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让那些莺莺燕燕顶碗吞剑,实则住进了行宫霍妫便没有打算搭理,于是称心安排她们在行宫做些搬搬扛扛的工作,折腾糙了她们才算。

    扬州行宫比之京都王宫自是小了许多,好在扬州是块山水美地,一处行宫倒也建得大方雅致,雕梁画栋间倒也添了几分别样的气派。

    在行宫中住了一夜,早起倒也安稳。

    此刻的霍妫正在行宫中一道长廊,看着廊外下了一夜依旧缠绵的扬州细雨。这雨轻柔和缓,绵绵细密,倒不觉得有凉意。

    称心立在霍妫边上,看着自家主子,细心提醒道:“主子刚刚起,还是不要在这站着了,小心淋了身子。”

    霍妫看着廊外帘雨,惘然未闻:“明明是落雨如丝,却偏生落了这么久。”

    “扬州不比京城,此处的雨皆是如此。这里的雨若然来得急落得重才真会去得快。”一个爽朗的男子之声出现在长廊一头,回答着霍妫适才出神的好奇。

    称心回头看清来人,这才靠近了霍妫耳边:“主子,是淮南侯。”

    霍妫眼底眸色微微一颤,这才回过身。淮南侯楚扬立在她身后,发被束得干净洒脱。一身宝蓝色宽敞长袍,衣角略带水渍,显然一早已然走过了带雨的所在。

    霍妫嘴角扬了一抹笑,只这笑意停留于唇角,未及眼底:“忘了侯爷的封地是淮南,两处如此相近,淮南的风土人情想来较之扬州也别无二致。他日有机会侯爷也该请君上跟嫔妾一同去淮南看看。”

    楚扬定定看着她的笑意:“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以娘娘今日宠爱,左右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侯爷太过看重嫔妾了。”

    “当日在长乐宫就因看轻了你,才被你的谎话骗得团团转。”听着霍妫的自谦,楚扬却是苦涩一笑。那日她的谎言分明带着许多破绽,可他偏生还是信了,竟还真的在重阳宴求了君上将她这个“宫女”赐给他,可终归只是谎言……

    霍妫闻言秀眉拧皱了皱,眸光也深了几分,这神情似乎早已忘了这事似的。不过很快,她这般神情一收旋即又是一抹笑意,只这笑意不带良善:“当日是侯爷见到穿着宫装、带着风月台腰牌的嫔妾便认定了嫔妾是风月台的宫女,嫔妾不过是顺着侯爷的意思说了侯爷的认定。”

    “若你直接告诉我你的身份,兴许……”楚扬忽然情绪有些激动,可话到此处又生生抑制在了嘴边。

    她若早表露身份,以他对风月台妖妃的敌意只怕她早就被他收拾了。不过为了长乐宫死去的一个女子,只怕楚扬早已敌视着君上宠爱着的人了。思及至此,霍妫不辩反笑。

    楚扬表情有些复杂,看着霍妫的眼神之中夹杂的是怜惜抑或可怜霍妫也实在不愿辨认。终于,楚扬说话了,声音低哑着,甚至连称呼都没有注意:“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生辰。”

    “三月三。”

    “上巳节?”

    “嫔妾必须告诉侯爷,在宫里说谎也是一种自卫的本能。”霍妫眼角微挑,也不回答,淡淡笑过,便拂了拂沾染了些许尘灰的衣摆带着称心走离长廊。

    独留下楚扬立在长廊背影孤清,廊外细雨依旧,只余他怅然若失,良久喃喃自语,“上巳节,若你当日在长乐宫就告诉我你是谁,若我一早知道你是谁,兴许我在四年前死了的心就不会活过来了。”

    ……

    称心侧头觑着霍妫的神色:“主子,称心多嘴,淮南侯看着主子的神色似有不妥。”

    “若本宫推测不错,长乐宫的故主就是文瑰玉,而文瑰玉曾经是他的心上人。至于你察觉到的不妥,便是因为本宫这副像极了文瑰玉的皮囊。”霍妫浑然不觉有何不妥,毕竟在游船上,她不过提了“阿瑰”二字,淮南侯楚扬便拼了性命跳水救了她,其他的便更算不得什么了。

    三月三的生辰,对于她这个没有记忆的人,无非也是信王楚宴所说的。今年的三月三上巳节,是她入宫为妃的日子。思及至此,信王楚宴的用意真是难以揣摩。

    “环嫔娘娘安。”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一个行宫之中守卫模样的人跑过来下跪请安。

    称心警觉性高,当先抢过步子。确认过来人的守卫身份方道:“何事竟来烦扰环嫔娘娘?”

