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膝上只是寒气入侵,只需施针将其逼出便可,侯爷无需忧心。”春和请来的大夫仔细替颖言切脉后答道。

    “那,有劳您了。”宇文靖稍稍略去心中的不安。

    挽起裤腿,膝上一片青紫瘀肿。大夫轻不可闻的叹息一声,随即道,“先替公子热敷吧,等淤血散开后老夫方可施针。”

    “奴才这就去准备热水。”闻言,春和立即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端来了满满一盆滚烫的热水。

    忍着烫拧了毛巾,正要往颖言膝上敷去。一只手从中途将它拿了过去,宇文靖道,“我来吧,刚刚大夫写了方子,你去药房抓些药来。”

    春和呆了一呆,随即撇过头去望见公子眼里隐含的满足,忙不迭的答道,“是,奴才这就去。”

    冒着热气的毛巾一下子覆盖上来,颖言不禁倒吸一口气,又连忙忍了,死死要紧了下唇。

    “疼就喊出来,不必忍着。”宇文靖头也不抬,依旧无比耐心的重复着拧毛巾、敷膝盖这样的步骤。

    那旁,大夫一边在为自己的银针消毒,一边时不时的向父子二人望望,眼里夹杂着些许欣慰、些许…心酸!

    尽管膝上犹如火烤般灼痛,然而,颖言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耐心为自己敷着膝盖的父亲,黑眸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泽。

    宇文靖知道大夫在施针之时最需要的便是集中心力,因此,替颖言敷完后便离开了。

    “公子!”眼见宇文靖离去,大夫突的跪倒在床边。

    “穆叔您快起来。”颖言侧过身想去扶他,不料牵动膝上伤处,疼得闷哼出声。

    “公子别动!”穆云见状忙站起去扶他。“公子,您……”

    颖言靠回床背,淡淡一笑,“南楚留下的那些药,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所以,我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子。”

    “服用那些药无异于在饮鸩止渴啊,即便可以让您暂时恢复元气,可药效一过,只怕您受的折磨更深……”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颖言凄然的笑笑,“穆叔,我是不能倒下的啊,总有这许许多多的事等着我去完成,若是那般无用的身子,能做些什么?所以,即便清楚地知道,每吃一颗药就会在残病的躯体上再多划一道痕迹,我也只能、义无反顾的那样去做……”

    穆云看着他,不由得老泪纵横。想当初,他潜心钻研医术,开了闻名皇城的医馆‘仁和居’,慕名前来治病的不乏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可是这些又有何用?当他终于以为可以治好公子与生俱来的顽疾之时,却不料公子那身集合了无数人心血的内力被尽数废去,病症倏地加重,之前的法子一下子失去了用处,只得让南楚研制出了那似毒非药的聚清丹。这些年来,公子对此药的需求越大,身子自是越差。如今,被雪水浸泡过,聚集在他膝上的,已不是简单的寒气,而是,寒毒!

    “我需要这双腿。”看着穆云无限哀痛的望着自己的膝盖,颖言心内一慌,“穆叔,不管用什么法子,请让我,重新站起来!我、我并不贪心,只要,只要再给我一年的时间,我必定从琉诚峻手中夺回西麟,让那些忠心拥护母亲的旧臣与子民重新踏上故土!那么,这之后,老天要我的命,我也自然舍得了……”

    “公子!”穆云心中凄楚,若当年,自己这些旧臣没有去找公主,更没有将这样一个沉重的枷锁套在当初那个令人无限心疼的稚子身上,那么,公子是否可以过得自在快乐一些……“您,放心,属下已派人去寻药王,您的病一定会好!您还要做西麟的君主呢!至于您的双腿,属下必定竭尽所能…”只是,他派去的人已整整两年没有回讯。

    “穆叔,谢谢您。”颖言真诚的感激他。

    谁做做西麟的君主,他其实并不在意,只要,能让他们回去…只要,所有人都能幸福…就好……

    “要想驱散您体内的寒毒,必须以极其深厚的内力,一分一分的将银针推入…膝盖骨内,这份疼痛,即便意志再坚韧的人都无法忍受。公子,您……”穆云看着浸泡在药水之中闪着点点寒芒的银针,不忍的道。

    “穆叔不必担心。”颖言淡淡笑了笑,“没有什么痛是忍受不了的。”

    “可即便承受了如此巨大的痛楚,也无法将它彻底清除。”穆云心内万分自责,痛心道,“而之后,等哪一天这些寒毒再聚集到某处,那么,即便药王也不会有办法压制它们了!”

