柱收钱。他自己找李长义去了。

章节目录

海阔天高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禁忌书屋只为原作者艮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艮龙并收藏海阔天高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