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傅希尧还不知道自己布的局已经被母亲搅乱,以为父母都随着代表团去了土耳其,加之又在小冉和她父母身边都安排了人,所以便安心地开车到了北戴河探望正在静养的傅老太爷——最疼他的爷爷傅康华。

    没想到半路上就下起了大雪,每辆车的车速都开始放慢,快到收费站的时候还有些堵车,傅希尧略略皱起眉,熄火望着窗外的雪景出了一会神,眼睛像深不可测的大海,波光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后头响彻的喇叭声催促着他,这才驱车缓缓往前行。他觉得车里有些闷,于是打开了收音机,伴着悠扬的背景音乐,电台dj富有磁性的声音飘扬而出——

    有人说,眉色深的人,很重情。

    傅希尧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后视镜,又弯起了嘴角,他笑的时候眼睛眯得很细,还有浅浅的笑纹,眉很浓很深,以前不觉得,而如今……自己真的挺重情的。想起早上醒来时,看着她像猫儿一样蜷缩在自己怀里,那一刹那竟感觉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雪越下越大,快到中午他才来到疗养院,等走出停车场,摸摸口袋才发现手机落在副驾驶座了,但他心里惦记着别的事,觉得这无关紧要,也就没有回去取。

    傅希尧在休闲室找到了他爷爷,他老人家正在跟一位老战友下围棋。细细看,傅康华除了头发全白以外,其实看起来一点都不显老,也许是年轻时代行军打仗锻炼得好,已年过七十仍然精神矍铄,尤其那双不怒而威的眼睛很能震慑人,而傅希尧的眼睛像极了他。

    傅希尧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爷爷在一步棋上犹豫不决,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下这里,围魏救赵。”这招还是他老人家教的。

    “观棋不语真君子!”傅康华拍开他的手,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却没有抬头,注意力全在棋盘上。

    倒是他战友陈刚笑呵呵地问:“老傅,这是你孙子吧?排行第几啊?”

    傅老太爷哼了哼气:“第四,最小的那个。臭小子,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喊人,这是你陈爷爷。”

    傅希尧立马笑着恭恭敬敬问了一声好,然后安静耐心地等两个老人家下完棋。半小时后,傅希尧扶着傅康年回房间,又是茶又是烟地孝敬上,回头一想,老太爷的心肺功能都不大好,抽烟无益,又收了回来。

    傅老太爷拄拄拐杖,横了他一眼:“这种鬼天气你来这里做什么?”他嘴上说得硬气,其实心里是担心他雪天开车会出事。

    知道爷爷其实是心疼自己,傅希尧笑眯眯地殷勤倒茶,说道:“只是赶巧了,到了半路上才下的雪。不过这儿真有点远,爷爷,不如咱们还是去小汤山吧,那儿的温泉冷天泡着正合适。”

    傅康华瞪大眼睛,了然地看着他问:“行了,别跟我左顾而右言他的啰嗦,快说吧,眼巴巴地来求我什么了?”

    “瞧您说这话就伤我心了,我就觉着这么久没见您想您了,来瞅瞅不成?”傅希尧还在打太极,其实是在想该怎么开口。

    “得,那眼下瞅完了,你回去吧。”傅老太爷又气又笑,也起了玩心,拄着拐杖起身要往外走。

    “爷爷!别介!”傅希尧被看穿了心事,脸尴尬地涨红起来,要说傅家谁能拿得住他,还真就只有傅老太爷莫属。

    傅老太爷意思意思地又坐下来,挑着眉眼睨着眼前这个小孙子,那双世故睿智的眼睛能让他心里的小九九无所遁形。

    傅希尧刚松了口气,却又被他爷爷盯得扭捏起来:“我就想来跟您聊聊天……”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傅康年一眼,觉得横竖是一刀,才有些忐忑地说,“爷爷,我喜欢了一个女孩子。”

    终于进入正题了。

    “哦?”傅康华饶有兴味地应了一声,却不表态,淡定地品着茶,似乎在等他接着说下去。

    傅希尧咽了咽口水继续说:“爷爷,我这可是第一个告诉您哪。”这话不假,傅希尧明知道父母不同意,哪里会跟他们提起一丁半点,也只肯跟最疼他的爷爷说了。

    傅老太爷带着一抹笑,明知故问:“臭小子,先前你妈给你张罗了那么久你都不乐意,原来是心里有人了啊,跟我说说看,是哪家的闺女?长得很漂亮?”虽然他老了也不管事了,可该他知道的他全都知道,这件事也不例外,不过他却丝毫不露山水。

    傅希尧不由得轻咳两声,老老实实地回答:“唔,她老家是江南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已经退休了……”

    傅老太爷有点恨铁不成钢,狠狠敲了敲他的头:“我是问你那闺女的人怎么样,又不是问她父母?你是跟她过日子还是跟她父母过日子?啊?”

