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将军低低笑了起来,“你可知道三郎拿着沾满乌血的帕子来质问我,是不是我下的手,我是什么感觉?不是三郎拦着,我此时已在黄泉跟你解释去了,可笑的是我就算下了黄泉也找不到我含冤受屈的娘子解释!”

    何某人冷冷看着,不知道你会有什么感觉,我又何必花那么大心思?

    “可笑?我千挑万选的夫君,我不惜违抗圣命也要下嫁的夫君,最后不但嫌我死的不够快,算计我的财物,更在我剩半年性命时下毒毒死我,才叫可笑吧?情浓时千辛万苦找来的翡翠玉酿,最后却方便了驸马爷下毒,那才叫可笑吧?驸马爷大可试试,那一寸一寸死过去的感觉,来不来得比你看到那封遗书时的难受心痛?”

    “你明知道不会是我下的,你明明知道,却还是一杯又一杯的喝下去——”

    “我为何要明明知道?当初莲儿,伉儿,怕也是想不到驸马爷会要莲儿的命吧?当初你以为我死了,所以你便信我是真心以为是你下的毒,如今我又活了,你便以为我处处设计你,甚至是自己给自己下毒,好出来跟去病会合,我何言玉的命虽贱,自己却宝贵的很,你以为我会跟你赌气到不顾自己性命?”

    “那你为何要喝下去,即便是我下的,按你说的也不该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

    何某人冷笑,“是啊,不轻贱,驸马爷的手段,我早就领教过,驸马爷要我死。我即便不识相不喝那翡翠玉酿,驸马爷自会找到别的法子让我死,既如此又何必闹的大家都没脸,不如乖乖顺着驸马爷的心思死了,说不定驸马爷还会多念我一些好,以后善待不疑登儿一些!”

    “你便这般想我——”

    “那你要我如何想你,驸马爷深情若斯。整整等了小女子十一年。之后九年更是时时体贴处处疼惜,一朝狠心,便如此算计垂死的妻子!说起来。卫大将军,我倒真要替您可惜了,您如今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苦为了那些身外之物。甚至是身后之物,委屈自己委身事人——”

    “别说了!”

    我讥讽一笑。“我说的不对?娶公主?说的好听,尚公主吧?平阳儿子都跟你一般大了,当真比当初的何言玉抱起来舒服?”

    “言儿,你便这般恨我。以前种种你都忘了,甚至连不疑登儿也忘了……”

    何某人噎住,好吧。卫大将军,我承认我永远不是您的对手!

    “言儿。你说我在乎那些身外之物,你又何尝不是,你明明知道我即便娶了长公主,即便——心里也只得你一个——”

    我烦躁打断他,“你别说的好听!只得我一个?你自己算算,这些年,你娘你三姐你大哥,一个又一个的,你哪次不是把他们放在我前面?好,我忍我贤淑我大方,可现在你竟然为了那些人在我还剩半年命的时候算计我,真是好忍心!”

    “他们是我的亲人——”

    “亲人?什么叫亲人?我便算不得你的亲人?你却能狠心叫我死不瞑目!不疑登儿算不得你的亲人?你忍心叫他们受后母虐待?”

    “言儿,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活不久了,更不知道皇后会擅自跟你说明,我以为你会死,死了就不会再在意那些东西,我死后自会向你请罪,我不知道你还能活过来——”

    何某人讶了讶,然后哈哈笑了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的眼泪四流。

    “乐乐,别这样”。

    “原来是这样,那我现在又活了,还活的比你畅快,你是不是觉得我碍眼了?你掐没掐死我,毒也没毒死我,这次准备怎么动手?刀?剑?还是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毒药?”

    “言儿——”

    何某人刷地甩开他的手,“别用你碰过别人的脏手碰我!”

    卫大将军瞳孔猛地紧缩,“言儿——”

    “言儿?何言玉早被你下的毒毒穿了心肺,不死女鬼也活不过来了,大将军亲眼目睹,唔,不过,过去这么久了,大将军忘了也情有可原”。

    卫大将军俊秀的脸惨白一片,墨玉般的眸子也失了往日的润泽,何某人更加烦躁,语气也越发尖酸,“不过你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不但换了年轻貌美的身子,还找了个更年轻更俊俏的夫君,你瞧瞧你自己,幸亏何言玉死的早,否则这时候瞧见你苍老憔悴的样子,再对比我家年轻俊朗的夫君,不被毒死也得怄死——”

    “乐乐,够了,别说了!”

    何某人甩开他的手,“别说了?你敢说我哪句话说的不是实话——”

    “乐乐——”霍大少眸中染上痛色,“乐乐,你明知道不是那个样子——”

    “为什么我要明知道!你心疼他是吧?那你心疼他去好了,理我干什么?”

