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后元二年,春

    空旷的大殿中死一般的寂静,唯余床上老人浑浊急促的唿吸,床边锦衣华冠的孩童死死抓着老人的手,惶恐不安,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打扰老人休息。

    “吱呀”

    孩童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却是一扇紧闭的窗子被风吹开,苎麻布衣的宫女轻轻走到窗前,还未关上窗户,便软软往下倒去,孩童身边躬身垂立的侍者立即护到孩童身前,刚欲张口,便也如那宫女般倒了下去,“砰”地一声响,胳膊正好压住孩童的衣摆,孩童大惊失色,“来人”

    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声传来,孩童只觉困意上涌,浑身一丝力气也无,恍惚间一双温暖的手接住自己,然后便跌入黑暗之中。

    孩童再醒来时,床上老人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的软垫上,看着窗外沉思。

    “父皇”

    老人低头朝自己的爱子笑了笑,“弗陵,跟未迟打个招唿”。

    “臣何未迟见过太子殿下”。

    孩童这才发现床脚站了个墨衣玉冠的孩子,此时垂着头,只看见光洁如玉的额头。

    “父皇?”

    老人拍拍孩童的头,“以后未迟跟着你,要好好照顾他”。

    孩童慎重点头,“父皇放心,儿臣必竭尽己力”。

    老人长长一叹,“带着未迟出去吧,朕累了”。

    孩童脸上浮出不舍之色,退后两步毕恭毕敬行礼,“儿臣告退”。

    虽然多了个差不多年纪的玩伴,孩童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热情,两人一路沉默出了寝宫,门口守着的两个岁孩子立即迎了上来,“殿下,皇上怎么样了?”

    小太子嗯了一声,两个孩子并不太明白这声“嗯”是什么意思,不过也不太关心,那位威震四海的皇帝离他们太遥远,眼珠子一转便看见了不远不近不卑不亢跟在小太子身后的孩子。

    “殿下,他是谁?”

    小太子清了清嗓子,“赏、建,这是何未迟,未迟,这是金赏,这是金建,本宫的侍中”。

    三人各自行礼过后,金建笑嘻嘻开口,“殿下,臣还是第一次见到比殿下长的还好看的男孩子”。

    金赏立即呵斥,“建,不得无礼!”

    “我说的是实话嘛!”

    小太子并没有因为近臣的话而对这位凭空冒出来,父皇要他好好照顾的孩子产生更多的兴趣,他有太多的事情要思考,要怀恋,要伤心……

    一个月后,小太子不,应该叫小皇帝了,伸直双臂让宫女为他脱下厚重的冕服,换上家常的锦衣,俊俏的小脸蛋漠无表情,整个大殿笼罩着一层说不清意味的低气压,连平日跳脱的金小侍中也不敢开口。

    “取《孝经》来”。

    金赏恭恭敬敬捧来一叠书简,放到案几上,垂手恭立在小皇帝身后。

    窗外鸟语花香,窗内却如寒冬腊月,只偶尔闻见笔墨纸张摩擦之声,金小侍中只觉胸口憋闷的紧,恨不得大声喊叫,将郁气全都喊出来。

    “砰”地一声闷响远远传来,小皇帝眉头动了动,金赏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宫人出门查看,不一会满脸古怪之色回来了,低声禀道,“回陛下,何都尉在院中系了吊床睡觉,不小心掉了下来”。

    金小侍中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小皇帝缓缓放下书简,“他醒了没有?”

    宫人的脸色更加古怪,“没有,都尉大人在吊床下铺了厚厚的地毯,摔的声响虽大却是不疼的,华浓姐姐守着,不让人打扰大人睡觉,奴婢只远远看了一声,大人睡的很香”。

    “在地毯上?”少年天子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是”。

    “传”。

    宫人转身去了,金小侍中忍不住了,“他倒是会享福!”

    少年天子揉了揉太阳穴,“上汤羹”。

    小皇帝惬意喝着汤羹时,睡觉被扰的某倒霉孩子到了,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臣见过陛下”。

    “何都尉好睡”。

    “陛下过誉”。

    “……”小皇帝喝了口汤,“入则奉车,随侍左右,何都尉失职了”。

    何小朋友顿了顿,“臣以为陛下忙着追悼先帝,不会发现臣失职,死罪”。

    金赏怒,“大胆!”