    那守卫当即回道:“回娘娘,门外来了一个女子求见娘娘。”

    “行宫之中规矩森严,岂是她想进就进,你看守行宫这些规矩都不懂,竟还自作主张来向娘娘通报?莫非还要环嫔娘娘亲自教授你规矩不成?”称心语气重了重,虽是在扬州行宫,可依旧还有一层规矩,从来没有民女私自求见后妃看守的守卫还来通报的道理。

    那守卫一听称心如此,连忙伏低了身子:“奴才该死,若是一般的女子奴才自是不敢的,只是那个女子请的是扬州知府衙门的名帖,倒又不是求见君上。奴才纵是犹疑,可以州县之名有事求见,奴才实在不敢不报。”

    以扬州知府衙门的名义求见……

    霍妫不禁心中好奇,那扬州知府彭七留连带着师爷都蹲牢狱去了,还有何人是能拿着扬州知府衙门的名衔的。与称心面面相觑后。

    称心会意:“那个女子可有报上姓名?”

    “奴才问过了,可她不说。”守卫明显有些怯怯的,连底气都不见了。

    霍妫冷冷一笑:“本宫不是什么闲人都乐意见的。”

    说罢,称心便要扶着霍妫绕开眼前这个甚是不得力的守卫回去住处。

    “可她交给了奴才这个,说是娘娘瞧见了里头的东西定会见她。”猛然,守卫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似表现一般赶紧从腰间掏出一个胭脂盒大小、扁扁小小的匣子。

    称心回头看了看守卫手上的匣子,又看了看自家主子的脸色,这才弯腰拿起匣子。匣子倒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普普通通、市面上到处可以买到。

    而打开匣子,也没见到什么好东西,不过平躺了一张四四方方叠得整齐的宣纸,依稀可以看出上头是写了字的。

    称心舒展开宣纸,不过扫了一眼便猛地合起。将宣纸递到霍妫手上,表情也多了几分怪异。

    霍妫自是奇怪称心的态度,接过宣纸,宣纸上不过简单两行字,已然令她心思有所动。合起宣纸,霍妫的眸色幽深了几分,嘴角却带了几分意味莫名的笑意:“传她到本宫的住处见本宫,尽量不要让旁人瞧见,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那守卫只在行宫守护,也不曾接触过宫中的主子,可再不懂事也知道主子说的话不是玩笑:“娘娘放心,奴才会带她从假山绕到娘娘的住处,断然不会令人察觉。”

    待只剩她们主仆二人,称心才小声道:“主子,这个人……”

    霍妫食指微抬,只做了噤声状:“兴许我们心中很多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这个人都能为我们解答。”

    不消片刻,霍妫只在行宫住处坐了小会,那个女子便被带了进来,进门的一瞬间,霍妫眉头微蹙。

    女子一身黄色纱衣,面容姣好,是昨日在轿外经过一家酒楼时看到的那个黄衣女子。昨日这黄衣女子看她揭帘而望时的神色惘然,今日已然毫不诧异。

    只是女子衣角渗着的雨水与她一身黄衣飘然格格不入,透露了已经在行宫外站了许久的事实。

    内室仅剩了霍妫主仆跟这黄衣女子。

    “聂蘅芜,太医院前院判聂朔之女,四年前的选妃名册上有你的名字。”霍妫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然后将方才那方匣子中宣纸展开:“你的来意,不妨明说。”

    宣纸之上,仅有寥寥两行娟秀的字迹——忆往昔瑰玉夫人之风华,聂蘅芜特来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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