    “乐乐——”

    “别叫我!”何某人烦躁打断他,“我倒是忘了你们甥舅情深,我不过是你们一个喜爱的小玩意,高兴就抢来抢去,不高兴就让来让去,霍去病,我告诉你,我受够你们所谓的甥舅情深了,你们既然这么情深怎么不去玩短袖分桃,老娘我不奉陪了!”

    何某人暴走掉了,霍大少缓缓坐了下来,揉着眉心,“舅舅,乐乐平时不这样的,舅舅不要放在心上”。

    卫大将军恍惚一笑,“你们回来,是要做什么?”

    “舅舅——乐乐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我走后不到十年,舅舅就也……”霍大少双手覆上卫大将军右手,“舅舅,跟我们走吧!”

    走啊,他又能走到哪里……

    “二哥——是铁了心要辞掉大将军之位?”

    卫大将军自嘲一笑,他终于可以了解自家外甥当年得知自己不久于人世的心情了,原来执着了那么久的东西真的可以轻易放下,反倒是对当年轻易放弃的念念不忘,“三郎,伉儿聪慧能力有余,魄力却不足,以后家里就靠你了”。

    “二哥!”卫三郎不可置信,“二哥再宠卫止兄妹,也不必宠到放下一切事务”。

    “与他们无关,我已时日无多,前尘往事亦不想多纠缠,我半生苦难半生劳苦,最后这段日子也该享享清福了”。

    “二哥!你在说什么?”

    卫大将军淡淡抬眸,“三郎,卫家如今只剩你了,委屈你了”。

    “二哥!”卫三郎扑通跪了下来,“二哥,你到底怎么了?”

    “大限将至,无怖说只有一年寿命了”。

    “许是无怖看错了,我们再请太医请别的大夫看看——”

    “不必了,三郎,娘年纪大了,暂时瞒住,等瞒不住时再说吧”。

    “二哥!”卫三郎再也忍不住,哽咽难止,狠狠拥住自家哥哥,“二哥,我不会让你死,二哥,二哥——”

    卫大将军温柔拍着自家弟弟的后背,“三郎,人各有命,二哥至今日,此生已无憾,不必为我难过”。

    “二哥——”卫三郎的眼泪迅速湿了自家二哥一大片衣襟,“二哥,不要——”

    “我会对外称病,挡住一切来访之人,包括娘娘,从明天起你每天早晨来一趟,我将卫家的事务慢慢交给你,好了,你去吧——”卫大将军说到这才发觉自家小弟不对,忙扶着他坐稳,一手抵上他背心,一手去掐他人中。

    半晌,卫家三郎方悠悠醒了过来,一见自家哥哥担忧的目光,泪水又止不住落了下来,好吧,卫家三郎,一世英名,至此全部沦丧殆尽。

    卫大将军好笑的捏捏他的脸,“要死的是我,你晕什么晕?传出去,卫家三郎这点事都经不住,你也不用出门了”。

    卫三郎垂着头,一言不发。

    卫大将军叹气,扶着他往床边走,“三郎,这些年我也累了,如此也未必不是解脱,真的不必为我伤心,只是以后要委屈你了”。

    卫三郎乖乖任他扶上床躺下,眼角的泪水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卫大将军怜惜的帮他擦着泪,“三郎,这些年你做的我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这辈子有言儿有去病有你,够了,如果有来世,但愿我还能有你做弟弟”。

    可惜我一点都不想你做哥哥啊,卫三郎眼角泪水涌的更急。

    卫大将军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这番模样倒是跟言儿像了个十成十,非得让二哥笑你是不是?”

    卫三郎闭上眼睛脸深深埋进枕头里,枕头上兀自还带着他家二哥身上的清爽气息,于是某人的泪水彻底刹不住闸了。

    卫大将军长长一叹,隔着被子轻轻拍着,这是他的弟弟,是他的亲人,他要如何舍得,如何放心?

    “爹爹,我要听曲儿”。

    卫大将军怜惜的抚着他的头发,悠然唱了起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如三岁兮——”

    某娃无端觉得曲子有点伤感,正要发话,竟发现自家妹妹滚进了某将军的怀抱,伸手抱住他的胳膊,正在惊叹间,仿佛敲门的“笃笃”声在床下响起。

    某娃朝明显吓了一跳的某将军眨眨眼,将某将军赶下床,伸手掀开被子,露出光滑厚重的木板,也敲了敲。

    木板移动的声音传来,首先露出的是一双似笑非笑的明眸,“驸马爷,好久不见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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