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这一段旅程是相当安全惬意的。

    不过莫钟书知道,他们已经进入了传说中的海盗出没区域。

    偶尔有那么几次,他们会遇上一两艘身份不明的船只。不过,每一次,那些船才刚与他们的船靠得稍近一点,他船上就传出一阵信天翁的叫声,“咕咕”,“咕咕”,声音从容悠然,叫声刚落,对方的船上也响起一阵海鸟鸣叫之声,有时是海燕,有时是海鸥,有时也是信天翁,又或者是别的莫钟书分辨不出来的海鸟。通常,海鸟们叽哩咕噜一阵之后,旁边的可疑船只就扬长而去了,偶然,会有一两艘船干脆掉过头来送他们一程。

    莫钟书不聋不瞎更不傻,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些鸟叫声是有人刻意模仿的,而且在他船上学鸟叫的,一定就是李长义找来的那几个老水手。

    不用问,莫钟书也猜到了这些海鸟的声音,就是海盗们相互之间的联络暗号,信天翁应该就是李长义父亲那一伙的标志。可能是海盗发现他这头肥羊,刚靠近了还来不及动作,就发现船上有“自己人”在打招呼,不好意思下手,转头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了,至于那几次特意替他们保驾护航的,自然就是李长义父亲的人马了。

    看来李长义父亲的海盗事业已经比早年更上一层楼了,以至于李长义在这一带可以横着走。难怪他两年来做海贸一直顺利得很,从没遇到过什么意外。也难怪孙大元和曹英一听说李长义想找条熟悉去大食航线的船结伴同行,就忙不迭地自告奋勇过来了。难怪出发之前,李长义坚持要他走在前头,让莫钟书断后,这样一来,最前面和最后面的船上都有人发出信号和海盗沟通,这个船队的安全就无虞了。

    船队在海上走了好些天,只遇到过两次小风浪,又穿过了几个暗瞧群,终于在一个晴朗的清晨,早起的几个乘客在甲板上散步,远远地看到了前方有一个岛屿,初升的太阳给小岛镀上一层金光,让人忍不住就发出几声欢呼。

    这就是本次航程中的第一个停靠港口。按照计划,他们要在这儿短暂停留,补足淡水和食物,稍作休息调整,之后就继续向西航行。

    船靠了岸,李长义就过来找莫钟书了。

    在这一带海面上,远离海岸的地方对他们一行反倒是安全的,那些海盗就算不是他爹的人马,也和他爹有几分交情,都会给他几分面子。但他老爹的威名只限于海上,对岸上的盗贼毫无作用,尤其是他们现在停靠的这个小岛,码头上神出鬼没的小偷叫人头疼得很,尤其是夜晚,经常有商船被人从船底撬穿失窃的,防不胜防。只是缘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过往的商船别无选择地只能在这儿停留补给。

    李长义特意提醒莫钟书,叮嘱他要安排好人手加强戒备,还要抓紧时间补给食物用水,无论如何都要在天黑之前驶离码头。

    洪长安是旧地重游,熟门熟路,带着大富、阿贵和二柱去张罗补给了。其余的人也都急着下船去遛遛,在船上呆了这么长时间,再踏上陆地的时候,大家都象是犯人被放风了一般,特别珍惜这点可以与土地亲密接触的时间。

    莫钟书也上岸去踩踩地气。蓝天这个称职的小厮马上跟了上去。

    停靠在这个港口的,几乎都是大型的商船。而在码头上来往的人中,肤色黝黑身材较矮的人最多,不少是苦力装扮,大概就是本土居民了。外来人中,除了他们这些中原人之外,还有不少阿拉伯服饰的大食人。

    有许多衣着光鲜的本土商人候在码头,一有商船靠岸,他们就拥了上去,寻找交易的机会。得知这几条船只是临时停靠补给,他们礼貌地笑着点点头就走了。

    码头上摆了许多小摊子,甚至不少人直接在地上铺上一张油布,摆上各式小商品就开始做交易。

    莫钟书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地摊。有本土居民向外来客人售卖当地土特产和各式零食的,也有些船上下来的旅客把他处出产的小商品拿下来卖给当地人。

    蓝天忽然就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地摊给莫钟书看:“五少爷,快看,小满也在卖东西!”