    何小朋友从善如流,跪了下去,“臣死罪”。

    小皇帝眯了眯眼,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金建口中比自己还漂亮的男孩子,是的,漂亮,漂亮的有些不像话,如果不是眉目间的英气,很容易被人误会成女孩子,“从今日起,随侍朕左右,一刻不准擅离”。

    “多谢陛下,”某一觉睡来飞来横祸的倒霉孩子看了看小皇帝身边的左右门神,打了个手势,示意金小侍中靠后。

    金小侍中怒视,何小朋友不咸不淡开口,“我是奉车都尉”。

    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中,金小侍中只好忍气吞声后退两步。

    小皇帝放下汤匙,拿起书简,大殿中的压抑气氛再度回归,鉴于两个小侍中都没事情干,于是某倒霉孩子开始接受一左一后两道灼热目光的洗礼。

    “陛下,该用晚膳了”。

    两道目光迅速回归原位,何小童鞋无声打了个呵欠。

    “传”。

    因为还是在守孝期间,小皇帝的饮食并不丰盛,何小同学跟两个小侍中在主座下的一张矮桌用膳,当然更称不上丰盛,何小同学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

    “菜不对口味?”主座上小皇帝的声音还是不扬不抑的淡然。

    “是”。

    “祖籍何处?”

    “江南”。

    “家中做何营生”。

    “经商”。

    “商户比宫中饭食好?”

    “家母嗜美食”。

    小皇帝挑眉,“所以?”

    “所以家父四处搜罗名厨美食”。

    “你出现之前,是谁迷晕了朕?”

    “臣不知”。

    “你不知?”

    “是”。

    “谁送你来的?”

    “家父”。

    小皇帝哼了一声,“送你来做什么?”

    “臣愿辅佐陛下安四海,征四夷”。

    “好大的口气”。

    “请陛下拭目以待”。

    “你父亲跟先帝什么关系?”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小皇帝突然发现自己很有掐死面前人的冲动,“今年几岁?”

    “八岁”。

    “好,朕等着看你如何助朕安四海,征四夷”。

    对于新来的小同伴,金小侍中无疑是很感兴趣的,碰到无数次软钉子后也丝毫没有消退热情,在小皇帝安寝后,低声开口,“陛下,您睡着了吗?”

    小皇帝嗯了一声。

    “陛下,不如把何都尉也叫来伴寝,四个人热闹些”。

    “他为何会睡到别处?”

    金小侍中懊恼道,“当日陛下领他回来,什么也没说,臣以为他也会是侍中,便要他跟臣与哥哥一般在陛下寝殿设一软榻,可他说自己不惯与他人睡,臣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好让他去了别处”。

    小皇帝嗤了一声,“他今日那般欺你,你不生气?”

    金小侍中想了想,“陛下最后一道圣旨便是封他做奉车都尉,肯定是他比臣和哥哥都厉害,再说他是都尉,本就该站在臣身前”。

    “赏,你说父皇为何会塞一个不明不白的人给朕做奉车都尉?”

    “臣以为建言之有理,必然是他有过人之能”。

    “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过人之能?”

    “那就是他的父母,陛下何不打探清楚?”

    “他的户籍上写的很清楚,可你相信一个商户能养出那样的孩子吗?”

    金小侍中感兴趣了,“什么样的?”

    某小哥哥恨铁不成钢,“你看他吃饭走路说话行事,比陛下亦不遑多让,小户人家能养出这般风范的孩子?”

    金小侍中摸摸头,“也是,他跟陛下,跟我同龄,感觉他却比我们大似的”。

    “陛下,明日早朝要他随侍吗?”

    “嗯”。

    “那还要不要他过来伴寝?”

    “以后再说”

    小皇帝的生活很简单,一大早去朝堂做做傀儡,回来跟太傅学学书,再随便看看早有人帮他批好的奏折,然后就是自由支配,当然鉴于小皇帝是个乖孩子,这自由时间大多便用来看书了。

    某开小差的奉车都尉被抓住后,被迫参与到小皇帝简单而枯燥的生活中,生活质量大为下降,特别是睡觉时间大大降低,害得某倒霉孩子天天困意绵绵,所以好不容易等到休沐日,某娃一觉睡到中午,草草吃了点东西,系上吊床,惬意的晒太阳会周公去了。

    而此时的小皇帝显然没有某娃那么好心情,正面色阴沉的攥着书简,修长白皙的手指青筋毕露。

    “陛下,息怒”。

    小皇帝沉着脸没有应声,金氏小兄弟对视一眼,金赏上前,“陛下,大司马大将军与家父等大臣均是按祖制办事,陛下明鉴”。

    小皇帝甩开书简,“去通灵台!”