    颖言眼中黯然,苍白的脸上却极尽全力维持着淡然的笑意,“没别的法子了,能挨多久就挨多久吧。”

    “那,属下去请侯爷过来。”穆云转过身,悄悄拭去眼角的泪。

    “别将我的状况告诉他。”颖言不放心的叮嘱,“就说没什么大碍,请他帮忙只是为了更彻底的逼出膝上的寒气。”

    “是,是……”穆云回头,勉力笑笑,“公子您这话已经嘱咐过许多次了,属下不会忘。”

    颖言这才笑着点了点头,颇有些过意不去的道,“我只是,只是怕爹他太过担心了。”

    穆云心底沉沉,按着颖言的交代请来了宇文靖。

    “公子,银针刺入之时,您的双腿千万不能动。”随即,穆云又对皱眉沉思的宇文靖道,“侯爷务必控制好您的力度,银针入骨的速度不能过慢更不能过快,只能一分一分、均匀的推入。”

    “不只是简单的寒气吗,为何需要如此?”宇文靖忍不住问道。

    要在内力的推动下,将无数细长的银针一点一寸的推入骨中,又不能动弹,可想而知,那份疼痛该是如何的难以忍受?

    穆云目光微闪,忙掩饰着道,“只有如此才不会留下病根,想必侯爷也不希望公子日后一到阴雨天,膝盖就会疼的难受不是?”

    宇文靖望望靠在床背上的儿子,见他一脸无辜的对着自己笑,一向默然的脸上竟不自主的划过一丝笑意,再一望他裸在外面、青紫斑驳的膝盖,那笑便很快的隐去。稳了稳心神,道,“那,开始吧。”

    穆云将浸泡过后的银针一根根的扎进颖言的双膝,很是轻柔的动作,抬眼时,却见颖言额上慢慢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心里不由一阵担忧。然而只能扎完银针,然后示意宇文靖动手。

    当数十支银针随着一股巨大的推力缓缓刺入骨中得一刹那,颖言的齿就猛的咬破了下唇,嘴里顿时一阵腥甜,痛得撕裂心肺的膝盖却不能动弹,只能用双手死死地攥紧了被子。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却又痛得清醒。

    记忆里,也曾经有过这样惨烈的疼痛。

    那些被炭火烧得通红的铁钉,那样猛然的刺入胸骨之中,身体如同被生生扯裂开来…那么痛,那么痛…他看到自己疼的蜷缩起来、伤痕累累的身体……自此,那个傲骨铮铮、目空一切的少年就那样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留下来的,却只是谨慎卑微、自尊可怜的病弱公子……

    痛!原来这个世界还有比那样的酷刑更加难以忍受的痛吗?一点一寸,清楚地感知着那些银针渗进骨中,用着非比常人的意志才勉强克制住蜷缩起双腿的本能反应。冷汗湿透了身上的重重衣衫……就在他以为快要咬碎下唇得皮肉之时,一只手伸进了他的嘴里,来不及反应,便一口狠狠地要了下去。

    宇文靖恐慌的望着紧闭着双眼,面色惨白的儿子,几乎有了放弃治疗的冲动。然而当看到那名大夫将手伸进儿子口中,被狠狠咬出鲜血也不皱一下眉的样子,终于狠了狠心,依然集中心力推动着那些银针。

    随着银针的逐渐没入,一声声努力压抑的呻吟终于变成了低低的呓语。

    “娘亲,别、别丢下言儿…”“孩儿错了,错了,您别不认孩儿…我,不会给您丢脸!”“不走,不走好吗,求求您,陪孩儿这一次…今天、今天是孩儿的生辰…”

    …………

    那些无意识的低语,一声声刺痛了宇文靖的心。

    终于,以极快的速度逼出了那些银针,大夫一圈一圈将颖言的双膝裹缠好,然而,很快的,血迹就在洁白的布条上晕染开来。

    “他,没事了…对不对?”第一次,他的呻吟有些清颤,有些低哑,甚至,有些恳切。

    穆云怔了半响,才缓缓点了点头,“是,公子他,一定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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