    “是,是,是。”这下傅希尧知道有戏了,连忙掏出钱包,拿出里头一张小冉跟他的小合照,是几个月以前他们在小镇那儿照的,小冉穿了一身水蓝色的及膝连身裙,头上带着草编小帽,温温婉婉地站在他身边,可人极了。

    傅希尧笑得得意地指着小冉显摆:“爷爷您瞧冉冉是不是长得特漂亮?她是学钢琴的,脾气特好,又会煮饭做菜,入得厨房出得厅堂,以后进了门肯定能孝顺您的。对了,她下围棋也很棒,好像是跟她爷爷学的,您肯定喜欢她……”他越说越来劲,一股脑地把小冉赞得天上有地下无,意思是好女孩错过了就可惜了,是千万不能错过的好孙媳妇儿。

    傅老太爷不动声色,戴起老花眼镜,捏着照片看了个仔细,瞧着那姑娘模样是不错,怪不得会让这个一贯荒唐的孙子上了心。可他也不是轻易就被糊弄过去的,眉一凛,沉声问:“可我怎么听说她跟邵家的小子是一对啊?”

    傅希尧脑门突突地跳,果然没猜错,爷爷估计也知道个*分,眼下是看他的态度如何,瞒他老人家是不理智的,极有可能造成反效果,可太坦白了也不行,正在他思量的时候,傅老太爷又冷冷地问:“怎么不说话了?”

    傅希尧深呼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避重就轻地回答:“他们闹了矛盾,早八百年前就分手了,我们是后来才在一起的,您瞧瞧,冉冉跟我在一起更般配吧?褚大夫也见过冉冉的,不信您问他,他也说我俩正合适。”他怕过不了关,又神秘小声地俯在老太爷身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傅老太爷眼睛一亮,抓着椅把子,身体激动得微微向前倾:“真的?”这消息还真没人来得及告诉他,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千真万确。”傅希乐滋滋地尧点头,不过下一秒又垂头丧气,“只是……”

    傅老太爷被挑起了兴趣,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只是什么?”

    “她说门不当户不对的,高攀不上咱们家,还说我俩不合适,要拿掉孩子,要不然我还能来让您老人家操心?”傅希尧露出了一个苦瓜还苦还困扰的表情。

    “混账!谁敢不要我的重孙子?再说了,你爷爷我当年也不过是贫农出身,赤脚空拳打江山才挣了些名声,哪里有什么高攀之说?”傅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等冷静下来,看到孙子嘴角的笑意,这才知被摆了一道,恨声说,“好哇,连爷爷都敢糊弄?!是你自个儿没本事拿住人,还把这账赖到我身上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眼珠子一动我就看出你的鬼心思了。”

    傅希尧耙耙头发,有些孩子气地敬了个礼:“还是爷爷英名!您想吧,这事不解决不成,您也不想您第一个男重孙子是私生子吧?”其实小冉怀的是不是男孩他还没确定,只是他打定主意瞎掰了。

    虽说现在新世纪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那么高兴,可傅家到这一代却只有傅蓓蓓一个女孙,也是疼到心肝上的,可这样的高门大户,终究是要男子来继承,尤其傅希尧还强调,是第一个重孙子,意义非凡。

    “你真这么喜欢那姑娘?”傅老太爷的食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仿佛在思考。

    傅希尧想也没想就回答:“我不只是喜欢,而是要定她了。”

    这样张狂又不可一世的语气,十足像傅老太爷年轻的时候。

    傅康华依稀记得当年他也是被战友拉着去看演出,一下子就相中了在文工团当女兵的老伴,二话不说上报组织立马就把人给娶了过来,晃一晃眼,老伴也已经过世十多年了,人越老越孤独,也把事情看得更开,名利心也淡了。而傅希尧也是看准他爷爷希望子孙开枝散叶这一点下功夫,打小他老人家就宠着自己,小时候胡作非为被父亲追着打骂都有爷爷兜着,再者小冉有了身孕就是一张皇牌,这事自己先坦白了,绝对不吃亏。

    傅老太爷瞥了他一眼:“哼,我看过不了你爸妈那一关就逃来我这儿,真当你爷爷我老糊涂了?”

    “爷爷您哪里老了?就算老也是老当益壮!而且您想啊,还有七个月您就能抱上个大胖小子了,您不觉得高兴吗?”傅希尧一边拍马屁一边谆谆善诱。

    果然,傅老太爷眉眼一笑,不过他面上却说:“别给我戴高帽,这事我得想想,等我过年回去再说。”虽然他没把话说实了,可听着也成功了大半,毕竟傅家最大还是他老人家,只要他点头了,还有什么事不成?

    傅希尧心里嘀咕,儿子啊儿子,你来得真是时候,要不然这事还指不定变成怎么样呢?

    傅希尧给了爷爷一个交代,也得了准信,本来想当天就回北京的,可是下暴雪封路,傅老太爷怕他有危险也不肯让他走,他便改了主意留下来,等到第二天停雪再走。

    后来他想起来回停车场拿回手机,这才发现上面有几通未接来电,有公司的,也有林进的。他一边走一边回拨,北京那边林进很快接了电话。

    林进恭敬道:“傅先生。”

    傅希尧问:“嗯,什么事找我找这么急?”

    林进老实回答:“您母亲今天来医院,还跟夏小姐见面了。”

    傅希尧手一紧,留在嘴角的笑容也顿时僵住,停下脚步认真地听林进跟他说的每一个字,心情慢慢地沉下去,雪天的寒意从脖颈处灌进他的身体他的心上,眼里射出的冷光,是没有温度的,还没走出停车场他就把电话给摔了。

    没想到他千算万算,终究还是棋差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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