    通灵台,汉武帝为追思其宠妃钩弋夫人所造,乃是未央宫中最高的建筑物,远远望之,如入云雾。

    长安四月的风仍带着几丝寒意,吹的众人衣袍猎猎作响,小皇帝垂头抚着琴弦,断断续续的乐音如泣如诉,身后众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金小侍中再次羡慕起某都尉的好运气,为毛线皇帝陛下心情一不好就恰巧他休沐?

    金小侍中不知道的是他暗中羡慕的某人其实现在也很苦恼,翻了n个身后终于呻吟着开口,“华浓姐姐,是谁闲着无聊在弹琴?”

    “琴音很远,却很清晰,应是从通灵台传来的,通灵台上弹琴的,应该只有陛下了”。

    某娃噢了一声,打了个滚,痛苦不已的爬了起来,“算了,不睡了,陪我去御花园走走”。

    御花园中百花盛开,香飘蝶舞,一派春日绚烂之景,某娃打了个呵欠,“这么好的日头,不睡觉真是浪费啊!”

    华浓失笑,某娃又打了个呵欠,“算了,还是回去睡觉,说不定皇帝陛下已经伤心过了”。

    果然,某娃回去时,皇帝陛下已经不在弹琴了,某娃满足长叹,飞扑吊床,甜甜的会周公去了。

    事实证明,皇宫绝对不是那么好混的,某娃刚睡着不久便被人勐烈的摇醒了,正要发脾气,华浓焦急的声音响起,“大人,皇上来了”。

    某娃无声叹息,开始怀疑自己来皇宫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臣见过陛下”。

    “何都尉好睡”。

    某娃叹气,“陛下过誉,好睡只是在陛下来之前而已”。

    小皇帝显然不屑于跟某娃做口舌之争,“既然何都尉无事,帮朕磨墨”。

    某娃很识时务,知道此时跟某心情不好的皇帝陛下说什么休沐不休沐肯定是白费力气,只好乖乖跟上,省点口水算了。

    在某娃一边命苦的磨墨,一边忍受来自金小侍中的幸灾乐祸时,宫人来报,盖长公主驾到。

    盖长公主三十出头,修眉杏眼,颇有几分风韵犹存的味道,小皇帝对这位长姐很是尊敬,恭恭敬敬的问了安,便着人上膳,姐弟二人优雅沉默的用过膳,长公主挑明来意,“皇上,孝武李皇后与先帝合葬茂陵是众位辅命大臣共同商议的结果,符祖制,合礼仪,陛下为百姓之主,不可因个人喜爱,因私废公”。

    小皇帝此时已不复刚刚下朝时的郁愤难忍,闻言淡然开口,“皇姐教训的是”。

    盖长公主一叹,“难为你了,最近宫人服侍尽心否?”

    “嗯,劳皇姐挂怀”。

    盖长公主转眸看向何小同学以及金家兄弟,“你们三人不准偷懒,一点不尽心处,本宫不会给你们留情面!”

    三人敛容应下,盖长公主又吩咐了几句,方施施然去了,长公主一走,金小侍中长长吐了口气,“长公主真够厉害的,一来我大气都不敢出”。

    何小同学看向漠然无表情的小皇帝,“臣斗胆,请陛下退左右”。

    “可”。

    金赏领着宫人有序退下,何小同学躬身行礼,“陛下在为皇太后不得与先帝合葬茂陵烦扰?”

    小皇帝用鼻子发了个音,不知是嗯是哼,何小同学自动理解为嗯,“臣斗胆,敢问陛下,皇太后生前对先帝何感?”

    小皇帝没吭声,何小同学再接再厉,“是敬?是惧?是喜?是爱?”

    小皇帝白皙的脸阴沉下来,“你想说什么?”

    “陛下不妨站在皇太后的角度想一想,皇太后是愿意常伴先帝左右,还是愿伴清风明月,无拘无束?”

    小皇帝的脸色更加不好,半晌从牙缝中挤出数字,“自作聪明!”

    何小同学不卑不亢,“陛下过奖”。

    小皇帝阴着脸没吭声,何小同学再度开口,“马公公居心叵测,陛下谨防”。

    “如何叵测?”

    “与长公主过从甚密”。

    “你这是在挑拨朕与皇姐的关系?”

    “陛下不在意让长公主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想了什么,这般不忠心的奴才却不可再留”。

    “那么,你呢?”

    “臣之忠心,日月可鉴”。

    小皇帝嘴角浮出一丝嘲讽,“好,此事便交给你,也让朕瞧瞧父皇临终选的人到底有何出色之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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