    莫钟书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就见李小满席地而坐,前面铺了张床单,上面摆了些瓶瓶罐罐的东西。他的生意还不错,前面蹲了好几个客人,双方不停地做着各种手势交换意见,只一会儿的工夫,就见他做成了几笔交易。

    莫钟书对蓝天道:“走,咱们过去看看他在卖些什么。”

    蓝天不以为然道:“瓷器呗。”他觉得奇怪,五少爷今天的眼神怎么这么差,他早就看清楚了。

    莫钟书没理他,径直走了过去。李小满刚刚完成一次以物易物,正拿着得到的几颗小珍珠细看。

    直到莫钟书和蓝天走近了,他才发觉,刚要和他们打个招呼,就又来了一个大食人,这个人带来了一包香料,想要和他换地摊上的瓷瓶。

    李小满叽叽咕咕地和大食人说了一通,最后大食人什么也没换到,悻悻然走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莫钟书很有战略眼光,提前把李小满和余春生培养成阿拉伯语人才,但他自己听阿拉伯语还和鸭子听雷差不多。

    “那个大食人想用那包香料来换我的瓷瓶。我告诉他说我们正要去往大食,不换那边的香料。”

    “为什么呢?”蓝天不解,香料的价值不菲,李小满这些瓷器却不象是高档货色,怎么看都是他占了便宜。

    李小满笑了笑,还是好脾气地解释道:“你也知道,中原的瓷器在海外特别抢手。大食的香料在中原贵重,估计在这儿也很值钱,可是在大食本土就相对便宜多了。咱们正在往那边去,我为什么要用越来越值钱的东西去换越来越不值钱的东西?”

    蓝天听了,不再说话,眼尖地望向李小满还没收起来的那几颗小珍珠。“这些珍珠的成色不好!”蓝天在莫府多年,见识多了,一眼就能分辨珍珠的好坏,这时便提醒李小满,怕他被人骗了去。

    李小满又是笑了笑,道:“这珍珠的确不是很值钱,不过我这些瓶子更便宜些。”

    蓝天便低下头去看那些瓷器。奶黄色的瓷瓶,带着两个小耳朵,造型有几分别致,李小满还摘了路旁的几支野花野草插在其中一个瓶子里,告诉人们这是一个个小巧可爱的花瓶。

    突然之间,蓝天又象发现新大陆一般地叫了起来:“天啊!这……这竟然是酒瓶?!!!”

    李小满不好意思地笑了,道:“可不就是酒瓶吗?在松江那阵子,有一回,五少爷和李少爷喝完酒后丢在一边,我见这瓶子挺漂亮的,就捡了回来,洗刷干净之后就觉得可以再利用起来。”

    “可你怎么弄到这么多酒瓶啊?”莫钟书和李长义虽然经常喝酒,但他们都很有节制,从不过量,而这地上摆着的酒瓶起码有百多个。这才不过是他们出洋的第一站,蓝天知道李小满做事的习惯,绝对不会一下子就把全部东西都拿出来。

    “这还不容易嘛?我去街上找了几个小叫花子,让他们去垃圾堆里捡这样的酒瓶子,洗干净了给我送来,我十文钱一个收购,有多少收多少。”

    莫钟书听得也连连点头。在松江,一个鸡蛋只要三文钱,捡一个酒瓶却可以得十文钱,别说是小叫花子了,恐怕许多平民家的小孩子也都愿意给他去搜寻这种酒瓶子,估计那几天松江城的叫花子都被动员起来,把垃圾堆全都翻了个遍了。

    “那你一共收了多少个酒瓶?”

    “一千多个。要不是我们走得急,那些孩子肯定还能再给我送多些来。”

    “今天我只带了一百多个上岸,试试看好不好卖。”

    “结果呢?”

    “还行。刚刚有人用这几颗珍珠来换了十二个瓶子。”李小满乐呵呵地道,虽然这些珍珠个头不大形状也不够好,可已经是几十倍的利润了

    蓝天低声算起账来,“一千多个酒瓶,每个十文钱,也就十几两银子。”蓝天终于后知后觉地叫了起来。原来钱还可以这样赚的!只这一会儿的工夫,李小满已经换了多少东西啊,随便一件都不止这个数了。

    莫钟书和李小满相视而笑。李小满家境不好,他把大部分的积蓄都留给了家人,只带着几十两银子就跟莫钟书出海,那点本钱当然要别出心裁地寻找物美价廉的货源。蓝天很有小聪明,但也许是在莫府里见惯了大宗银钱的交易,有些眼高手低,看不到隐藏在小事物后面的大商机,不知道他能否从中得到启发了。

    傍晚时分,淡水舱里已注满了食用水,大富等人也采买了足够的粮食,雇了脚夫搬运回来。另外三条船上也都准备好了,这四条船便在晚风中徐徐离开了海岸。

    这个小岛地处热带,盛产水果,尤其是在澄州和松江都很少见而且价格昂贵的香蕉,听说本土人都用香蕉来喂猪的。大富喜它价格便宜,不知道这东西不耐存放,一买就是过千斤。

    莫钟书只得让人把香蕉摆在餐厅桌子上,谁愿意吃就吃,于是全船近百号人茶余饭后就当上了幸福的小猪,齐心协力之下总算在香蕉变坏之前把它们统统消灭。有些人大概是吃得太多了,后来闻着香蕉味儿就觉得胃口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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